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层陶罐,夹层里放着碎冰块,丝丝缕缕地冒着白色的冷气,陶罐中则放着切着小方块的金黄甜瓜。温同书抱着陶罐吃了两块,突然问:“师兄,什么时候有樱桃?”
司空靖白眼一翻:“都什么时节了,上哪儿给你找樱桃去?!”
“哦。”温同书被训了一句,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吃他的瓜了。
司空靖却突然回过味来,觉得小家伙有点意思了,嘴角一扬,问:“前些日子喂你一颗梅子都吃得像断头饭一样,现下怎么连樱桃都问起来了?”
温同书眨巴着他小鹿似的眼睛,脸上全是懵懂,是啊,怎么就这么大胆地问起樱桃来了呢?要知道,他只在父亲过世前吃过一回樱桃,前段时间府里有樱桃,他还不敢吃呢!
司空靖看他嘴唇微张的发傻模样,只觉可爱,招招手让他过来。温同书乖得很,立刻放下陶罐过去了,跪坐在师兄跟前,等待师兄发话。
可师兄一言不发,一把将人拽进怀里按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了他的裤子,露出还有些青紫的两团肉来。温同书顿感身后一凉,两手立马回身捂住屁股,结果被司空靖一巴掌打在手臂上:“手放前面去!反了你了,还敢挡来挡去的。”
平心而论,这一巴掌打得不凶,温同书白嫩的手背上只有一点粉色,淡淡的,像春天时的樱花,可他还是撅着嘴,摸摸收回了手。
“啪!”巴掌清脆地落在温同书右边屁股上,肉团上慢慢浮现出几个绯红的手指印。温同书肩膀一抖,眼泪迅速涌上,随时都能哭出来。
“啪!”这一掌落在左边的□□上,富有弹性的肉丘往前一震,又很快恢复原状,只是表面染上了一层跟右边一样的绯红颜色。
“啪!啪!啪!啪!”司空靖左右开弓,一边一下,来**训他。温同书咬牙忍耐着,只觉身后温度渐渐升高,痛感愈加强烈,挨过十几下,屁股简直像是烧起来一般,便再也忍不住,眼睛一眨,落下一连串眼泪来。
“啪!啪!啪!”身后巴掌不停,不断给两个肉团上色,一直从绯红染成深红。司空靖连手都打麻了,却还是足足打了五十下才停手,一停,便看见小孩子伏在自己身上,哭得脊背一抖一抖的。
司空靖托着他两边腋下,将他抱起,见他哭得涕泪横流,颇为嫌弃,随手拿了一块手帕给他擦脸:“就只会哭?”
温同书抽噎着:“疼……”
“废话!能不疼吗?我的手都疼了!”司空靖摊开手掌,让他看自己通红的手心。
可温同书一看,只觉得师兄实在太狠了,哭得更伤心了。
“别哭了!一天到晚哭哭哭,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爱哭的小孩,还是个男孩呢!”司空靖有些不耐烦,“我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温同书看着师兄,抽泣的动作慢慢小了,抬手抹掉脸上一颗泪珠,道:“我知道,我昨天说错话了。”
“知道就好,还不算太笨。”司空靖不解气,瞪了他一眼才伸手给他揉伤。
小孩子的屁股又软又弹,手感还怪好的,司空靖作恶似的,用力掐了一把,温同书立刻疼得皱起小脸,却什么话都不敢说,只是扁着嘴,哀求地看向师兄。
司空靖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老老实实给他揉起屁股来:“端午想不想去看龙舟?不管文兆荣那厮,你就说你想不想去。”
温同书抿抿唇,沉默一会,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带你看龙舟去,再带你去吃六宝斋的粽子,听说龙山府就六宝斋的粽子最好吃。”
到底是小孩,一听最好吃的粽子,温同书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那嘴馋的模样,一下就把司空靖给逗笑了。
端午那日,后院送来两个精致的香囊,说是夫人亲手绣的,一个是蓝色绸布做的,上头绣着淡雅的兰花,一个是红色的棉布材质,绣着调皮的猴子。司空靖比对了一下,把绣着猴子的红色香囊挂在温同书腰间,自己则拿了蓝色的兰花香囊,道:“你等着,我去后院给我娘请个安,回来就带你去看龙舟。”
温同书很是欢喜,摸着腰上的香囊,笑着点了点头。
府上昨日便包了粽子,熬了一夜,今天一早各院都分了一些,司空靖甚至特地让李良带了一些去温家。温同书早上和司空靖一起吃了一个粽子,此时还不饿,只是非常期待城外的赛龙舟,司空靖一走,他便立刻收拾起自己来,只等司空靖回来就能出门。
这日艳阳高照,炎热非常,可城外却人山人海,却是拥挤在一起看赛龙舟的。司空靖和温同书到的时候已经赛完一轮了,还得再过一会才能看到第二轮。
司空靖可不愿意在江边拥挤,花了些钱带着温同书上了画舫,点了些酒菜,又吩咐人去买六宝斋的粽子,舒舒服服地等着赛龙舟。
江边五六艘颜色艳丽已在准备了,每艘龙舟上都有十几个健壮的男子手持船桨,一副要与对手一决高下的模样。
“师兄!你看!你猜哪艘龙舟会赢?”
