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月裹着锦被,睡得正沉,却总觉得殿门处阴风习习的。
就在这时,殿门被不轻不重叩响了三下。
“星桥,别敲了,让我好好睡个回笼觉。”
画月不耐掀开被子一角,迷迷糊糊露出一双惺忪睡眼望过去。
逆着光,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立在山水屏风旁,萧司弦一身墨色蟒纹官袍,玉冠束发,面容清冷,像是刚下朝就往雪黛阁来了。
画月瞬间睡意全无,猛地坐起身。
锦被滑落,露出只着单薄寝衣的身子。
“怎么是……”
萧司弦慢步走近,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脸色阴沉得厉害。
“画月公主日上三竿仍高卧不起,派人三请四催皆置若罔闻。”
原来孟燎口中的太傅,竟是他。
画月拧眉:“三催四请?”
可并没有人来喊她,这定是萧司弦刻意挖苦她的话。
但现下更糟的,是接受让萧司弦给自己上私塾课这个事实。
萧司弦倾身,隔着藕粉色纱帐,视线与她齐平,那双深邃狭长的凤眸看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连言辞里也暗藏锋芒。
“所以,告诉臣,你这般作为,是在不满陛下为你请师的旨意,还是……”
他的目光在画月稚嫩的小脸上细细巡梭,仿佛要看穿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还是在特意挑衅我?”
画月赶紧从榻上爬起:“不是……”
她手忙脚乱系着衣带,眼神躲闪,生怕与帐外那人对上目光。
“不是?”
萧司弦重复画月的辩解,神色没有一丝波澜。
既无嘲讽,亦无信服。
他甚至未曾多看她的狼狈一眼,径自直起身,墨色官袍荡起。
“既不是,那就请公主速速梳洗,臣在书房等候。”
话音未落,萧司弦那抹墨色身影已消失在山水屏风之后,没有片刻停留。
画月赶到书房时,萧司弦撑头坐在案后,眉眼间压着一股若隐若无的嗔怒。
他并未在看书,只是漠然望着竹窗外的一隅天空,侧脸如削,尽显孤清。
画月迈过门槛,怔愣在那。
也不敢先开口,更不敢直接走过去。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画月站得腿酸了,才怯怯在萧司弦对面坐下,将那个沉甸甸的书盒放在案边,他也未曾投来一瞥。
“《礼记·曲礼》。”
萧司弦开口,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画月低头翻找,手里抓到的却全是装糕点的油纸包。
心里顿时慌了。
“需要臣等公主殿下用到午膳时分么?”
萧司弦依旧看着窗外,语气淡然,可他身上的威压却吓得画月喘不过气。
画月硬着头皮摸出一本《诗经》递过去。
萧司弦终于转过头,目光掠过她手中的书,那双凤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错了。”
两个字,冰冷干脆。
画月的手僵在半空。
萧司弦低睨着她,不带任何温度,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他伸出手,指节分明,干净修长,白里透红,手背露着隐隐青筋。
“给我。”
画月下意识将书盒往后藏。
萧司弦不再言语,也不必争夺,只是用那双冷冽的眸子冷冷盯着她,威慑便让画月的手指一根根松开。
他轻而易举取走书囊,从容不迫将里面东西尽数倾倒在书案上。
零食散落,与孤本《诗经》形成荒谬对比。
画月脸颊滚烫,红得像颗番茄。
她头垂得更低,都要倚在萧司弦官袍上了还无察觉。
萧司弦很快后退一步,与画月隔开距离。
他漠立案前,鹰目扫过那堆密密麻麻的小点心,如同蔑视尘埃。
他没有动怒,没有讥讽,甚至连眉头都未曾蹙一下。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难堪。
半晌,萧司弦才开口,语气孤高。
“公主的学识,果然别具一格,赶紧收拾干净,今日授《曲礼》第一课——毋不敬,望公主能身体力行,学会何为恭敬,何为分寸。”
言罢,他已然坐回正椅,只凝视着书卷,将一切嘈杂与不堪隔绝在他周身三尺之外。
萧司弦云淡风轻说了一字。
“跪。”
画月还没听懂他上句话的意思:“啊?”
萧司弦蹙眉,修长的食指轻叩桌面,不耐烦示意道:“跪下,行礼。”
“哦。”
画月缓缓俯身,铺平裙摆,在萧司弦靴前跪下。
半晌,萧司弦亦没有抬头,只冷冷开口:“重来,该说些什么?”
“拜见丞相大人。”
画月忍着痛,又跪了四五六次,仍是不能令他满意。
一日难熬。
整个上午,萧司弦都在案前。
到了午后,萧司弦就因公务走了,可却给画月布置了一堆功课,她做不完,也没心思去做,又不敢离开,就埋头在案台上玩了一下午的墨水,弄得脸上鼻子上全是墨迹。
已过晚膳时分,宫门落锁前的时钟敲响,婢女星桥才端着热腾腾的食盒赶来:“公主,奴婢知道您肯定饿坏了,小厨房已经熄了灯,先在这吃些吧。”
画月伸个懒腰,卸下防备,一口暖融融的虾仁粥下肚,浑身的不自在都没了。
她一边吃,星桥一边拿手帕擦去脸上的墨渍,细声说:“公主,储秀宫的秦小姐今日午后送来了一副帖子,说是要在皇城龙湖上的画船中开宴,到时白玉瀚宫的人应该都会去。”
画月握着金勺,一怔:“储秀宫?”
星桥答:“储秀宫里住的正是还没册封的后妃,这位秦小姐来头大着呢,好像是太后那边的人。”
吃饱喝足,一番洗漱过后。
画月躺在软枕上,寝殿里只剩一盏黄绢灯,她盯着那封描金凤纹的信笺上出神。
画月觉得自己与秦婉山并不相识,本欲推辞,可帖中特意提及“特邀黎国公主,共赏京郊春色”,字里行间透着不容回避的意味。
这个秦婉山或许跟自己一样,远到京城而来,没什么朋友,所以想趁宴会结交些好友。
她怎么能拂了她的好意。
画月本想问问孟燎的意思,可孟燎前一日便已启程前往西山围场秋狩,需三日方回。
星桥给画月叠完衣裙,她看着忧心忡忡的画月说:“公主,秦家势大,若直接回绝,也不知那秦姑娘是什么性子,万一得罪了她……”
画月她想起孟燎离宫前叮嘱她安心待在宫中。
但抵不过她玩心太大,斟酌再三,她当下一口决定:“去,为何不去?”
翌日,画月乘着宫车抵达京郊龙湖时,天色尚早,金色晚霞映着潋滟水色,湖面波光粼粼。
湖畔只停着一艘雕龙嵌凤的画舫,并无其他车马。
秦婉山的贴身婢女银竹早已在岸边等候,笑容殷勤:“公主来得真早,我家小姐稍后就到,请您先上船歇息,尝尝新酿的梅子酒。”
画月被引至舫内雅室。
房间布置得极尽奢华,熏香袅袅。
银竹奉上一盏琉璃杯,其中酒液嫣红,果香甜郁。
“这是府上特制的春意浓,最是温和滋补,公主请用。”
倒酒时,银竹刻意往她身上一偏,将整壶酒都洒在了画月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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