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俞杉笑一笑也是好的。
卫小枞放弃了羞耻，目光柔和看着他，丢脸就丢脸吧。
因为自己的事，俞杉也是一夜没睡。而且，因为关郑光的事，两人今晚其实都不太高兴。
快凌晨4点了，早起的环卫工人都开始收拾广场的垃圾桶。
晨风吹的卫小枞裤子凉凉，贴在身上走路都难受，他想回去洗澡换衣服。
“我是不是给你压力了？”俞杉笑够之后突然问到。
卫小枞睁大眼睛。
“我把你逼得太紧了是吗？”俞杉又问。
卫小枞在广场上坐了多久，俞杉就坐在车里看了多久。
好几个小时，卫小枞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动都不动一下。怎么看都不像是放下了一个旧包袱，终于可以开始新感情的样子。还有他刚刚的痛哭和道歉......
俞杉从来都是个不好糊弄的人，他已经发现，刚刚的吻，才是个意外。
卫小枞有些惊慌，他以为无人的夜晚，终于向俞杉暴露了他私下的样子。
俞杉发现了他的不正常。
“我......”卫小枞张口，我该怎么回答？
“如果你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可以再等等。”俞杉说，“但是我想知道自己能为你做什么。”
卫小枞回公寓洗完澡，脑子里翻来覆去还是俞杉刚刚的话。
“我看不透你，卫小枞，但是我觉得你很难过。”
“从第一面见到你，你就是这样，我以为你只是失恋。但是后来我发现，不只是如此。”
“所以我一直不敢直接问你。我想给你时间让你信任我。”
“你这段时间一直没回家是吗？小丫出了什么状况？还是你母亲？”
“工作压力大？你可以休息，我愿意支持你，直到你找到真正喜欢的事情。”
“卫小枞，我想参与你的人生，可是你一直不给我一个入口。”
......
俞杉最后问他：“你是不是，并不想跟我在一起？”
卫小枞惊慌地拉住俞杉的手，俞杉把他问得哑口无言，但是并没有逼迫他的答案。
有一种渣男是这样的。
他在你面前的一言一行都像在暗示什么。他的眼神像勾引，动作像撩拨，他的言语中仿佛透出无限对你的渴望，但是他从没有想过为你们的关系负责。
无非是，想要，又不敢，自恋，又自卑。
岁月让他的演技日臻成熟，但他萎缩的心却从没有发育。
卫小枞自以为是的伪装，不过是俞杉在装糊涂罢了。一旦被俞杉拆穿，他就不得不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卑鄙。
床边摆着俞杉上次出差带回来的礼物，是曾经发给他的飞行器的模型，真的能飞起来，还没有量产，属于有价无市。
卫小枞紧紧抱着一个枕头，缩在被子里。
如果说什么东西让卫小枞最害怕，那大概就是让俞杉对自己失望。
一直以来，他对俞杉不知所出的厚爱诚惶诚恐，他觉得自己不配。而爱慕俞杉越深，他的自我厌弃就越深。
而且，俞杉的同学，仙君，都已经知道了两人的事。卫小枞压力巨大，他催着自己赶快给俞杉一个回应。
可是，关郑光在今晚，击碎了他最后一点侥幸，他......一丁点儿谈恋爱的心思都没有了。
*
卫小枞感觉自己像一块报废的电池，无处充电，也充不进去电，更存不住电。
经年累月的透支，已经掏空了他的底子，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脑，他的大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在床上躺了大半天，终于挣扎起来去上班了。
刚到公司，打算处理一下没回复的信息，就看到设置了免打扰的卫母的消息飘在上方。
卫小枞胃里一阵翻涌，却不敢不看，因为他想知道小丫的情况。读消息，已经是比直面卫母要和缓很多的方式了。
打开一看，是张小丫躲在花盆后的照片。室内黑乎乎的，没开灯，照片糊得不行，小丫的身影位于照片一角，只占了画面十分之一不到。
