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观秋色柏越思故乡

快到立冬日时,圣驾回宫,柏府也设了小宴要为柏泓、柏溶接风洗尘,好容易等到午后,只先来了一个报信的说是一齐去了宫中,等晚些时候再归家,众人又等,果然黄昏时分见柏家的马车晃晃悠悠回了府。大老爷二老爷从车上下来,看到众人在寒风里笑等着,嘴角也扯上个勉强的笑意,被簇拥着去给李老夫人请了安,又凑合着上了一家子的接风宴,待宴席一散,东院西院各自回去。

西院正房里头,张夫人正唤人收拾柏二老爷的行囊,两人虽说是多年的夫妻,却实在有些生分,到底见过的时间太少。张夫人见二老爷面上不似得意,小心问询道:“随圣驾秋猎归来,怎么不见老爷高兴?”

二老爷看她一眼,唉声叹气道:“风雨欲来啊!

出猎那日有人当街进言盐道出事,圣上封锁了消息,只教亲信出动去查了,别说下头的臣子了,位高权重的官员们都不知道具体怎么了,随行大臣连个口信都放不出去。倘或瞒了我这样的也便罢了,连大哥这样的红人都被瞒了个干干净净,我只怕那盐道或许与江南有关。”

张夫人唬了一跳,忙道:“可是……与江家有关?”

二老爷撇胡子瞥她一眼,低声道:“不好说,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哪里敢到处乱打听这种事!”

张夫人忙捂了嘴,两人沉默着再不讲话。

二老爷说得轻巧,东院里柏大老爷却不敢在江夫人面前直说自己惊人的猜测,生怕猜错惹了夫妻嫌隙,只说如今多事之秋,出门在外须得谨言慎行,还教江夫人多多与江家通个气儿。

这日下了大雨,豆大的雨点子砸得又急又快,天气一下严寒起来,胡笳院的竹子被雨砸得噼里啪啦地响,柏越站在檐下看雨,那雨连珠成串,天地间一片水帘,连叶子都被洗的干干净净,湿润润,冷飕飕,凉风疾来,吹得她裙边泛起涟漪,阴沉沉的天里豆绿色的裙子愈显幽寂。柏越心里烦闷,喟叹一声,她往日最不屑于伤春悲秋,如今到底是从秋雨中看出了些怅然失意来,方才明白前人笔下的秋日怎么就那么萧瑟那么悲凉。她和柏瑶两个进京也不过一个夏天一个秋天,短短两季日子压在她心上的担子比在河西十七年都要重,压得几乎叫她喘不过气来,不免想起那塞上秋声,塞北秋色比京城来得早上许多,广阔的山岭早早便染上红意,在林子里跑上一圈马,再惆怅的事情也能消散个七七八八,如今檐下听雨,说不住的小巧风流,只是也箍得那愁肠百转愈发弯弯绕绕,怎么都挥之不去。

柏越那日接风宴便见柏大老爷柏二老爷脸色异样,心中知道呈递盐引的事情必然引起了旁的动作,只是他们不曾提及,她又不敢主动坦白,只好日日这样提心吊胆,连夜里做梦都是江家东窗事发,柏家人围坐一堂,叫她站在下头,亲人怒斥她是无情无义的不孝之人,柏瑶也冷冷地站在旁边,不曾给过她一个眼色。等噩梦惊醒,柏越捂着胸口看着床帐,喘息一阵子方能平息下来,却再怎么也睡不着,只好点了灯捧书来看,她一日间只能睡两三个时辰,瞧着神色都憔悴许多。

柏越本想与柏瑶坦白的,两人从出生至今还没有什么瞒着彼此的大事,她虽狠心做了,却心慌不已,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更连范子岕的名字都不敢提出来,可算明白为什么话本子里常有叫人看着着急的误解,便是再洒脱豪爽的性子,也总有几句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

杨枝撑着伞从后头叽叽喳喳地跑过来,看见柏越站在外头,问道:“姑娘怎么穿这么单薄在外头待着,快进去捂会儿暖炉吧,外头怪冷的,我瞧着得穿夹袄了,我穿了身单衣裳出去一趟,冻得骨头都酥了!”

“我身子强健,你快自个儿进去吧。”

“姑娘也得爱惜自己,天气冷了,着了寒气可就麻烦了。”杨枝把伞收在外头镂空雕花的伞架子上,又忙过来拉柏越,柏越只好随她进了屋。杨枝又道:“姑娘这几日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柏越心头也想着与人说出去,可这种事哪里能讲,只好叹气:“没有什么事,不过看着秋日寒风冷雨、落叶满地,有些伤心罢了。”

杨枝笑道:“姑娘为这起子事伤心什么?那花儿枯了姑娘还能拿来摆着看景儿呢,寒风冷雨虽寒冷,可姑娘丰衣足食。不如这么想,落叶满地虽枯败,可正是养着新一年的嫩叶呢!”

