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春风绿水,正是皇家一年一度的踏青日。
更是各家适龄男女相看场所。
咸阳城外的偌大围场上,早已是绫罗缤纷,笑语满盈。
沈明央一袭鹅黄色飒爽骑装,外纱淡雅青绿,薄如蝉翼,发间仅一支惟妙惟俏的兰花玉簪,显得她格外雅致清秀,却依旧挡不住她鲜亮夺目的五官,赛过芙蓉。
她下了马车,便一路迎风小跑去边上的马场里,牵了匹合自己眼缘的良驹,利落翻身跨坐马背。
沈明央双腿轻夹马腹,良驹便如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自打她醒来后,这还是她头一次出咸阳城,之前在府中,她倒是骑过自家良驹,可是自家的马场再大也大不到哪儿去,还是这里天高地广,她自可恣意一番,好生试试她这被祖母夸赞的身手。
围场骏马嘶鸣,群声百织。
皇家围场,四月芳菲,广袤无垠。林中惊鸟,早已有骑马围猎之人按耐不住,狩猎整暇。那被高高围墙遮起来的围场上,左为轻快寻乐,右为争逐。
沈明央的良驹欢快踏着草地,蹄声节奏明显不算飞快,她手持缰绳,身姿挺拔,出现在众人前,如一道罕见的流星,令人打气十二分精神为之侧眸驻足。她纵马游刃有余地穿梭人群,最终自甘停于右侧围场上即将开始的射箭比赛上。
众人交头接耳纷纷踮脚,准备细瞧这场热闹。
“这玉祯县主一直不曾亲自上阵比赛,今儿倒稀奇得很。”
“诶,县主如今年芳十七,科举入仕,也到了择婿年纪,想必是县主看上了谁。”
“也不知谁家儿郎有此等福分啊,能被县主看上。”
“我可听说沈府高门,历来看中的是夫婿人品,是不论出身的。”
“这样的高门,真是可惜了,只招赘,若能娶回家,得如此岳家助力,必定前途无量。”
……
沈明央自信含笑,身背松弛,午后清阳和煦,斜斜照过她五官,朱颜明媚,嘴角的一抹笑更像是破竹之势,势在必得。
虽说她今日只是想大展身手,来缓解她在家中烦闷多日,然,也为一己私心,她要让在这儿的所有人都知晓,她沈明央不是谁都能在私下亵渎、心里肖想的,没配得上她的品行,还做什么春秋大梦。
随着一声开始,沈明央策马奔腾,她唇角微仰,心中有数,即便她身前众多同她一样的跃跃欲试者,想要在奔腾的良驹背上,射过右围场中心挂着的环佩圆心,自然不是谁在前头谁就能射中的,靠的是准头。
春风涌起,她在马背上潇洒自如,绿纱黄衣随风翻飞,腰际缀着的蓝田玉佩祥云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这会儿正不慌不忙地落于人后,骑着良驹逛过一圈又一圈,目光不断扫过围场中不断打量她的男女,男为肖想却得不到,女为憧憬她却不能成就自身。
沈明央听祖母提及,咸阳城里跟她差不多的适龄男子,心中都有一个臆想的女子,那个人就是她。
总归眼睛长在别人身上,即使她想管也管不着,但臆想她而却步,只为那点男子之尊,就是对她的无端亵渎,这群人的眼睛里到处充斥着狂妄自大,她甚是不喜。
都不如她看上的姜兰知。
说起兰知,沈明央骑马高于常人,扫视许久,才在一个犄角旮旯里看到姜兰知,许是顾着身前正和一旁人闲聊的宋大人也在,姜兰知只敢小幅度抬手朝她打了个招呼。
沈明央就那日在府中堪堪和姜兰知说了几句,此人身正,待她不着假话,坦诚相待,那她自然也会好生待人,她骑马踏过时,悠悠朝这边仰头挑眉一笑,旋即扬鞭飞奔。
众人视线稀奇古怪的,有人双手捂嘴;有人不敢置信;还有人对这边私下打量,甚至还有窃窃私语声。
“沈小姐瞧上了那边的谁啊,”说话的男子长得矮小,即便双脚离地跳起来也要朝这边瞧瞧,脚却在落下时,踩到了旁人脚尖,给一旁的人痛得嗷了声,男子连连鞠躬致歉,口中不忘嘀咕,“难道是看上了宋少府,宋大人。”
男子最后几个字咬的声儿大,引得周遭不少男女看来,众人觉得有理,却无理。
沈小姐能言善辩,明媚生动,而宋少府寡言少语,沉闷无趣,显然此二人不能一处,但众人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落在宋少府身上,好像除了宋少府,宋少府身边老的少的,更是配不上未来的小彻侯。
而,缠绕在众人嘈杂中的宋少府,此刻刚转头拒绝了一旁御史大夫王大人,想把女儿嫁给他的心思,他视线回缓途中,眼神无意瞥过围场上的黄衣少女,马背上的她身姿飒爽,自信飞扬,与风共舞,似春阳下最绚烂明媚的一抹春绿,烈人心脾。
这时,宋玉行身旁的王大人眼尖得很,了了睨了宋少府一眼,便察觉此人投对沈六小姐的眼神里欣赏有加。
不过,这沈家门可不是好进的,王大人抬手闲闲摸着胡须,一脸和乐相,“宋少府深居简出,有所不知,那位刚射中环佩头彩的女子乃咸阳一绝,姓沈名明央,也乃出身侯府的今科状元,沈侯府唯一的嫡支血脉,未来的小彻侯。”
“噢对,还有一事,王某需提醒宋少府,沈侯府嫡支一脉,除了嫁入皇室的男女,皆只招赘。”话毕时,王大人唇畔浅浅得意一笑,试问世间哪位官员男子不在意骨气,放着好生生的妻子不娶,偏要赘给旁人家当个满城笑柄?