这是自卫小枞说没事不会再回家以后，第二次收到卫母拍的小丫照片。和上次一样，照片带着满满的敷衍，和深重的怨气。
卫小枞一看今天的日期，果然，又是到了发薪日了。近几年，也就是发薪日前后，自己能得到点卫母虚假至极的好脸色，但这样的好脸色也超不过三天。
卫母这是在提醒卫小枞，该交房租了。
同时也是在告诉卫小枞，你的软肋在我手里。
卫母大概暂时放弃了小作文的精神攻击。不过这一张照片，也足够起到恶心卫小枞的作用。
典型的npd手段。
卫小枞闭眼甩了甩头，想把突发的耳鸣甩掉。尖利的耳鸣环绕在颅内，脑仁被刺得生疼。
说来可笑，卫小枞最近才知道卫母原来是个npd（自恋型人格障碍），自己只是她的血包。
卫小枞之前加过几个抑郁群，前阵子有个叫“日出东方”的人单独加了卫小枞好友。
“日出东方”自称东方阿姨，是患者母亲，说是看卫小枞头像，跟他儿子差不多大，就忍不住加了微信想交流一下。
卫小枞跟她聊了两句，东方阿姨介绍她儿子的情况，今年28，毕业后进入红市的一家央企，但是现在重度抑郁已经一年多无法出门了，她在老家是公务员，办了提前退休到红市来照顾儿子。
日常就是陪儿子治疗，红市所有的抑郁症相关的专家讲座她都听遍了，定期陪儿子复诊，帮儿子拿药。
儿子躺在床上起不来，给做了吃的，要么吃不下去，要么吃完就吐，她难受得不知道怎么办。
她问卫小枞有没有告诉家里人病情。卫小枞告诉她，自己一个人住，家里人不太能理解这个病。
对面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包，说：“姨住二环这边，你有空到姨家里吃饭，姨给你包饺子。”
卫小枞是肯定不会去一个陌生群友家里吃饭的，但是他觉得能接受孩子辞职休养，正视孩子的心理疾病，是很少见的父母了。
要是放卫父卫母身上，多半会让他不要上了美帝的当，抑郁症什么的，这都是美帝发明出来，用来离间社会主义家庭关系的阴谋。末了还得批评一句“想开点，别矫情”。
所以，虽然觉得这个东方阿姨的亲切和示好略显突兀，但卫小枞还是多多少少回复了一些她三不五时的消息。
结果，突然有一天，有一个人通过东方玉分享的名片又加卫小枞好友，备注说自己是东方玉儿子。
卫小枞恍然大悟，原来东方阿姨加自己的目的，是为了找个同龄人跟她儿子聊聊？这就解释得通了。
卫小枞通过了好友验证后主动打招呼，“你好，听东方阿姨说了你的情况。你怎么样？”
“我看了你们的聊天记录。不要再理东方玉！她不安好心！”
卫小枞悚然一惊。
“她是npd，恶性自恋型人格障碍！和反社会型人格障碍一样不可救药！不要上她的当！”对面继续发来。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npd?卫小枞第一次听这个词，自恋型人格障碍？卫小枞一边问，一边打开百度搜索这两个词。
对面甩过来两个科普视频链接。继续道：“我现在这样就是她害的，她觉得我废了，想找新的血包。”
卫小枞觉得事情开始走向恐怖和疯狂。
“我妹妹，已经被她逼得好几年没回家了，她很可能是想给你介绍我妹妹，通过婚姻把她绑回来，就能获得两个血包。”
“？！”卫小枞感觉到一种戏剧化的阴谋感，但是又有着某种合理的逻辑，一时间信息量过大，难以消化。
“我家亲戚全是她的飞猴，我爸得了癌症在老家等死。我妹妹被她当成冤大头一样索取，高中时候就自杀过一次，这几年几乎和她断绝关系了。我从小被她寄生，不允许有自己的想法和喜好。我结婚那天，她非要和我跟我前妻住一个房间，我前妻被气哭了，我没能保护她，我现在这样是活该。我是离婚了才醒悟过来，自己这么多年已经被她寄生成了一个懦夫，只要有她在一天，我就不能过我自己的人生。她们这种人，就是活的摄魂怪。我之前开过一次煤气自杀，被她发现了，她现在过来和我一起住，寸步不离看着我，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面发过来大片不分段落的表述，密密麻麻让卫小枞感到眼花，他不知道对面的人是不是处在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的非正常精神状态，只觉得这些句子有些癫狂。