柏越见她说得正经,细想也颇有几分道理,便也跟着笑道:“你如今的道理比我多,我要拜你为师才是。”说得屋里忙着的清秋清溪竹枝都笑了起来。

立冬过后,天气愈发冷,青青园里草木大多剩下萧条的干枝,被吹得冻在树干上,风一过枯枝窸窸窣窣地响。闺中姑娘们也没什么玩的乐的,纷纷筹备着十二月的踏雪寻梅宴,柏璎从夏日便已经开始备着了,到如今自然日日宽裕,乐得看姐妹们忙碌。

柏珞借着随江夫人进香的机会与虞岚见了一面,她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看着虞岚近日相貌秀丽、形容舒展,加上素日耳根子软,又听长辈的话,便把江夫人和方姨娘的耳畔风当成金科玉律般应了下来。府里头这些日子喜气洋洋,连着两个姑娘都说了好人家,柏杭、柏松的亲事也有了眉目,柏家人都笑说今年好福气。

柏越连那梅宴也懒得筹备,她虽喜好风雅,近日却实在没有心思,只教人拿了冰裂梅花纹的料子瞧着时兴样式裁了衣裳便是,柏琼与她送了一支缠花红梅的软簪,她便道这样首饰极好,不必再准备新首饰了。竹枝杨枝都劝她,京城里的姑娘都铆足了劲儿,到时候打扮得太普通叫人家笑话,柏越便道随他们去说,倒把竹枝杨枝清溪清秋几个急得团团转。

这日柏越捧了本游记瞧,上头正写着河西风情,那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又有戈壁无垠、祁连负雪,柏越微微出了神,回忆起凉州种种好处来,书页边还有蠹鱼的批注,写道“秋高飒爽日,胡桐遍地金,几时得一见,方识万里风。”她不免笑了起来,秋日的河西的确遍野胡桐,金灿灿的惹人陶醉,早先的各样批注里她早已看出来蠹鱼是个好绮丽的性子,他对胡桐遍地金心向往之也是应当的。正入神思索着,忽地肩上被人一拍,柏越扭头望去,却见柏瑶努着嘴巴站在面前,她一时又惊又喜,立刻抛了书站起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柏瑶冷哼一声:“我不能来?你看什么东西那么入神,笑成那样?”

柏越忙谄媚笑道:“你当然能来,你最能来!不过是本游记,我看着有趣。”

柏瑶细心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道:“你瞧着怎么有些憔悴?躲躲闪闪的,莫不是悄悄做了什么亏心事?”

柏越心里猛地一惊,面上赶忙压下,含糊其辞笑道:“我自然有我的事。”

柏瑶懒得搭理她,直接问道:“我听说你连那踏雪寻梅宴的行头都不曾准备?”

“也准备了些的,我叫人裁了衣裳,琼姐姐前儿送了我一支簪子,我看到时候用那个很合适。”

“你只戴一支簪子赴宴吗?叫人看见还以为柏家姑娘穷酸成什么样儿了!”

“那支作了主簪,旁的随便戴些就行。”

“你那衣裳什么料子的?”

“自然也是好料子。”

“你有好的,那我便不给你了。”柏瑶说罢转身作势要走。

柏越忙拦了上去,赔笑道:“瑶儿既为我备了,我哪有推辞之理?快叫我瞧瞧。”

柏瑶瞪她一眼,见她低声下气,才噗嗤笑了起来,叫兰因兰若各捧了一个盒子过来,揭开一瞧,兰因那盒里是匹石榴红立狮忍冬宝相花纹锦,柏越笑道:“这料子是西域的吧,我小时候有件百褶裙是个类似的纹案,还是舅母给做的呢。如今在京里,用这样花哨的料子做了通身的裙子未免另类,单做一件半臂吧。”

“做半臂做褙子都好,石榴红里头搭了杨妃色,冬日里看着才好看呢!”

柏越又看向兰若那盒,里头是支大如团扇的五尾缠丝流苏红宝石凤钗,金丝缠成凤体,上头仿着点翠的工艺细细铺了红羽,通体嵌上几颗珍珠,凤尾处各有一颗红宝石,凤头衔着一条米珠流苏。柏越赞道:“如此华贵,细处也做得精巧别致,费了你不少心思吧,我还不曾戴过凤钗。”

柏瑶得意道:“这是自然,你不是得了琼姐姐送的梅花枝么?到时候梳了髻,便只戴上那梅花簪和这支偏凤钗,花鸟正好互相映衬,不至于太单调,也不至于太繁复,又能压制得住石榴红的裙子,又衬你的长相。我自个儿留了一支烧蓝正凤的簪子,好配我那裙子。珞姐姐也定了亲,下个就该着琼姐姐和咱们了,我是要在那梅宴上招摇一番的,你也别拖了后腿!”

柏越笑道:“哪里就那么快,几个月里家里姑娘难道能全定了亲事?”

“旁人不快,自个儿得快,珞姐姐这次定了虞家的公子,日后可是国公夫人,比那云平岳强个多少倍呢!”柏瑶想起云平岳心中暗自摇头,又促狭笑道,“我不是之前说了,定要找个金尊玉贵的好亲事。”

柏越知道她是玩笑话,也跟着玩笑道:“你要金尊玉贵,嫁给当朝太子,日后不就是皇后娘娘,这是独一无二的金尊玉贵了。”

“你得了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前些日子还嫌我一门心思往上走,如今直接做起了当皇后娘娘的黄粱美梦!你说想当,人家就来求你当?到底是谁嫌贫爱富?”

柏越推她一把,两人便笑笑闹闹,看似和好如初,只是谁也不曾提江南盐道的事,表面上瞧着便是无碍了。

下一章10.19晚上更新

宝相花纹在我国隋唐时期非常流行,源于佛教装饰纹样,参考了莲花、牡丹、忍冬、祥云纹等花卉和纹理,是多元文化融合的艺术产物。据说最早见于敦煌壁画,但这个我没有考证过,不过敦煌壁画中确实存在宝相花纹,那么其诞生应该与丝绸之路有一定关系。凉州是丝绸之路的一个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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