王大人倒真见过一个,便是这沈六小姐之舅,沈奉常一母同胞的弟弟,入皇室门,为三公主的驸马,天家驸马,空无实权,当真是一无是处。
王大人自是不信如同宋少府这般盛负寒微之门兴盛之人,会做出助长寒微之士邪风之事。王大人一脸胜券在握,洋洋得意笑笑,这位宋少府自诩清流,从不拉帮结派,为得便是给寒微之士做好表率,若一意孤行非要赘给沈侯府,等待宋少府的便是排山倒海的泥洪倾覆;等待寒微之士的便是邪气势不可挡。
还是他,御史大人的女儿最为适宜,王大人只想给女儿找个清流门户,事少简单,他膝下也只这么一个孩子,若能和宋少府成此亲事,他必将尽力托举女婿成事的。
话外弦音,但愿宋少府能真真切切听进去才好。
宋玉行没听进去一整句,在听到马背上的女子乃沈状元时,他双眸微颤震惊了瞬,随之目光紧紧追随着沈状元地飞奔侧影。
此人竟是沈状元!
简直不可思议。
多日前,宋玉行在沈侯府等姜兰知时,无意瞥见过的那抹似刻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绚丽身影,和他眼前马背上的女子不谋而合,不仅如此,那夜午夜,他做了个不同寻常的梦。
梦里他见到了位女子,不如今日空旷之地,似在一处草药园,天沥小雨,浓烈的药草沉香混着潮湿扑面而来,此女悠闲立在凉亭里,一袭桃色曲裾,蓝白狐裘,骤听风拂面,女子仙意浓浓,明明阴雨缠绵,她却光彩夺目,令百草鲜香失了无限春意。
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她瞧见他,便笑意明媚地朝他招手,仅仅一瞬转圜,就是他再也无法入睡的沉夜寂静。
宋玉行直接一个惊醒坐在床榻上,双手搭着弯起的膝盖握紧,耳廓尽是他‘砰砰’直跳的心跳声,震得他口干舌燥、心烦意乱。他挪身点了一盏床尾蜡烛,下榻倒了盏早已凉透的茶水,一口饮尽。
凉茶入喉,凉意顺着口喉滑下,却未能如愿浇灭他心头势头正盛的躁动,甚至梦中女子明媚一笑,如长在他脑海里似的,挥之不去。
宋玉行单手托了下一旁书案,眸光正冲着床尾跳跃的烛火之势,他听着自己心头鹿撞,无法言语。须臾,他脑海中的女子笑颜恍若落在他眼前,占据他乌黑双瞳,他手抻了抻书案,却不慎失神打碎了他家中唯一的砚台,‘砰’一声刺耳碎地声,如同一盆刚解冻的冰水,却也没让他冷静下分毫。
早春沉夜,窗外风声簌簌,似有下雨之势,紧阖着的窗柩呼啸不止,仿若下一秒便要冲破屋子,却始终不听雨落。屋内炭火星子灼灼烧红,宋玉行衣衫单薄,浑身热汗涔涔,一遍遍打湿他的里衫,烛光晃过他沉稳结实的胸膛,只听他垂头喘息,不知过去多久,他额前蹙起的眉心才缓缓平展,身上汗意干涸,窗外大雨倾盆。
紧接着,他眉心舒缓,托着书案的手抬起,唇畔生硬地扯了一抹轻笑,摇头自嘲,不过一个虚无缥缈的梦罢了,他难道还要为了这样一个无稽之谈的梦,想一夜,耽误自己整夜安眠吗?
那当然不可以。
直至今日踏春,宋玉行本不愿来,他不喜场合交谈,只是当今陛下的病情有所好转,这场踏春行才办得异常热闹,他也不好驳了其意,加之姜兰知要来,他放任一个初入官场的人只身前来,他何能放心,两者权衡之下,他也来了。
宋玉行这才真正得见梦中女子,他初见她时,还不知此人是谁,只是她英姿漾笑,洒脱自在。
谁知此人竟是今科状元,沈状元。
宋玉行依稀听不知谁提过此人,文武全才,机敏善辩,是位不可多得的妙人。他想此等家世此等才情,招赘才合理。
就在此时,众人欢呼声中,沈明央骑马朝他这边飞奔而来,她身姿轻盈,黄衣绿纱在春风得意中猎猎作响,马背上的她洋洋一笑,尽显雍容闲情,此女左手中握着她持弓箭射中的环佩。
宋玉行想,他多日前子夜时分的梦啊,终究只是一个泡影,不切实际,不合逻辑,他身后站着天下寒微之士,注定了他此生孤寡,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但他望着这道离他愈发近的身影,心中说不上的滋味,当梦中女子与眼前重复交叠,更令他无法自控,一时生了恍惚。
是来找他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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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翩然无双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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