“我已经这样了，我不能看着她再害人。她最近总是坐在客厅和人发微信，我觉得不对劲，就趁她上厕所看了她手机。她已经加了50多个人，都是先假装同情别人，然后卖惨让别人也同情自己，接着引导谈话，打听别人的家庭情况。这些人有男有女，有些她认了干儿子、干女儿，她是想给我和我妹妹介绍对象，好生下子子孙孙一起给她供血。她专挑抑郁患者下手，因为这种人善良缺爱，容易被操控，容易被她趁虚而入。”
“他们这种人很善于伪装自己，在外人面前包装自己是个肯牺牲的好母亲。对内则是操控和无尽的折磨，他们只想所有人都为他们的意志服务，但是他们永远不会知足，永远不会感恩，你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他们的伤害方式很隐蔽，不用明刀明枪伤人，你都不能报警抓她！哈哈哈！他们只害最亲近的人。就算你是死了病了伤了，在外界看来也都是你自己的原因，哈哈哈！”
“我现在已经基本没有行动能力了。她觉得我真不行了就给我吃点药，恢复一点又断药，免得我有了力气真的自杀。我只能待在家里这样不死不活。哈哈！在她买的房子里，窗户被焊死的房子里。想逃都逃不了！我真希望天花板上的吊灯掉下来把我砸死。”
“我没力气了，就这样。不要上当！！”
卫小枞感到毛骨悚然。
他看完了对面发过来的科普视频，又一字一句读完了那些密集成片的话。
他仿佛看到了某个时空的未来的自己。
绝望，透支最后的生命力在歇斯底里，早已血肉模糊，碎成无数块。
卫小枞竟然完全能理解对面人的所有颠倒的、含糊的话，还有所有背后破碎的情绪。
他甚至能想象出对方拼死挣扎、精疲力尽的样子。
那之后，卫小枞又找了很多国内外的资料去了解npd，这根本不是什么小众的概念，但以前的卫小枞被阻隔在信息茧房之外。
有大量的数据和案例显示，npd的家人长期生活在家宅不宁的恶劣环境中，易得慢性免疫性疾病，npd伴侣有很多中年绝症早亡，npd的子女几乎无例外有抑郁症，npd身边的人会因为长期的精神虐待而陷入各种各样的生活困境，又因精神低迷、无力解决而越发恶性循环。
唯有npd本人，靠掠夺、吸食他人的能量而活得神采奕奕、健康长寿。
卫小枞思考以卫母为圆心的所有关系和行为模式，瞬间全都找到了公式。
世上就真的是有这样披着人皮的恶鬼，通过隐蔽的虐待一点一点活生生吞吃身边的人。鲜活、有生命力的幼小子女，就是恶鬼天然且最佳的美味祭品。
“枞哥，你没事吧？”身边有人拍卫小枞的肩膀。
卫小枞趴在桌子上，隔着耳鸣听到有人叫他，又缓了几秒才抬起头来，“没事，昨天吹着风了，有点头疼。”
“哦哦，我给你接点热水吧，群里刚通知开大会。”
“好，谢谢。”
卫小枞给卫母转了这个月的钱。那边迅速接收了转账，一句话也没说。
自恋人格不等于自恋型人格障碍，请注意区分。
病理性的自恋型人格障碍：
沉迷于宏大幻想，会利用想象来构建完美自我，以此维护过高的虚假自尊；
同时强迫他人认同和赞美自己的想象，来避免面对现实中自我的弱小和缺陷；
在人际关系中具有强剥削性，即利用他人来实现自己的目的，给他人造成痛苦和负担；
有部分研究认为，npd无法理解和感知他人的情绪，是因为生理上的大脑前额叶缺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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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