司空靖看他趴在画舫的窗边跃跃欲试的兴奋样子,好像是他自己要去划龙舟一样,不禁笑出了声:“你说呢?”
温同书歪着脑袋想想,道:“我猜红色的会赢!”
“那我猜蓝色的会赢。”
“要是我赢了师兄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温同书咬着下唇,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要是我赢了,我要吃桂花酒酿。”
司空靖伸手帮他理了一下脑后的头发,心想,你就是不赢,桂花酒酿也是要多少有多少。
“好,你要是赢了,就给你吃桂花酒酿。”
温同书“吃吃”地笑起来,又扭头去等龙舟开赛了。
司空靖看着他,心中怜爱不已,正要说话,却感觉有人在看他,他环视一圈后,状若无事地拍拍小孩:“外头看得清楚些,你去外面看。”
温同书一瞧,果然是,他虽趴在窗台上,可外头还有廊道呢!趴在外头的栏杆上岂不是离龙舟更近?
“那我去了!”温同书欢呼一声,立马转身朝外头窜去了,像个小猴子一样挂在栏杆上,,恨不得把身子全伸到外面去,好看清楚他的红色龙舟是不是最威武雄壮的呢!
司空靖有些不放心,唤了载形去盯着他。片刻后,便有人缓步踏来。
“靖兄,真巧啊!”
司空靖闻声,先是拉出一个笑,随后起身朗声道:“兆荣兄,好久不见,今日真是巧了!”
文兆荣手持折扇,单手一抖,划开画满了舞女的扇面,翩然坐下:“巧倒不巧,我原本就要来看龙舟的,只是当日请你和你师弟,怎么也请不来,今日倒是不期而遇。”
司空靖倒是一点不心虚,还执壶斟酒,把戏做得足足的:“本来说要陪着我娘,我娘嫌我又笨又烦。没一会就把我赶出来了,我正有苦说不出呢!”
文兆荣心知被他戏耍,可还是不能轻易得罪他,要怪就怪自己没有投一个好胎。文氏本是**功臣,只是一代不如一代,文兆荣出生时整个家族都在走下坡路,如今除了他父母还在京城苦苦维持,他这一辈基本只能龟缩在龙山府。祖父为他取名兆荣,也是希望他能再度光耀门楣。
可是,重振家族哪里又是易事?文兆荣并无过人的天赋才华,走寻常科举之路,怕是一生都要名落孙山。如今,文家唯一的希望就是司空澹,如能得到司空澹秘授时文之法,再搭上章丞相这条路,未来必然一帆风顺。
为着这事,文兆荣在家中听祖父谋划了一个多月,甚至还说服自己接受与那穷酸小子温同书做同窗——若是真能拜司空澹为师,叫温同书一声师弟又何妨?
因此,听着司空靖糊弄,文兆荣还是一脸的笑:“靖兄过谦了,当年在京城,谁人不知靖兄风范,那是名满京华的风流倜傥,令堂不想拘着你罢了。”
说话间,小厮送来了六宝斋的粽子,粽叶已经剥了,四角状的粽团染了些青绿颜色,躺在洁白的盘子上,显得格外诱人。文兆荣见了,笑道:“靖兄真是神通广大,才来龙山府不到半年,就知道了六宝斋的粽子。这六宝斋的粽子软糯可口,是我祖父最爱,靖兄要是早说,我吩咐了让人送到府上去!”
司空靖淡淡笑了:“我倒没多喜欢吃粽子,舍下也做了些火腿冬菇馅的,只是我们家有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司空靖说到这,似笑非笑地瞥了文兆荣一眼,“买来给他开开眼罢了。”
文兆荣何尝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司空靖这话,一来是摆明了要抬举温同书那个小子,二来连带贬损了文兆荣——你们龙山府没见过世面的人只配用六宝斋的粽子开眼。
席间气氛尴尬,沉默半晌,却突然划过一声含笑的呼唤:“师兄!!”
