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出院当天,正是廖国歆的工作日,我东西不多,像上次一样,一个人完全应付得来。我背着一个小包,没有选择回家,而是直接找到与陆世清见面的地址,见到那人最后一面。

抛下过往积怨,见到他的第一眼,我理应对他那日的行为说声谢谢,因为生命最贵重。

他对我白了一眼,不情不愿地替我拉开一边的桌子,然后接受了我的道谢:“没事。”

来这里对他说谢谢是我的目的之一,却不是最终目的,我仍执着那十四个字。陆世清也明白我此行的真正用意,可我不问他就不说。

与他东聊西扯后,时间已经比预算的多出十几分钟,我终于按捺不住地问出了口。

他没立刻回复我,而是无视我一般地低头饮尽那半杯咖啡。我耐心等着他,因为我不想激动过后再出现那天的情况。但他喝完后并没有如我所想,竟是出乎意料地站起来要走!

情急之下我就要探出身体去截他的路子。

可他步态稳健地路过我身旁,掖给我一张纸条。我一愣神的工夫,他就走得远远的了。

纸条被他攥得皱巴巴的,我慢慢把它伸展开,看见了十四个歪歪扭扭的艺术字体:

“人生得意须尽欢,好好生活须见山。”

我心情复杂地离开了这陌生的咖啡馆。

我又慢悠悠地踏上那条熟悉的路。初秋的正午,太阳还是火辣辣的烫,我从麦岛站下车,没有感受到一丝清凉的风吹过,只有火燎的热温拂过我的脸颊,让我的脚步沸腾起来。

我小跑起来,在一个人的轻唤中停下滚烫的脚步。就像我躺在医院里,没想到廖国歆会出现在病房里那样,现在我也没想到他会在这小区附近站着,明明这里离着他家那么近。

没等我去问,心里的想法就像是长了脚似的跑出来,对着我炫耀:他是在等着我回家。

他在我的脸上扫视一圈:“还顺利吗?”

“当然,”我总觉得脸不干净,抬手擦了擦,是满手背的汗液,“陆世清也接受了。”

“那就好。”他对我笑,又递给我纸巾。

我没再多嘴去问一句他是否在等我,这样即便不是,我也能自欺欺人地认为他就是在等我。不过他在与我闲谈之中道破了站在这里的目的,原来他就是为了我,所以才在这儿。

这大热天儿的,就算他只是单纯路过,距离我家这般近,我也应该邀请他来家中喝一杯茶水解解暑意,何况他家我也是被邀去过的。

他没有拒绝我的邀请,跟着我回了家。

把他领进家门之后,我刻意地观察过他的行为。就像我第一次去锦园一样,他在进门之后也是四处观望几次,没有遮遮掩掩,完全人在进入陌生环境之后该有的模样,很坦率。

我收回窥探的目光,走去茶柜前,道出所有茶名,让廖国歆自己选择。他走来,没有立刻做出合适的决定,而是先感慨我家的茶水和酒水多种多样,随后才挑选适合的口味。

给他沏茶时,我就他的疑惑做出合理的解答。须望海是个水牛一般的女人,这辈子最喜欢做的事除了环游世界,那就是喝酒品茶。我把这套房子的来历说给他听,其中还包含了住进此处的原因,多多少少有点儿诉苦的意味。

“是考研那一年身体又不舒服的吗?”

我在说话前就已经想到廖国歆一定会往这方面想,而我就是故意说出那样的话,为了能给当年我没有去考试做出解释。他会心疼我。

我走到茶几旁,为他倒茶,我不看他,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的身上。我把茶水推到他的面前,然后直起身,对他笑笑。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给他那个问题答复。

晴天的出现无疑是精彩的,它让廖国歆滞留在我的脸上的视线转移。这只小猫一直都是这样的警惕,家里但凡有生人,它都会躲在隐蔽的角落暂且逗留观察一番,才肯蹑手蹑脚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然后试探着接触陌生人。

廖国歆大抵是招猫喜欢的,晴天从出现到他身边完全没有任何犹豫,他就像风尘仆仆归家的熟人,晴天熟悉他的味道后就扑了过去。

晴天是第一次对着刚认识的人打呼噜。

看着眼前一人一猫的互动,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润唇。在我放下水杯时,廖国歆也把小猫放在腿上。继而我们互相对视,我就把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你找我是什么事?”

