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过去,陆朝暮果真除了公事不再与他来往,操练时也本本分分,不会借机动手动脚,甚至找了根小棍来纠正他的动作,这下连一点点肢体接触都没了。
许念恩心中失落不已,是他要推开,果真推开了又后悔,最近脸上没了笑容,闲下来时就跟自己较劲。他这较劲不要紧,可苦了底下伺候的小内宦,一不小心就挨上一顿斥责。
陆朝暮得处理军务,让他们休息时自己就回大帐,他知道每次离开许念恩都会看着自己的背影。
江琮递水囊给许念恩:“督公,喝点水吧。”
许念恩收回目光,接过喝了一口,又递给田尔。
田尔道:“督公,你刚才在看什么?”
许念恩悠悠道:“最近侯爷和狄小姐走得比较近。”
田尔点点头:“督公不高兴?”
许念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侯爷早该成家了。”
自从陆朝暮与他保持距离,许念恩觉得操练完腰酸背痛,比刚开始练还累。这天结束,他躺在贵妃榻上闭目休息,手指都懒得抬一下。
田尔兴冲冲跑进来:“督公,你快来,麦福搬了个秤回来。”
许念恩猛然睁开眼睛:“秤?”
“是啊,就在院子里呢。”
许念恩拖拉着木屐,小跑出去,发出一串规律又急促的哒哒声,一出门就看见院子里放着一架磅秤【注1】,能称猪的那种。
许念恩摸着崭新的秤,想起那晚陆朝暮说的玩笑话:“赶明儿我得弄个秤回来放家里。”
“隔三差五称称你重了没有。”
麦福笑着说:“督公,站上去,我称称你多重。”
“督公,你太轻了,才一百八十斤【注2】。”
许念恩下了秤盘,不以为意,点了点这个大家伙:“送到我房里去。”
吃过晚饭,许念恩又跑到秤盘上,自己往上加增砣,可是他不会用,抻着脖子叫麦福:“这个秤怎么用啊?”
麦福道:“你先下来。”
许念恩蹲在他旁边见他一顿忙活,好奇道:“这是干什么?”
“调秤杆,站上去。”
许念恩站好,秤杆“咣”一声砸到顶部。
麦福道:“秤杆顶到头,往上加增砣。”他拿过放在一边的增砣,给他看,“增砣大小不一样,重量不一样,约莫大致重量,放在砣挂上。秤杆往下坠,就把最小的增砣拿下来,移动游码,直到秤杆平衡,游码的重量加上增砣的重量就是你的重量。”
“原来是这样。”许念恩仔细看了看,说,“我比吃饭前重了一斤。”
许念恩像是发现了新玩意,让麦福和田尔上秤,分别称他俩的重量。
他玩得不亦乐乎,莫离带了一个老头进来:“督公,开春军营要做铠甲里的春衣,末将带裁缝来量尺寸。”
“好。”
——
几日后,陆朝暮召集军营将官和危素议事。
在军营他大部分时间都穿山文甲,这身铠甲坚实宽阔,穿在他身上更是把凌厉逼人的气势拔高了几度,令人不敢直视:“危大人,城墙修的如何?”
危素一介文官,在这群武夫中像个落入群狼的兔子,不仅瘦瘦小小,还文文弱弱:“回侯爷,城墙已经修葺完毕,以前没注意到的薄弱之处又重新加固。”
“很好。”陆朝暮又看向孙豫,“募兵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孙豫拱手行礼:“回侯爷,末将已办妥当,征得步兵七万,骑兵三万,守城兵两万,加上军中老兵,总共十七万人马。”
“新兵的住址、年龄、样貌,都登记在册,送给督公一份。”
许念恩道:“奴婢会尽快写奏折上报明京,准备军械粮草。”
“麻烦督公。”
陆朝暮的目光没在他身上多停留,交代完事情便看向杨凡:“最近派人巡查边界,有什么情况?”
“胡羯发生了内斗,答儿密主张与东氐联合,再攻大燕,不过那些胡羯老人有与大燕谈和的意图。”
“现在怎么样了?”
“据末将了解,上个月答儿密带领亲兵去了东氐,最近又回到胡羯,看样子东氐没答应他的要求。”
陆朝暮冷笑一声:“他这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东氐拒绝他,他又回来,在胡羯人里已经是矮一头了。看样子,他是打算忍辱负重。”
危素道:“胡羯要向大燕求和?”
“他们要活,这是唯一的办法。现在已经开春,草原雪一化,草长起来,胡羯的牛羊马都能增重,他们才有礼物送给大燕。今年互市没开,他们没有足够的粮茶度过这一年。等着吧,最迟六月,胡羯一定会提出求和。”陆朝暮顿了些许,“答儿密这次躲过一劫,来日定成大燕的心腹大患。”
孙豫道:“如果胡羯真来求和,不如我们半路杀了他?”
