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寒气尤甚,凉风习习,寒霜悄然落至宋鸾枝的身上,于月色下绘出柔和的光影。
她推开铺子的大门,便看到宋汝善他们一行人正打点着最后的事情,崔渡山带来的绣工也被遣散。
容珏玉独自一人待在铺子的拐角处,脸色有些寡淡,眉眼认真的清点着明日铺子所需要的绸缎。
宋鸾枝下意识朝他望去,发现他似将什么东西藏于衣袖中。
宋鸾枝抬脚正欲走过去,却忽的被一人突然抱住,甚至还蹭了蹭脖颈,温热的气息扑在脸颊上。
“阿姐!!你怎么才回来呀,你知不知道今晚我在这站了多久,腿都酸了...”
宋汝善嘟着小嘴,一边晃着宋鸾枝的胳膊,一边微夹着嗓子撒着娇。
宋鸾枝属实拿她没辙,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她自然知道宋汝善心里想的是什么,一句话便点了出来:“好,今天汝善辛苦了,阿姐回去给你做芙蓉糕吃,好不好?”
宋汝善努力克制着嘴角,两眼发亮,甜腻的声线轻声道:“好,我就知道,阿姐对我最好了!”
再次抬眼,宋鸾枝恰巧与对面默不作声的容珏玉隔着人群对上了眼,可他却是在怔愣一瞬后,不自在的别开脸,划着轮椅躲了过去。
宋鸾枝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兰若眼尖似的走来将抱在她身上的宋汝善拎小鸡似的提溜到一旁,眼底划过一丝玩味,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打转。
“好了,事情都结束的差不多了,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去了。”
“哎哎哎,兰若,你拎我干嘛呀,阿姐,阿姐——”
“别喊了,你阿姐待会还有要事要做呢。”
“事情不都做完了吗?还能有啥?”
兰若低声叹气:“还要回去给你做芙蓉糕啊,所以快些走吧。”
冬风骤降,萦萦花香栖于唇畔。街角苔藓上布着裸露的雨珠,空荡的夜里,只剩下时不时传来的滴答声。
宋鸾枝和容珏玉二人前后走着,轮椅的嘎吱声在耳畔响起,却莫名的,只要当宋鸾枝抬手想要帮助他,容珏玉都会突然加快滑动的速度,滑稽又有些不解的画面就这么在皓月当空下演绎。
宋鸾枝实属无奈,着实有些想不清楚,今夜的容珏玉究竟是怎么了。
但又想到平常温和从容、疏离礼貌的容世子也会在人后耍起自己的小性子来,宋鸾枝不由得低声发笑。
“卿卿今日是发生了什么,竟如此开心?”
容珏玉忽的出声,但他声音却不似往日温润,多了丝阴沉。宋鸾枝却没有发觉,而是心虚地舔了下上唇,尴尬一笑。
“没、没什么,只是鼻子有些痒。对了世子,今日我去见晋王了。”
刹那间,容珏玉立刻转过轮椅,面对着宋鸾枝,眼底的担忧一览无遗,仿若刚刚独自生闷气的人不是他。
“你去见他了?他有没有伤害你?”
宋鸾枝摇了摇头,唇角含笑:“没有,我与晋王也不过是对峙了片刻,最终...应该算是我赢一局。”
此言一出,眼见的容珏玉深深松了口气,转而似又想起自己还在生气,又故意板起脸,垂眸侧头,不去看她。
“卿卿怎能孤身一人去见他还不与我说?果然,在卿卿眼里,我也不过是个不太重要的知己。”
他故意将“知己”二字加重,心中满是苦涩。宋鸾枝急忙解释:“不是的,此次前去只因我知晓,晋王不会对我做些什么。而且——”
宋鸾枝软下眼神,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俯身,贴近容珏玉的脸庞,清澈的眼眸对上他的脸。
“而且,今日若是我不去,我又怎会知晓,世子大人竟还瞒着我向京城寄了封书信?”
容珏玉明显一慌,放在轮椅两侧手紧握,“你、你都知道了?”
宋鸾枝点了点头,“世子,今日崔渡山会来,又会是什么时候来,你心里都清楚吧。为何不提前告知于我呢?”
