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之后是无言的尴尬。

人怎么能因为脑补和假设就激动成这样？

俞杉的消息及时拯救了卫小枞。

卫小枞拿起手机摆弄，见俞杉刚刚发来的消息：“酷炫吗？”

下面是一张西南某新能源车厂的电动载人飞行器照片，类似于概念车，设计十分超前，流光璀璨得像个太空产物。

俞杉这几天看到什么新鲜东西都会给卫小枞分享一下。卫小枞低头回复：“太酷了！”

然后拍了城墙下的草坪和歌手发给俞杉。

“谁啊？”仙君见卫小枞眼角带笑地戳手机，“你小男朋友？”

“啊？”

“小果跟我说了，你男朋友还在读书。”

“......”卫小枞纠正了一下仙君过时的消息，“那个已经是过去式了。”

“换人了？”

“......嗯。”卫小枞硬着头皮点头。

“哦？帅吗？”仙君笑问。

“......帅。”

“比你还帅？有没有照片？”仙君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

“......嗯，宇宙最帅...但还没有照片。”卫小枞及时收住了分享欲，把手机捂得死死的。他和俞杉现在还属于不清不楚状态，以后能发展到什么份上更不好说，还是等将来俞杉自己告诉仙君吧。

仙君放过了照片的问题，转而问到：“咱俩的事你不用跟这位报备吧？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可以吗？”

卫小枞：“......”

卫小枞低头心疼了俞杉两秒。对于自己差点“被大舅”，他还一无所知。

这特么的......

卫小枞变态地想，这倒不失为一辈子缠着俞杉的一种骚招......

事关俞杉，卫小枞再次谨慎了起来。

“你说的这个事吧，”卫小枞眼看仙君就要盖棺定论，赶紧自陈观点，“先说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但是我现在确实也想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所以，咱们先冷静冷静。”

“我不急，你考虑考虑吧，”仙君通情达理到，“我们可以找时间先去做个体检什么的，排除一下遗传病。”

......你这叫不急。

“我还没想好是人工妊娠，还是试管，试管的话，可以一次怀两个，那样更省事了。”仙君仿佛在计划要点几个菜，“就是怕怀双胞胎我身体吃不消。”

“停！姑奶奶！”卫小枞扛不住了，“别说了。”

仙君扭头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终于让人看出来和俞杉的相似。

“我说，您有没有想过，”卫小枞提出关键问题，“我和俞杉是朋友，你和俞杉是兄妹，咱俩背着他搞这么大事，对他公平吗？”

仙君笑容消失，有几分心虚地转开了视线。

卫小枞是个独生子，不太懂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

按照卫小枞一贯的阴暗，他觉得仙君之所以选自己，一是自己身上不会有其他婚育责任的牵扯；二是她所谓的基因和眼缘；不可言说的第三点更在于——俞杉和自己的朋友关系——这既是信赖自己的理由，也是震慑自己的依据。

大多数人都遵纪守法的原因，不是因为道德水准高，而是因为大家都生活在熟人社会的监视中。

俞杉的存在，可以最大程度避免将来自己万一想借血缘生什么事。

这是信任俞杉，也是利用俞杉。

卫小枞不在意被震慑，他反而欣赏仙君这样的心机。但是他替俞杉心寒。

仙君趴在墙头，看着远处，然后叹了口气。

“你应该能看出来吧？”仙君说，“我哥和家里关系一般般。”

“所以呢？”

“我在他眼里，就是我爸妈的传旨太监。”仙君撇了下嘴，“我每次跟他说话压力都好大！”

卫小枞：“......”

“谁知道我夹在中间的苦！”仙君的表情像是夹在婆媳之间的没用男人。

“他对你不好吗？”卫小枞无原则站在俞杉一边，“我看只有他一心为你打算。”连俞父都支持俞家堂哥去和供应商相亲。

“他......”仙君仿佛在纠结家丑是否外扬，“他那是因为讨厌我堂哥......”

卫小枞抱着胳膊，犀利地问了句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话：“你哥和你堂哥要是打架，你会帮谁？”

“......”仙君卡壳了一瞬，震惊地头一抬，“好啊！他果然什么都跟你说！”

“问题是这个吗？”卫小枞无奈到。

“哼，我看，你在俞杉这都赶上老夏、艾琳他们了。”仙君走到卫小枞身前，突然谄媚一笑，“要不，你帮我问问他吧。”

“我问他？我怎么说？嗨，俞杉，我要给你妹妹捐精？”卫小枞气到，“他听了会给我一拳吧。”

仙君一阵没形象的大笑，道：“你先不要说是你嘛。就说我有个单身生娃的想法，一步一步引导他,”仙君见卫小枞眼睛眯起来，声音越来越小，“如果他激烈反对，就先不提下一步了......”