“绝对不行。今天先议到这儿吧。”
众人纷纷起身告退:“是。”
其他人都离开了,许念恩还没走,陆朝暮见他还在,面露疑色:“督公还有何事儿?”
许念恩似是受不了他对自己冷淡,连忙跑了。
陆朝暮起身,打开桌上的刀匣,轻轻抚摸这把昨天才锻好的刀。
莫离急匆匆跑进来,手上还沾着血,脸上却带着笑:“侯爷,生了!生了!”
陆朝暮连忙上前,万分期待道:“怎样?”
“是匹小白马,浑身没有一根杂毛,漂亮得很。”
陆朝暮放下心来,步履不停地赶往马厩。果真在草堆里有一匹小白马,颤巍巍地练习站立,母马伸出舌头舔小白马身上的粘液。
“好,”陆朝暮笑道,“这马就叫白义,一定要精心喂养。”
——
冰雪消解,滋润大地,时令转眼到了孟春时节。
许念恩坐在廊下,看院子里盛开的各色花朵,手中拿了一本话本子,悠闲放松地靠着柱子,旁边安了一个小几,上面放了两碟糕点和一盏茶。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是麦福张罗的,他说院子里光秃秃的,太空荡,还容易长草,就请示了陆朝暮,陆朝暮点头同意他就找了花匠,栽种了这些花。
许念恩瞧两眼话本子,看一会儿远处青石路的拐角。陆朝暮早上出去,一直没回来,他见不着人不安心。
春日余晖落尽之时,陆朝暮回来了,身边跟着狄珏,二人都是一身劲装,有说有笑地进了院子。
许念恩刚要扬起的嘴角收了回去,看了一眼狄珏,一巴掌把茶碗扫落在地,随后起身毫无留恋地走了。
茶碗碎裂的声音惊动了二人,狄珏看着那道背影,道:“他怎么连茶碗都拿不住?”
陆朝暮没说话,却无声地笑了一下。
许念恩回到房间,叫来田尔:“今天侯爷和狄小姐做什么去了?”
“我听常伯说,侯爷带狄小姐去草原骑马了。”
“骑马?”许念恩冷着一张脸,愤怒的目光仿佛一把利剑。
田尔恭敬地等在一旁,许念恩的手心攥拳,较劲一般说:“告诉江琮,明天我们去草原骑马。”
“督公,只带江琮?”
许念恩肯定道:“只带江琮,你和麦福去军营操练。”
——
陆朝暮在军营转了一圈,没看见许念恩,他找到田尔:“督公呢?”
田尔支支吾吾不敢说。
陆朝暮当即冷了脸,加重语气逼问道:“本侯问你督公呢?”
田尔跪下请罪:“督公和江琮去骑马了。”
“本侯不是叮嘱过你别让他俩单独在一起吗?”
田尔看着地面,在温暖的春光中出了一层薄汗:“督公不让我们跟着,侯爷恕罪。”
陆朝暮没管他,快步跑到马厩,牵过盗骊就往营外冲。
莫离、田尔和麦福连忙追他,但陆朝暮的马极快,他们用尽全力也没追上,只能看着陆朝暮的身影越来越远。
江琮纵马驰骋在连绵无边的草原间,马背生活的血脉在他上马之后,就像解封一样汹涌澎湃地流遍他的全身,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自在,好像随着马蹄的起落,缠绕身上的层层枷锁随之断裂,他终于是个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人了。
许念恩骑术不太好,不敢放开胆子跑。江琮跑了一圈绕到他身边,笑着道:“督公,别把缰绳勒这么紧,松一点,马才能跑起来。”
许念恩尝试松了一点,马如飞箭般蹿了出去,吓得他大叫一声。
陆朝暮到时正巧看见许念恩全神贯注地拉缰绳,想让马停下来,而那匹马像挣脱了束缚一样,在天地间纵情奔跑。
陆朝暮心中暗叫:“不好,念恩制不住它。”
“驾!”陆朝暮一声令下,盗骊甩开四蹄,朝许念恩奔去。
“督公,把手给我。”陆朝暮与他并行,朝他伸出手。
“侯爷。”
许念恩不假思索地朝他伸出手。陆朝暮握紧他的手,在疾驰中对他说:“我说跳你就跳过来,我接着你。”
“好。”
陆朝暮全神贯注地看着他:“跳!”
许念恩纵身一跃,陆朝暮连忙伸手揽住他的腰,把整个人拉向自己,坐在盗骊背上。
盗骊渐渐慢了下来,停住脚,低头啃了几口新鲜的草叶。
陆朝暮看着怀里人,担忧道:“你没事吧?”
许念恩摇摇头。
注1:古代称猪的叫劏猪戥,与磅秤相似,这里就用磅秤代替。
2.度娘说,明代的一斤约等于现在零点六斤
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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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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