两人一同望去,却只见到笑容僵在脸上的温同书。
“还不快过来,闹得一脸汗!”司空靖轻斥一句,却见他两手不停就着衣裳擦汗,生怕他多想,又喝道,“还不过来见过文公子!平日教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身上去了?平白丢我们司空府的脸!”
温同书一时间有点委屈,却还是听话地过去了,站在司空靖身边,难堪地拱了下手:“文公子好。”
文兆荣脸上堆出假笑来,张了嘴要说话,却被司空靖打断了:“什么六宝斋的粽子,都给你买来了,赶紧吃,吃了回家!”说着递给温同书一双筷子,又取了汗巾来给他擦汗,就差立个牌子说文兆荣你快滚了。
温同书觉得不痛快,分明兴高采烈地进来要告诉师兄他的红色龙舟赢了,晚上要吃桂花酒酿的,可是一进来就看见文兆荣在这。他不喜欢文兆荣,可又知道师兄和文兆荣才是一样的人,就连他们穿的衣裳,都是用那些他不敢摸的布料裁的。
只是他的不痛快也不能说,师兄非要他过来,非要他见过文公子,还非要这么凶地跟他说话,温同书越想越委屈,拿了筷子,闷头就吃,吃了些什么进去也不知道,白白浪费一个好粽子。
司空靖却不担心,由着他吃,好一会儿才看向文兆荣:“兆荣兄,让你看笑话了,我们家小孩子不懂事,又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你多担待些!”
“怎么会?”文兆荣干咳一声,连折扇扇出来的细风都透着多余,“温小公子可爱得很,要是我有这么一个师弟,那指不定是世上的好东西都要给他的。”
司空靖笑笑:“那是自然。”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待得温同书吃完粽子,司空靖才起身告辞,拉着小孩子走了。
来时是坐马车,回去却是走路,粽子不好消化,总得消食。小厮们赶着马车从另一条路回去了,只剩载形跟着他们俩。
温同书不很高兴,被师兄牵着手,却只低头走路,闷闷的。
司空靖知道小孩心里想什么,晃晃他的小手,问:“六宝斋的粽子好不好吃?”
温同书看着腰间晃来晃去的红色香囊,拉着嘴角道:“不好吃,府里的好吃。”
“我就说,文兆荣也只配吃这种东西,带你回去,晚上再给你吃一个。”
温同书点点头,没有说话。司空靖又问:“方才龙舟谁赢了?”
温同书似乎是叹了气,抬头道:“我赢了。”可是眼神还是暗暗的。
“你赢了怎么不告诉我?不是说要吃桂花酒酿?”
说着话,两人拐了弯走上长街,长街上叫卖着雄黄酒和艾草香囊,又不时漫出百姓家中熬粽子的清香,整条街都弥漫着端午的气息。
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坐在门前吃粽子,嘴角还沾着糯米粒,不多时一个妇人走出来,手里捧一个碗,喊着“画额”了,小孩子便争先恐后地跑过去,叫嚷着先画我先画我。
温同书看了两眼,摇摇头,道:“我忘了。”
司空靖轻笑一声:“糊弄我呢?你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吃的!是不是文兆荣那家伙让你不高兴了?”
“没有。”
司空靖站定,扯得小孩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温同书有点不解,也停下来,抬头看着他。
“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文兆荣让你不高兴了?你再胡说,我就在这里扒了你的裤子打你。”
温同书当即屁股一紧,随后脸缓缓红了,这可是在长街上,这么多人看着呢!他哀求地看着师兄,眼尾泛红。
“说啊!”
温同书不敢说谎,也不敢得罪人,小心翼翼道:“有一点。”
“什么有一点?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你不高兴不会说?”
酸意漫上鼻尖,温同书差点哭出来。别说是父亲去世之后,哪怕父亲在世时,也没有人告诉他不高兴是可以说的。他第一次知道,这个世上是有人在意他高不高兴的。
司空靖看他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实在气不过,抓过他的手,掰开手心,“啪”地打了一巴掌。
温同书猛地把手一缩,生怕被人瞧见他挨打,直到把手整个攥进袖子里才反应过来,那一巴掌并不疼。
司空靖瞪着他:“伸手!”
还要打,温同书不想挨打,又不敢违抗师兄,欲言又止好一阵,才慢慢伸出捂出了汗的小手。
可是司空靖只是拉住他的手,朝“画额”的母子走去:“夫人,可否向您要一点雄黄酒?”
妇人一见这俊秀的少年和羞涩的小孩,当即怜爱不已,笑着把手里的酒碗给他:“是要画额吧?我们也刚画呢!”
