第15章 哥哥

夜色浓,天又下起雪来。赵中澜的哀嚎声将山庄中四处巡逻的守卫都引了过去。

此刻对于杜衡来说,这个山庄已经畅通无阻了,他迅速地搜查过山庄中的每一个房间,来到一处庭院时,蔽月的乌云忽而散开,冷白的月光洒在地面上,照出隐隐约约的血迹来,杜衡循着血迹找到一间厢房,房内的场景让他不由得一阵心悸:地面上血迹凌乱,桌椅倾倒,茶壶碎了一地,还有一捆麻绳被鲜血浸红了。杜衡抽了一口凉气,强压着心中的不安上前细细查看,麻绳原来是两根,都被割断了,但两根绳被割断的方式截然不同,杜衡看着一旁的茶壶碎片心中已明白了大半。

没等杜衡细想,一个人便悄悄出现在了厢房门口。杜衡回头,看到一个红白色的身影,是楚七,他素白的衣衫上血迹斑斑,惨白的脸颊上溅着点点猩红,嘴唇更是一团血肉模糊——杜衡反应过来,楚七就是那个刺客。

“七郎……”,杜衡惊道。

“对不起,郎君。”,楚七杵在门口低头道。

杜衡上前提起楚七把他携在怀里,迅速离开房间,穿过庭院,跃上围墙,离开了山庄,他带着楚七朝远处灯火通明的方向一路飞奔,直到快接近久安城区的地方才停下稍作休息。

夜空中阴云叆叇,北风吹得紧,刮起纷纷扬扬的大雪,杜衡与楚七相对而立,楚七默不作声,头上堆着一小团雪,鼻尖通红,嘴唇上的血凝结成了冰碴子,低着头丝丝抽着冷气,杜衡抬手将楚七头顶上的积雪拂去,又轻轻掸了掸黏在楚七衣衫上的雪子。

“为什么……”,杜衡顿了顿,“要离开?”

“我怕继续待在杜府被赵中澜发现了,生出事端来。”,楚七抽了抽鼻子,“没想到……”

杜衡不语。

“没想到刚出来就碰上了那群山匪。”楚七声音喑哑,带着哭腔,他突然朝着山庄的方向瘫跪下来,桑纸般薄薄的一片身体在雪地里止不住颤抖,“二姐……”

杜衡一下子愣住了,楚七曾经说过他的二姐几个月前被山匪掳走了,杜衡当时并未多想,毕竟山匪为祸京城是早有的事情了,如今来看,难道掳走楚七二姐的山匪与赵中澜有关?但楚七的这句“没想到”是什么意思?杜衡思绪飞转,他发现楚七确实没有与赵中澜正面接触过。

“七郎,那刚刚被你刺瞎的人是谁?”,杜衡蹲下身问道。

楚七耷拉着脑袋还在抽噎,他摊开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咬着牙,含糊不清道:“他是山匪头子,就是他把二姐抢到山上去了……”

“七郎,你……今日可有遇见过赵家的人?”,杜衡试探道。

“没有……”,楚七摇了摇头,“郎君,赵中澜何时会被放出来,他会不会……。”

“他不会来杜府找事的,你不必担心这些。”

风雪越来越大,雪子被北风裹挟着打在人脸上,生疼,杜衡蹲在楚七身旁,手轻轻附上楚七单薄的脊背,他清晰地感受到有一种被深藏的剧烈悲痛正撕扯着这个瘦小的男孩。

“大哥死了,我再也没有大哥了,三哥他们都走了,二姐……要是那天我拉着她早些回去,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咸涩的眼泪不住地从楚七眼中涌出,流过他靡碎的嘴唇,混着血滴落在皑皑白雪上。

“七郎……”

杜衡贴近楚七,拿出帕子为他擦拭起鼻涕和眼泪。

楚七吸着两条黏答答的鼻涕抬头望向杜衡温煦的眸子,他倾身凑近,把脸埋进杜衡散发着松香的衣衫里。以前,天很冷的时候,大家就会这样抱在一起取暖,他知道这样抱着杜郎君很失礼,毕竟杜郎君是贵族,贵族人家最讲究礼节了。

杜衡的手悬在空中,昨天,楚七也是这样一下子就抱住了他。也和昨天一样,楚七没一会儿就松开了他。

楚七看到杜衡胸前绣的松柏上被他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有点像是松树上长出了鲜红的花,但他觉得这样的花太刺眼了,并不好看。

楚七看得愣神,那阵松香忽然又贴近了,温柔地将他拥入了怀里。

楚七听到了自己的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七郎,你愿不愿意认我做哥哥?”

杜衡看见楚七抬头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看,良久,对他道:“郎君……哥哥。”

“七郎这是答应了?”

“嗯!”

