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诉衷肠

退婚之语如同一簇火星,点燃在念念心头的引线,“滋滋”燃烧到炮筒根部,炸开一束烟花。她蓦然睁眼,想追一追这份美好的愿景,怎料烟花却在转瞬之间坠落,留下薄薄一层烟雾。

她黯然垂眸,苦笑道:“这桩婚事背后关联甚广,岂是说退就能退的。况且哪儿有退弟嫁兄的道理?”

“不试试怎么知道。”

厉云征语气虽硬,但捧着她脸颊的动作愈发轻柔,生怕一个不经意碰碎了。

念念细腻如瓷的脸颊上泛着红晕,睫翼煽动,强忍着挤在眼眶边缘的泪水,拨开他的双手,哽咽道:“放手吧,不属于你的,争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念念看得清时局,文帝今日看似玩笑,实则明里暗里透露出对自己家与厉家结亲的忌惮,厉云行风流纨绔的声名在外,且无官无名,文帝或许能容忍。

嫁给手握兵权的厉将军,怎么可能呢?

厉云征仰着下巴望天,如水洗过的浅蓝中,飘着几片淡薄的云,他思忖了须臾,沉声道:“秋猎时你画的那幅丹青,皇后娘娘赏给了我,现如今还好好地在书房搁着,那是文帝二十四年吧。”

念念不明何意,抬眼却只看得见他滚动的喉结和尖利下颌。随着喉结上下翻滚,令她心里发慌的声音又在继续。

“文帝二十六年,我打了胜仗回宫复命,得陛下特许参加中秋宫宴,推门便吓得一位跳舞的小女娘摔了跟头,那个人,是你吧?”

“宴会结束后,我见你一个人蹲在荷花池边哭,正值满池荷花凋败的季节,除了尸横遍野的战场外,我再没见过比那更令人难受的风景了。”

“我很少见小女娘哭,那是第二次。”厉云征自顾自地回忆过往,漆黑的眼底晕着细碎的光,声音越发颤抖。

“就在那时皇后问我,把那小女娘指给我做娘子可好,我拒绝了……我说我不喜欢小哭包,她和云行这个鼻涕虫倒是般配。”

说罢,又咬着细白的牙傻笑起来,良久,才重新低下头看向眼前的人儿,星眸乍亮,十分笃定地开口:“从始至终你都是属于我的,自然要抢回来。”

念念早已哭成泪人儿,厉云征的话如同一把匕首,一刀一刀剌开她的记忆,再将他的灌进去,一针一线缝合。

她从未想过他能记得,记得她视若珍宝的每一次相逢,更未想过原来他们的缘分曾经那样近,却生生被对方推给了别人。

可叹造化弄人。

她抹了把眼泪,问道:“你说第二次,可还记得第一次见小女娘哭,是什么时候么?”

厉云征迟疑许久,缓缓道:“记不得哪一年了,那时我还未从军,在上元灯会上捡到一个小女娃,哭得跟泪人儿一般央求我带她回家,走到半路便被家丁接走了。”

最后一道刀口被缝合,记忆的空缺被填补,完整的灵魂升腾而起,忽闪着晶莹的羽翼将念念包裹,她被这无形的屏障鼓舞生出勇气,义无反顾扑进厉云征的怀抱。

“大哥哥,你早该带我回家的。”

“是我从前看不清,错过了这许多年,谢谢你等我。”

***

待厉云征回到府中,厉云行已经倚在他的竹榻上等候了,手中的折扇又换了一把,悠闲懒散地摇弄着,见他回来,先发制人道:“兄长就没有什么想向我交代的吗?”

房门口的小厮早被遣开,厉云征关上房门,沉静开口:“我刚才去见了她。”

竹榻上的人狐疑地瞟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她?兄长是说我未来的嫂嫂,还是未过门的娘子?”

厉云征遂褪去朝服扔到衣架上,又从上面随便抽一件外衫披着,冷睨对方一眼,警告道“你别找揍。”

“兄长这就没理了。”厉云行面不改色,左右他才是受害者,即便从小打到都打不过,这点儿讨说法的底气还是有的。因道:“不说也罢,反正我瞧着钟离家的小娘子可爱,娶回来也没什么不好。”

“你休想!”厉云征语调不高,紧锁的眉头上布满寒意。

“我的好兄长,你真是能给弟弟出难题。这事儿是我们能做主的吗?”厉云行合了折扇坐起身,长叹一声。

“今儿太和殿里的情形你也见到了,陛下已经后悔这门亲事,纵然我不娶她,更不可能是你。真退了亲,你就是在把她往更深的火坑里送。”

厉云征何尝不明白这层关系,怔怔在一旁的官椅上坐下,神色悲戚又茫然,他熟读兵法,此时却想不到任何对策应战。

细捋思路的间隙,猛然想起这几日被皇后寿宴冲淡的一件事,眸光一转问道:“礼宾司那边有消息吗?”

“王子中毒身亡,公主不知所踪。京兆尹将消息压得很死,这几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后的寿宴上,京兆尹趁乱将一应人等下狱调查了。”

“果然,皇后寿筵只是一道障眼法。”

猜想被证实,厉云征心下愈加疑惑,若压着消息不放是怕引起骚乱,乌达闻信起兵,那文帝再三强调让他休沐,不回漠北……是计划着夺他兵权,还是压根不想打仗?