司空靖道过谢,用手指蘸了酒,才欲伸过去,温同书便下意识躲开了。司空靖不满地“啧”了一声,拉着他的手轻声呵斥:“别动!”
温同书只得乖乖站好,冰凉湿润的触感在额头上划开,让他觉得十分新奇:“师兄,这是干什么?”
“这是画额,在你额头上画一个王字,辟邪,”司空靖边画边道,“以后专克文兆荣那厮。”
温同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眼看着师兄,亮晶晶的。
妇人打量这兄弟俩情意绵绵,满脸慈爱,指着温同书腰间的香囊道:“你们娘亲可真是心灵手巧,看这小猴子,绣得活灵活现的。”
温同书正要解释,却被司空靖抢了先:“正是,家母疼爱小弟,可见一斑。”
画完额,两人向妇人又道了谢,继续踏上回家之路。温同书小心地摸摸额头,好奇地问:“师兄,看得见王字吗?”
“看不见,没人笑话你!”
“哦。”温同书有些遗憾似的,又问,“那为什么画个王,随便画点什么不行吗?”
“画个王,让你当小老虎,别整天被人欺负。”
温同书撅撅嘴:“只有师兄欺负我最多。”
“行啊,还真是小老虎了,会顶嘴了?”
“没有。”
司空靖看他有了些脾气,心里也是高兴的,但又怕他想太多,适时安抚起来:“行了,不许不高兴了,回去还给你吃粽子,桂花酒酿,今日还用井水镇着李子,你爱吃的。”
“那我们以后还能去看龙舟吗?”
“看,年年都看,行了吧?”
温同书这下真高兴了,用力点头:“嗯!”
两人刚回府,还没吃上李子呢,倒是有人送了几颗荔枝来,吓了司空靖一跳:“哪里来的荔枝?”
胡管家回道:“是今日刚送来的,府君说荔枝运送劳民伤财,不敢多留,只给夫人郎君和小公子各留了几颗,余下的都送到其他大人府上去了。”
荔枝是真正的好东西,只是生长在岭南之地,又不好保存,在京城时,皇帝年年下令上贡,为着几颗荔枝,一路上不知道跑死多少马踏坏多少农田,最后也吃不上几颗好的。他记得送得最多的那年,除了宫里,不少朝廷重臣也得了赏赐——他们家得了一颗,爹娘都舍不得吃,就给他吃了。
“这可是皇宫里都不一定有的东西,龙山府怎么会有?”
胡管家解释道:“龙山府自然不比京城,只是离岭南更近些,运送也就容易些。”
司空靖想想也是,他爹也不像是那种为了几颗荔枝去伤天害理的人,当即放了心,把温同书招呼过来:“没见过吧?赶紧吃!”
温同书确实没见过荔枝,他这样的平头百姓,若不是生在岭南,是一辈子不会知道有荔枝这种东西的,看见那几颗表皮粗糙的果实,连怎么吃都不懂。
司空靖净了手,给他剥了一颗,粗糙表皮一开,露出白嫩透亮的果肉来,几乎可以看见里头棕黑色的小果核。温同书都看呆了,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果子呢!
“吃呀,愣着干嘛?”
温同书“哦”了一声,就着司空靖的手啃了下去,甘甜的果汁瞬间在唇舌间爆开,差点连果核都一起吞下去。
看见小孩吐了干净的果核,司空靖嗤笑一声:“还以为你笨得连核都不会吐。”可嘴上满是嫌弃,手里又给他剥了一颗。
温同书连吃两个荔枝,什么粽子李子酒酿全忘光了,荔枝肉一吞进去,嘴里还不住咂巴,好像这样就能把荔枝鲜甜的味道留得更久似的。
司空靖沾了一手果汁,起身道:“还有两个,自己吃了吧,我去洗手。”
可是温同书却不干了,忙跟上去,道:“我娘和我姐姐还没吃过呢,我能、能带回去吗?”
司空靖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小孩子便欢天喜地地转身去揣荔枝了。
傍晚时分,温同书离了府,西院随着夕阳落山,一下就安静了。司空靖坐在房里百无聊赖,心里有点舍不得那几颗荔枝。一共四颗荔枝,小孩子吃了两颗,估计他娘吃一颗,他姐姐吃一颗,只有这个便宜师兄,都没舔上一口。
司空靖唉声叹气的,却听载形禀告说夫人身边的婢女来了。司空靖忙起身去见,那婢女福了福身子,道:“夫人说今日送来的荔枝都给郎君留着,请郎君到后院去。”
司空靖的烦闷一扫而光,立刻眉眼带笑地往后院跑了:“还是我娘最心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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