他的手顺着猫毛有规律地滑动:“我认为有必要跟你说这件事,或者就此事给你一个道歉。与世清提出分手那晚,也就是你被送去医院救治的那天,在他怀疑你有精神障碍时,我与他坦白了这件事,在未经过你的允许前。”

在他说完后,我的视线落地。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一般而言,和我一样患有心理或精神障碍的人都会藏着掖着,不让别人发现,我们都会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避免受到歧视或暴力的语言攻击。所以像我们这样的人,能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剥开展示给另一个人的话,那说明对那个人足够信任,亦或是带点儿别样的情感。比如我,是因为爱。

现在除去亲人,值得我信任的廖国歆把医生都尽可能为我的前途发展而隐瞒的疾病坦白地告诉陆世清,无论是出于有意或无意,他都倍感压力,必须要当面跟我解释才有诚意。

但我觉得这没什么,我不怪他。我的手拂过裤袋上的薄料,隐约听见纸张揉搓声,我也知道甚至肯定陆世清不是那种大肆张扬的人。

——关于我的事,陆世清只会白一眼。

而就算某一天陆世清找茬,把我有病的事情大肆宣扬,我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麻烦。因为我患病这件事本就是事实,大不了就被淹死。

渐渐地,我想得深,进而越扩越大,万千思绪如泄闸洪水般涌入我的脑海。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我没发现,还是廖国歆提醒我的。

从我住院起,我的手机就一直处于静音的状态,哪怕是拿到纸条回家,我都没看一眼其中的消息。现在,屏幕上明晃晃地显示着单志霖打来的电话,我一愣,迅速偷觑身旁撸猫的廖国歆一眼,然后立马接起电话,走向别处。

“喂。”我走不得不远,刻意压低声音。

“哥,你是在忙所以才没有听电话吗?”

住院期间我与单志霖一直联系着,但我住院的事情一直没告诉他。一是觉得他那边刚开学,我这边就去住院,多少显得晦气,何况几天而已,也没必要;二是他若知晓,必定要趁着没课来医院探望我的,到时候和廖国歆碰在一起,难免需要我做解释,我会很尴尬。

“嗯,”我敷衍地撒谎,“今天在忙。”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生病了,还怕家里没人照应你,打算回去看看呢。”他和我说。

我一顿:“你今天要回来吗?”

“对啊,我已经在地铁上了。”他那边的语气是那样的轻松又愉悦,“哥,你想着吃点儿什么,我顺路从商场里买回去一些啊。”

我回头看一眼此时此刻正和晴天低头玩闹的廖国歆,如今再在他身旁接到单志霖打来的电话,我就明白这件事早晚要挑时间阐明。

早死早超生,我闭了闭眼,对充满杂音的那边说:“家里都有,你直接回来吧。”

怀着沉重的心情挂断电话,我走回到沙发上坐下。廖国歆撸猫的手停了下来,似乎是已经感受到我的到来,便抬起头,笑着看我。

“工作吗?”他问道。

我对他诚实地摇头:“一个朋友。”