厉云行没有理会兄长的心思,折扇铛铛敲在竹榻边缘,唤回对方的神思,上扬的眼角带了几分耐人寻味,道:“礼宾司上下围得铁桶一般,公主却能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兄长真不知情吗?”

“我如何知晓,送他们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说着,眼神不自然游移到别处。

“兄长说不知便不知吧,”心虚二字都写在脸上了,他不愿说厉云行也不戳破,浅笑着继续道:“我那岳丈大人定然知晓。礼部尚书是他的门人,偷偷运个人出来易如反掌。”

听他说岳丈,厉云征好不容易舒开的愁容又爬上来,从前还拿这个称呼揶揄对方,如今听来唯有刺耳。

他烦躁地掏了掏耳朵,卸下自己的杂念,沉吟道:“可以运人,便可杀人……”

厉云征结合草庐那晚念念所言,串联起和亲各个环节,真的阿依慕并未入京,自然有人替她动手,京兆尹若不能从和亲团队中揪出下毒之人,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与阿依慕勾结的人在礼宾司内部!

思及此,厉云征满身汗毛直竖,脱口而出:“太师暗中串通乌达,杀了阿帕达!”

此想法与厉云行不谋而合,点头顺着对方的话意往下说:“倘若太师串通勾结乌达是真,陛下今日的举动就说得通了。太师倒戈之言,绝非空穴来风,陛下定然担心太师掌控着厉家这枚棋子,扶持五皇子与太子相争。”

目光扫过兄长的瞬间,收住了话口。

厉云征眼皮止不住震颤,声音如坠万丈深渊般孤寂沉闷,缓缓补充着对方未说完的话。

“若能将太师的掌上明珠嫁给太子,就成了文帝和太子压制太师的一处命脉。”

厉云征虽远居沙漠,对朝局参详不清,但对钟离家的庞大势力仍有耳闻。内相钟离怀远为给儿子仕途让路,辞官隐退,然而他的学生和门课早已遍布天下和高居庙堂,无形中织罗着一张大网,文帝怎能不忌惮。

念念,确切说是钟离芷,自小出入皇宫,几乎是半养在皇后膝下的,看似得帝后宠爱胜过宫内的金枝玉叶,实则就是文帝拿来压制钟离家的人质。

难怪她说她从来身不由己。

厉云行瞧着兄长这为情所困的模样,无奈之余又庆幸自己无爱一身轻。

安抚道:“太师的态度不明,父亲自不敢贸然让两府完婚,故而以你为说辞拖着,如此兄长也不必急于一时。”

厉云行将该说的说尽,起身作别,手刚搭在门柄上又猛然顿住,脸上笑意减退,嗓音中带了几分摄人的森然。

“兄长怎知不是失踪的公主下的毒呢?”

厉云征先是惊愕,愣了半晌,哑然失笑道:“我希望不是她。”

***

念念的状况甚至比厉云征更糟,她连这个倾诉心事的人都没有,彻夜辗转,临破晓时迷迷糊糊睡去,待到日上三竿被丫鬟奉命拽起来,收拾打扮推到膳堂用午饭。

“你爹爹特意交代膳房,全都是你爱吃的,在外头受苦了,快多吃些补补。”

小宋氏笑意晏晏地往念念碗里夹菜,另一面还不忘给钟离恩尧当说客:“你爹爹事务忙,少有同我们一席用饭的,现下你回来,我们才跟着沾沾福气。”

“我确实没什么胃口,”看着从前最爱的吃食,念念疲乏更甚,顿了顿,又道:“多谢母亲。”

这一声母亲,惊得在座诸人停箸,投来诧异的目光。

小宋氏是在念念生母宋氏的庶出妹妹,宋氏去世后被扶正。念念从不肯唤她母亲,为此受了父亲不少责备,连一向疼爱她的祖父都冷脸教育过,亦没能摆正她的犟脾气。今日突然改口,实属意料之外。

小宋氏受宠若惊,抖着手盛了一碗百合莲子汤放到念念跟前,语气里难以掩藏的喜悦:“吃不下,喝口汤也好,消暑开胃。”

席上除钟离恩尧和小宋氏外,还有小宋氏的两儿一女,避免给对方难堪,念念舀一勺填入口中,努力勾起一抹笑,道:“蛮好喝的。”

念念的反常令身为父亲的钟离恩尧既欣慰又担忧,此次回来,爱笑爱闹的掌上明珠忽然就失了光泽似的。

在外面长袖善舞的当朝太师,面对女儿却颇显笨拙,盯了念念半晌,方关切道:“总闷在屋里难免食欲不振,皇后娘娘寿诞灯会还有两日,晚些时候你可去转转,散散心。”

念念忽然停下手动作,抬眼对上父亲慈爱的目光:“可以不要人跟着吗?”

见父亲不搭话,哂笑道:“何必多此一举呢,反正我从来都没能逃出过您的掌心,不是么?”

这一章写得我也挺压抑的噗~

马上就有糖吃了,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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