“那往后我与你便是兄弟了。”

楚七吸着鼻涕,破涕而笑。

杜衡深深地望了一眼远处的山庄,随后与楚七踏着雪一道回杜府去了。

杜府中外出寻找楚七的下人们得到消息纷纷归来,围着杜衡与楚七问个不停。他们一是担心杜公子与楚七的安危,二是十分好奇楚七那首“情诗”到底是写给谁的。

花嬷嬷在关心这些事情上最积极,那封信早被她拿了去“保管”,一转眼就在杜府一众下人之间传阅了个遍。

管家拿了金疮药来给杜衡,随后杜衡细细地为楚七的手脚腕上起药来。

“公子,这孩子怎么伤成这样?”,刘管家问道。

“他在外遇上山匪了。”,杜衡道。

“我听闻那帮山匪最爱劫了年轻貌美的姑娘上山,此次怎么将这孩子绑走了?”,刘管家不解。

“几个月前那伙山匪劫走了七郎的二姐,当时七郎亦在场,与他们起了冲突,只是侥幸逃走了,今日恰好又被他们遇上了。”,杜衡道。

“原来如此。”

“还有此等事。”

“这帮山匪真是无恶不作,甚是扰民。”

大伙纷纷感慨。

“小家伙,你可愿告诉我们这首诗你是要写给谁的?”,花嬷嬷笑眯眯地从怀中取出楚七的辞别信问道。

“是写给郎君……哥哥的。”,楚七回答得十分直接。

他不明白花嬷嬷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周围的人都一副要吐血的模样。

杜衡听完楚七的回答后脸色也不免一僵,不过他正在埋头给楚七处理伤口,楚七没看见他的表情。

“你告诉我们,这诗是什么意思?”,花嬷嬷将信递给楚七道。

楚七将他独到的翻译和大家说了一遍,众人艰难地接受了楚七的解释。

“七郎,以后那些诗句莫要……随便用。”,杜衡道。

楚七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自己理解得浅显,会的字又太少,不能准确地把他想说的话写下来,这次肯定又闹笑话了,但他对郎君……对哥哥的心是真的,这世上很少有对他这么好的人。

“不是……随便用的。”,楚七低声道。

杜衡靠得近,把楚七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脸不由得又僵了一下。

杜衡让花嬷嬷将信留下,将所有下人都遣出了房间,只留他与楚七两人待在房内。

杜衡用手指蘸了些药粉抹在楚七的嘴唇上,楚七疼得抽了口凉气。

“不要舔,这药粉苦。”,杜衡道。

楚七看着杜衡修长的手指,不觉心旌摇曳,他又想起了花嬷嬷曾对他说的话,他来杜府的第一天,便在昏睡之中舔了哥哥的手指,但他醒来后却全然没记忆了。

杜衡看楚七心神恍惚,倒是与那诗中所写相仿,有几分像是思春了。

“七郎……也是我昨日没与你讲清楚,这‘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虽也用来表示对挚友亲人的思念,不过如今很多时候……被用来形容恋人之间的思慕之情,倒不是说七郎用得不恰当,只是……”,杜衡蹙了蹙眉,没再继续说下去。

楚七听得面颊涨红,怪不得昨日他学这句诗时总觉得怪怪的,当时哥哥只道那诗在表达笔者对友人的思念,如今想来,这不亦像是在形容恋人之间的爱情吗,虽然他不懂爱情是什么,但好歹听戏园里那些哥哥姐姐们说起过,相恋之人若是分离便会殷切思念对方,期盼朝朝暮暮相守,这不正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吗。

现在想想他写给哥哥的这封“辞别信”实在有些无礼,怪不得花嬷嬷还有那些下人们……不对,也就是说刘管家,嬷嬷们,仆从们,甚至是那些幕僚们都看过他写的诗了,他还若无其事地当着众人的面说那是写给哥哥的……他怎么能又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情来!

第二日管家没来喊楚七起床,由于一两天没合眼了,楚七一下子睡到了日上三竿,他匆匆爬起来去找杜衡时,杜衡已经在书房里看书了。

“郎君……哥哥。”,楚七有些不好意思地跑到杜衡书房里。

“七郎不必如此拘束,叫我知箫就好。”,杜衡端坐于案前,入神地看着书。

楚七脸又红了一阵,他不太搞得清贵族人家取的什么名和字,但他感觉“知箫哥哥”这个称呼叫起来更亲切一些。

楚七还是与往常一样帮杜衡整理书房,磨墨递书,他想既然杜衡认他做弟弟了,那他要更加努力地干活,不能在杜府白吃白喝。

“七郎,你怎么了?”

杜衡发现楚七今天老是在心事重重地……吃手指?

“牙齿,好像要掉了。”,楚七发现他上下排牙里各有一颗牙松动得厉害,应该是昨日咬麻绳时咬坏了牙。

“也不知道这牙能不能再长牢回去”,楚七苦闷地心想。

“看来七郎是要换齿了。”,杜衡笑道。

“换齿?以前大哥告诉我牙齿被打掉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楚七道。

“哈哈,七郎还未换过牙齿吗?就是乳齿掉了之后长出一颗新的恒齿来。”,杜衡笑道。

楚七听了觉得不可思议,头摇得像拨浪鼓,“原来牙齿掉了还会长出新的来吗?”

杜衡微微摇头道:“并不是每次掉了都会长出新的来,人这一生只会换一次牙齿,便是在孩童时候,一般来说男八月生齿,八岁而龀,七郎九岁始龀,并不算晚。”

楚七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杜衡起身,在书房里屋的一个方角柜里拿出一个小匣子,又从匣内取出一缠红线,用剪刀剪下一段线来。

“七郎日后牙若是松动了,莫要自己胡乱拨动牙齿,也莫要舔舐,我用丝线替你把乳齿拔下来,免得恒齿长得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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