卫小枞低头看着仙君的表情，“你一开始就抱着这个目的吧？”他突然纳过闷来，自己被仙君迷惑了，“你这个心机女！”

怕被俞杉骂，想借自己当投石问路的石头。又怕自己不同意，所以上来先说借小蝌蚪的事把自己绕进去。而且一事不烦二主，还挺物尽其用。

“嘻嘻嘻。”仙君呲着牙乐了。

还是小瞧这姑娘了，卫小枞简直脑袋疼。看似是个虎妞，实则步步为营。

“我给你带了礼物的。”仙君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是一对贝母袖扣，“你可不许不收，咱俩是队友。”

“......我真是欠了你们姓俞的。”

*

结果俞杉出差回来好几天了，卫小枞也没找到机会开口说这事。

一方面是忙，一方面是，太荒唐了。

虽说卫小枞答应仙君的目的也并不单纯，但他还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伦理思考。

他和俞杉只在交换礼物时见了一次面，然后就被关在了公司上班。

毕升假模假式早下班了没几天，很快就回到了石总跳楼前的工作节奏。卫小枞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听隔壁桌吐槽，在毕升除了不用挨打，工作强度和缅北电诈差不多。

翻译过来就是，只要你认真上班，基本就可以物理层面上与世隔绝了。

卫小枞最近常驻的技术中心，每天早上到，看到的都是从工位折叠床上爬起来的鸡窝头。

他跟着技术大佬们见缝插针地搞养生，参与了新负责人发起的“课间十分钟打坐”活动，一群宅男们坐在地上盘腿练吐息，以期快速恢复精力。

技术中心的hrbp还申请采购了黑芝麻护法丸发给大家，卫小枞也被塞了两个，噎人程度和净水寺的绿豆糕差不多。

卫小枞也在学着放手一些工作，让自己不要完美主义，这点对他相当有难度。

只要一想到这个项目是自己组里交出去的，打着他“卫小枞”的标记，他就恨不得长出八只手，好方便手把手教每一个组员干活。

面子大过天的人就是这样——做事的根本出发点不是为了钱和利，是为了维持自己金光闪闪、毫无瑕疵的形象。

都特么抑郁了，还拼命呢。

卫小枞要求自己尽可能没有罪恶感地摸鱼休息。

艾琳给卫小枞发了个不小的红包，因为她之前提的红酒社群开始运营了，基本参考了卫小枞当初给的框架。卫小枞就顺势一起进了群，一边增加些新知识，一边偶尔给提供点建议。

他发现艾琳从俞家庄园选的一款苹果酒还比较受欢迎，做为餐前酒的性价比很高，但是配正餐的酒多半客户还是倾向国外酒庄的产品。艾琳说过段时间再来红市一起聊聊。

她的线下自然酒酒吧也开业了，开业当天，艾琳穿了卫小枞送的那条裙子，绾了低发髻，配了两颗大澳白耳钉，高贵、漂亮，又有风韵。卫小枞为自己的眼光十分得意。

小果看到艾琳分享的照片，在群里疯狂艾特卫小枞。

果不其然：“小枞哥哥~什么时候也可以送人家漂亮小裙裙~”后接一排胡子大汉抛媚眼表情包。

WXC：表情包呕吐。

果不其然：“没有小裙裙，限量版的labubu也可以哦~”

俩人互相吐槽了一会，最后小果强行给卫小枞提供了一次塔罗牌占卜，用于换取一个全新的labubu。她称自己是塔罗导师级别，连创业公司老板都来找她占卜公司什么时候能上市。

卫小枞无力吐槽，随口提了个“最近会不会顺利”的问题，陪她玩了一会。

小果还拍了几个洗牌、抽牌视频到群里，牌桌上点着蜡烛，放着水晶球等一系列神叨叨的摆件，看着很能唬人。

最后很有职业操守地把解读的内容单独发给了卫小枞，神神秘秘的，吊群里其他人的胃口。

围观了半天的艾琳姐姐发：“看不懂，跟不上年轻人了......”

老夏：“labubu是什么？”

俞杉在群里敷衍比了个赞，然后给卫小枞发私信：

“你的牌阵显示你最近压力很大，你想要面面俱到所以不敢放松，但是会有人愿意和你一起克服困难，建议你不要想太多，顺其自然，向身边的人坦诚内心的疑虑。”

卫小枞：“......”

什么玩意！

这是俞杉？

卫小枞返回去仔细看了一下小果发过来的几大段分析，省略掉各种术语和废话之后，基本就是俞杉这个意思。

捏妈......

卫小枞给俞杉回消息：“俞杉你让我陌生。”

用四柱八字软件就够离谱了......你该不会还看魔卡小樱吧？

卫小枞灌了口不知从谁那里倒的桑葚十宝茶，又离谱又好笑。

他曾经质疑俞杉抄经上手就来，从来不像别人沐浴焚香、静心准备。叛逆的前和尚无所谓到：“仪式性的东西是宗教用来给自己增加神秘光环的......”