容珏玉抿了抿唇,终是下定决心般,注视着宋鸾枝,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想帮你,但我自身能力有限,不能在流民之患中助你一臂之力,只能靠着陛下的喜爱,借陛下之手,给你援助。我怕你...觉得我无用。”
夜风呼啸而过,撩起二人的秀发,几根青丝在空中交错,却远抵不过他眸中的真挚。
此刻宋鸾枝才真正意识到,直到现在,容珏玉骨子里仍是自卑的。
无论他在人们面前表现得多么谦卑温逊,那紧张到发白的指尖、下意识垂下的头和忐忑的语气,总能将他的伪装打破,展露出他脆弱的一面。
“为何这样说?世子你可曾想过陛下因何而宠爱你,难不成因为世子殿下容貌出众吗?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卿卿...”容珏玉脸颊薄红微起,在这深夜格外亮眼。
宋鸾枝忍着笑,停下打趣,正经道:“世子心中一定明白,因为你的才情和胸怀,若是换了他人,陛下绝对不会这般。他敬佩与宠爱的是臣子本身独具的魅力。与其说是陛下帮了我,但归根结底,还是世子的功劳,不是吗?”
“所以在卿卿眼里,我也是那般...独特的人吗?”
容珏玉双眸透亮,堪比皎月,目不转睛地期待着宋鸾枝的答案。只见她毫不犹豫点头回答:“那是自然。”
“可是卿卿身边,有许多非同一般的人,我也不过是卿卿生命中,并不那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容珏玉好像...在吃醋?他应该看到今日她与白隼的亲近举动了——
这个念头瞬间在宋鸾枝的脑畔浮现。
难怪他会在她回铺子的时候,情绪那般低沉,所说的话也带着浓浓的醋味。
寒风此刻竟也不似从前般凉意阵阵,反倒带了丝热意。就连那远方的碧湖山影,也是羞赧到树木交错重叠,弯下了腰。
宋鸾枝垂眸笑了好几下,才缓过来不紧不慢开口:“世子今日可是看到了白大夫?”
容珏玉抿唇不语,试图将轮椅转过去,却被反应过来的宋鸾枝紧紧按住。
她双手撑在轮椅两侧,将容珏玉整个人困在自己胸前,眉眼低垂,含情脉脉。
“看来有些事,还得和世子仔细说说。”
“我与白大夫并无私情,今日他心善,替我处理了下今日分发衣裳时,意外在胳膊上划破的伤口,仅此而已。”
容珏玉心底的石头顿时落了地,尽力压下嘴角,脸上却有些挂不住,别扭开口:
“我、我并非那般小肚鸡肠之人...伤口?卿卿受伤了?怎的又不与我说...”
“无碍,只不过是个小伤罢了。解释也解释完了,世子心情可好些了?”
容珏玉眼底含笑,垂着眸,默默握着宋鸾枝的有些冰凉的手,“今日听崔渡山说,边疆战事虽紧,但胜利在望,裴公子一夜之间连升两级,已经成为军营中赫赫有名的裴大将军,想必不久之后,便会凯旋而归。”
宋鸾枝心中一顿,敛起笑意,回忆起那天城墙下他决绝离开的背影,苦涩的扯开抹笑:“他本应如此耀人,对于我而言,我对他,更多是愧疚。若不是我在云城绊住他良久,他早该在军营里立下汗马功劳了。”
“卿卿,你不该如此这般说你自己。”
容珏玉将她的双手握在手掌心中,暖和的热意渐渐包裹了她全身。
“其实宋大夫人那日的生辰宴上,我与裴公子之间,曾有一番对话。”
“对话?”
容珏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日我曾向他打听,在他眼中,宋小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那天他的神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专注。他与我说,在他心中,宋小姐便如这天上月、池中莲,纯洁无瑕,干净美好,万不可被随意玷污。总能在他迷茫之中,给他最珍贵的东西。”
朗月悄然挣脱开了云的桎梏,旧梦翻覆,绿意盎然。
白露沾湿衣襟,也湿润了宋鸾枝的内心,如石掷水,惊起涟漪。
“最...珍贵的东西?”
“真心,卿卿。”容珏玉笑容舒展开来,“你告诉我的,是真心。”
“那一刻我还不明白,何为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但那个时候,我仍无比羡慕裴公子,羡慕他能够拥有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
“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也能够拥有。只是我没能想到,裴公子竟会在某一天,坚持离开这里,离开卿卿,去到边疆。”
“他走的那一天,我曾在路上遇到过他。那时我问他,为什么?他说——”
“他发现,曾经的宋鸾枝给他最为珍贵的东西,并非她的真心,而是她想让他看清自己的真心,看清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他一直以来,都理解错了。”
“你们...还聊了什么吗?”
“有,本来我们就要此番别过,我却还是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我问他,如果我现在问你,在你眼里,宋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你会如何说?”
“他的回答是——”
“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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