他露出了然的表情,视线经过桌面上平躺的手机时,伸手抓来看了一眼,然后很是自然地关心我是否用过午饭。他想请我吃一顿饭。

我突然不知怎地想起那天晚上去他家吃过的那顿饭,回家后便吐了个昏天黑地,眼下为了防止再失态,我是断不能与他出去吃,何况单志霖那小子马上就到家了。我提议下厨。

当然,我把单志霖来家中吃饭的消息顺口告诉廖国歆,并也顺利地把他留在家里用餐。

好巧不巧,单志霖是在我刚出锅第一道菜时到家的,我便去楼下接他。那时正巧换廖国歆煮菜,他将菜刚端到桌上,就听见敲门声,便走去玄关处开门。

开门后,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任谁都可以左右看看临边的表情。

我开始意识到他们两人的尴尬,尤其是单志霖,我没告诉他廖国歆在这里的消息,这孩子多半要多想:他知道廖国歆是我的前男友的事情,虽说没有法律规定不能和前任待在一起,但理论上来说现任会有危机。廖国歆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当我说单志霖来家中吃饭时,他就还认得这个男孩儿,也知道他现在在青岛读研,来这边蹭一顿两顿饭倒也很平常。

既然互相认识,我也没再做介绍,单单站在外面瞪眼好一会儿,又转回厨房。随后面积不大的厨房里便开始进进出出三道人影,这顿饭耗时不多,正巧赶上每个人开始饿肚子。

我们之间能说会道的还是单志霖。开学近半个月,他已经把学校及周边转遍,各种奇闻趣事与校园八卦他都搜集到手,全存储在大脑里,就等着见我时与我分享。现在,我和廖国歆有吃有喝地坐在桌边,看着他的面孔上闪现过多种多样的表情,听着他变化着声调让每个故事听起来更加饱满而充满吸引力,也便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一顿饭花费两小时。

末了,单志霖打着饱嗝唏嘘一声:“还是女生投稿的故事更让人觉得精彩,男生那边也有不少,但很是辣眼睛,比较猎奇和炸裂。”

廖国歆想了想:“那个大学好像是女孩子居多吧,女生之间的话题丰富度要更高些。”

“好像是吧,”单志霖点点头,“开学这两周我看见过不少女生,都长得很漂亮啊。”

廖国歆会心笑笑:“你今年的年纪也得二十三、四了吧,考上研究生可以谈恋爱了。”

猫耳羽毛似的扫了扫,我摸猫头的手瞬间停下,视线缓缓抬向对面的单志霖。那小子在听到这个话题也立刻警觉,冷不丁和我对视。

“呵呵……”他不好意思似的笑道,“确实是的,考上研究生再有个对象就很好了。”

我错开视线,重新低下头。

就当我以为他会巧妙地避开这个话时,他却以另一种方式告诉廖国歆,他现在就谈着。

“其实我觉得学艺术的人审美都很高,自然颜值就随着提升。像你和哥,你们都是艺术生,真的就要比很多人好看出不是一个层次,你们俩这张脸就该裱在艺术馆的墙上供人欣赏,这才是对艺术的肯定。但当然,我觉得我的目光也不差,所以我现在就谈着一个艺术生,他长得超级漂亮。”一口气说完,单志霖脸不红心不跳,还不忘记挑眉看一看我。

恭维了别人也没让自己委屈,我都有点儿羡慕单志霖这种不拘一格、能言善辩的性格。

大概是感受到被人夸奖的威力,廖国歆被震得忍俊不禁起来,略显别扭地扯开这段话。

从出院到现在,我的兴致就不高,情绪也较低落,窝在单身沙发里就要昏昏欲睡,该聊的话也没说几句,面相很是敷衍。而在那一边,再能说的单志霖也有疲惫的时候,廖国歆很少发话,几乎都是承接着他的话来说个几句,等他消停下来,客厅里便真是鸦默雀静。

廖国歆再次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大概是约莫着该回家了,转头要跟面无表情的我说离别前的客套话。客人要走,我这个做主人的定是要送一送,这是礼貌问题,于是我站起来拖着疲倦的身体,和单志霖一起把他踏出门口。

“那个……”突然,廖国歆转过身来,跟我提了一个小要求,“可以加联系方式吗?”