俞杉颇能去芜存菁地区分仪式与本质、迷信与玄学，但是......塔罗牌？

俞杉的消息回过来了：“我只是分析你的潜意识，我不希望你太累。”

*

哦吼。

你不希望我太累。

卫小枞隐隐从这句话中看到了当初关郑光的样子。

关郑光甚至还说过，“你一忙起来我就觉得你的生活和我无关，你的生活里根本没有我”。那副表情要委屈死了。

卫小枞有点心烦意乱。这到底是心疼我，还是抱怨我陪你的时间不够多？

这怪我吗？

你们敢情不用上班！

我能怎么样？你们想要我怎么样？

累的人是我，你们有什么资格抱怨！

卫小枞第一次对俞杉产生了恼火，恼火中夹杂着委屈，卫小枞眼泪冲上来，他赶紧起身深呼吸，不愿又被情绪拖进去。

他不敢跟俞杉无理取闹，干脆出去想找王品德的茬，结果这家伙估计是还没想到反击的招儿，老远就躲着卫小枞走。

卫小枞楼上楼下转了两圈，回了会议室，静了一会，把招聘软件上的简历给打开了。

他自己对工作的怨气比别人更大，难道他不想去约会，不想去培养爱好，不想去提升技能，不想去享受生活吗？

他也怕自己到最后应了那句话——工作会让你活着，但是会让你一无所有地活着。

眼下他更怕自己继续在毕升耗下去，到时候俞杉会变成另一个关郑光。

卫小枞不敢想和俞杉能走多远，但是他怕俞杉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快乐。

再者，艾琳和小果热火朝天的事业也让卫小枞有了新的危机感。

尤其是小果，她吐糟市场饱和，mcn公司分成太坑，于是转头就开始带教塔罗学徒，还炒了几把潮玩，赚了不少。她玩labubu可不是什么赶时髦、奖励自己，她是当理财产品玩的，一副生意心肠。

小姑娘一把野路子，可劲儿折腾，生命力旺盛得堪比阿仁。这种人你把他们丢在哪里，他们都能迅速扎根、野蛮生长。

相比之下，卫小枞兢兢业业的上班就像个死读书的书呆子一样。

有几个人一路干到CEO的？倒是有不少人，前一天还是光鲜亮丽中产精英，第二天被裁只好跑去开网约车的。

尤其，牛姐攒着劲儿的项目申报都一直拖着没结论。卫小枞就突然想起戴总想让自己去蓝市的时候说了一句，Carey那里你不需要顾虑。

这句戴总似乎无意道出的话，让卫小枞越想越不踏实，公司是不是要动牛姐。

想要摸索出其他的生路，同样需要充足的业余时间。

于是接下来几天，卫小枞在楼道和楼下花坛接了数通猎头的电话。

猎头A、猎头B和猎头C推荐了同一家公司。

说是融资到D轮，计划这两年就上市，一个月工作30天，固定工资一万八。给卫小枞画了期权大饼。猎头说，期权一兑现，就财富自由啦，让卫小枞不要计较薪资和假期这一点点短暂的得失。

妈的，拿老子当傻子骗。卫小枞挂了电话只想冷笑。

现在公司上市多难，一轮又一轮恨不得融到F轮，期权和废纸无异。毕升这种可以确保回购的期权，市面上早就绝迹了。

猎头D给卫小枞推荐了家国企。

企业牌子非常大，世界五百强。六险二金，薪资是卫小枞现在的五分之一，号称能稳定干到退休。

卫小枞找人一打听，公司是个国企下属三级单位，年年亏钱，业务在集团内一直被边缘化，还是单休没有加班费。

猎头E倒是推挤了家待遇比较好的.

公司和毕升是竞品，新增业务线需要一个中层负责人。卫小枞多问两句就知道这工作内容和现在基本没有任何区别，要加的班只会比现在更多。

新的业务线发展不起来，是很容易被整条线一锅端的，大公司最喜欢做这样的实验。那样卫小枞跳过去就是毫无益处、徒增风险。

再有一些工作地点几千里以外的，卫小枞一听就挂电话了。他不能离小丫太远。

电话接二连三，卫小枞只好重新把简历关闭。

他的简历挺抢手，这事没有给到卫小枞任何安慰。

因为他越对比越知道，毕升的工作让自己难受成这样，却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工作了。而现实的求职，其实就是在垃圾堆里找工作。

美味佳肴是找不到的，大多数人能找到的，就是挑一个还没彻底臭到让人难以下咽的。

真正的好工作，都是不在市面上流通的。

卫小枞越琢磨越绝望，黑着脸上了两天班，作风越发强硬。别人一句话接不上就要被他眼神攻击，再不开窍点就要接受卫小枞的刻毒嘲讽，脸皮薄的小伙子险被他骂哭。

大楼里忙碌的一个个身影，都让卫小枞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多人，都是这样低质量地活着。他们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这幅刻毒强硬的外表之下，是卫小枞自卑至极的心。

他跟着技术中心打坐的时候自我反省：

所有这些都是抑郁造成的过度悲观和灾难化想象，并不是真的......

我不是垃圾......

我没有一无是处......

我明明是年轻有为、业界精英......

我还有光明的未来......

可惜卫小枞历来是把所有事情都往最坏程度去预期的。以上乐观洗脑很失败。

乐观本身，就是卫小枞无论用哪一条脑回路都无法读懂的一个难题。

周六，卫小枞提前去了公司，然后下午提前走了。他一改颓样，把自己收拾得光彩照人，风度翩翩地去参加俞杉的同学会。

小葱：一生要强。[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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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