我一怔,这才又回想到几年前把廖国歆拉入黑名单的事情,但就在几个月前,在医院碰见他之后,我已经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

只是没告诉他,他也没理我而已。

“我没删你,”我轻声道,眼睛也没底气似的不敢看他,“早从黑名单里拉回来了。”

他没想到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没告诉他具体时间,反正记忆不如从前的我也忘记了,便模糊了时间线:“今年。”

“嗯。”他点点头,随后与我说了再见。

我与廖国歆的谈话没有避开单志霖,廖国歆没走几步,单志霖就发话了:“哥,明天下午没课,两周没见了,周末我来这边住吧。”

我的目光一直尾随廖国歆,耳边冷不丁地响起熟悉的声音,难免使我受惊,沉没的心就要凝固,瞬间又膨胀起来,然后在胸膛炸开。

身体哆嗦一下,我懒懒道:“随便你。”

“哦。”单志霖捏了捏鼻子,跟在我身后进了屋。由于明上午他有课,所以今晚就不便和我睡在一起,和我吃了一顿晚饭才离开。

待家中又恢复平静,我就抱着晴天,和它窝在床头,远望着窗外的晚霞。天还很亮,经过暗黄的日头照耀,云彩呈现出彩色,五颜六色的绸缎般悬挂在天上,烘得蓝天更绚丽,华美而靓丽,一点儿也不像要落下山去的夕阳。

相比单志霖喜欢晨间跑步,我更喜欢傍晚散步。在活力傍身,有精神头儿的时候,每逢这个时间段,我都是要出去走走的。或是去附近的小麦岛闲逛,或是走远一些,去最爱的临淮关路转一转,总之这样的美景是要利用的。

然后,利用的机会来了。纵使我不愿意离床,但看见廖国歆发来的信息后,我心动了。

这是我把廖国歆拉回通讯录里,他第一次找我说话,同样的,也是我第一次跟他说话。

他关心我有没有吃完饭,然后才提出真正的意图:他想邀请我在饭后去小麦岛遛遛圈。

我把晴天安顿好,防止它无聊,找好它平时最喜欢的玩具。我从衣橱内找出一套干练的衬衫和西裤,去卫生间简单捯饬一下,顺手扎起低马尾,对着镜子观察一会儿才肯放心。

都说青岛是座浪漫的城市,来这里定是要两个人才有意义。而这两人的关系百分之八十会是情侣,那他们必要一起去小麦岛的。小麦岛的傍晚是独属于青岛的一份浪漫。不过浪不浪漫、有没有意义,还是要来了才知晓,像我就可以说。不是所有的事情必须要两个人才能够完成,一个人来这里照样是浪漫又有意义的。朋友结伴去小麦岛看日落,这也同样和情侣一样富有重要的浪漫意义,因为小麦岛的日落余晖会温和地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但我还是要庆幸,今日能有人陪着。

沿着麦岛路向南走去。果然,我在路边看见如树一般挺拔,又不曾被树掩去旺盛的生命力的廖国歆,他就安静地站在那儿,望着我。

我走到他的面前,他转身,于是我们一同朝着目的地前行。路上,我有问他为什么突然想邀请我出来闲逛,甚至还扬起低沉的情绪去调侃他一句,是不是因为单身闲得无聊,所以才找到了我这个家就住在不远处的老朋友。

是的,就是老朋友,而非所谓的前男友。

谁知他竟笑笑,也不太出乎意料,顺着我的话承认了:“嗯,在家确实有些闷得慌。”

他说过几天就把墨墨从即墨接来崂山。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好奇那只挂画里漂亮小猫的性别:“它是男猫还是女猫啊?”

“墨墨是男孩儿。”

突然有点儿失落,因为晴天也是男孩儿。

他应该是看出我的心思,一边笑一边告诉我,墨墨早在几年前就绝育了,就算晴天是女孩儿,那也是无缘了。如此想来,为了延长晴天的寿命,那家伙或许也该去割蛋蛋了。

想到晴天抗拒的臭脸,我竟有些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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