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枞表现平平地完成了述职。

牛姐没多说什么，就是下来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她认为卫小枞是在消极抵抗繁文缛节，故意不好好准备。

只有卫小枞自己知道，他就算糊弄也不会在这种公开的述职上糊弄，因为他要脸。

只是这ppt不是自己做的，所以输出的时候总觉得差口气，怎么表达怎么别扭。

王品德做为同事也参与了打分，看他的表情很想给卫小枞来个差评，但其他部门打分的人都很给卫小枞面子。

怕显得自己太针对，也怕卫小枞反过来报复他，王品德假笑着跟旁边的人夸“卫总就是卫总哈”，咬牙切齿给卫小枞打了个还行的分。

但事实什么样，卫小枞不需要别人告诉他。

“表现平平”，对他来说，等同于“老子要完”。

他自信满满地致谢下台，不露痕迹地回到工位，内心早已破了大防。卫小枞心中第一次升起当场裸辞、背上包就回家的念头。

以往五年多，再累再痛苦，卫小枞也就嘴上抱怨两句，顶多是有个骑驴找马的计划，还属于一脚没踩实就缩回来了。

因为他察觉到自己意志力的裂隙在不断增大，工作水准不可避免的下滑。就怕这“表现平平”只是个开始。

他在位置上闭眼运气，冷静。

有一次卫小枞跟俞杉抱怨加班时开玩笑：“哥，我想给你做保姆！包吃包住五险一金的话，每月给我五千零花钱就可以！可以签五十年劳动合同吗？”

那时两人还不算暧昧。

俞杉问：“五十年，你这是要卖身给我？”

卫小枞倒抽一口气，矫揉造作地惊恐到：“卖身？那......价格要另算的。”

其实心里笑疯了，想的是，卖身我可以倒贴你钱嘿嘿嘿......

俞杉约莫是看穿了卫小枞猥琐的内心戏，嘴角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上下打量卫小枞，把卫小枞活活看害羞了才转头走了。

妈的，我俩真是从头到尾都不清白啊。

卫小枞简直掰着指头算俞杉还有多久能回来。等俞杉回来，卫小枞就......他就......

窝囊废，你就要怎么样啊！

卫小枞看着电脑屏幕印出自己的脸，真想给自己一杵子。

“枞哥，你看见小圆了吗？”

卫小枞抬头，一个有点眼熟的高颧骨女孩，好像是后端运营的，正站在小圆的工位前。

“小圆在大会议室旁听呢，你有事给她发消息吧。”

“哦，谢谢枞哥。”女孩一脸迟疑地走了。

*

卫小枞终究是把理智钉在脑门上的男人。

他权衡利弊，摁下了裸辞的冲动，偷空跟几个熟悉的猎头聊了聊。

猎头问：“您确定要看其他行业的机会吗？您这份简历在同行业跳槽基本能横着走了，如果到中小厂，说不定薪资涨幅能谈到百分之三十以上。”

在猎头看来，卫小枞的根已经深深扎在了互联网，而且明明枝繁叶茂、涨势大好，改行无异于自掘坟墓，把一切积累的经验、人脉全部归零。

卫小枞心想，同行业跳槽我还用找你？于是说：“你上次还说市场环境不好，现在跳槽都是平薪和降薪？”

猎头：“表情包憨笑......上次还不知道您项目经验这么牛。”

卫小枞：“那您帮我看看我这些经验和哪些行业能找到结合点。”

猎头隔了很久才回复：“您没有其他行业经验，我跟熟悉的hr聊了聊，就算是对您个人感兴趣，企业一般也给不出这么高的薪水，股权之类的也给不了。”

卫小枞：“能给多少？”

猎头：“不排除最多可能会降薪三分之二。”

就业市场是这样的，卫小枞要是用人单位，肯定也选经验匹配的，不可能老板想招个会修车的，然后花钱请个做蛋糕的。

人说改行穷三年，入了一个行业，往往跟上了一条贼船差不多。这种被胁迫的感觉，让卫小枞觉得脖子被勒上了缰绳。

张川能从投研跨行业去橙调面试商业分析，是因为两者技能有一定重合，而且卫小枞深知橙调的用人风格，知道他们看重哪类经验背景。

如果橙调现在不需要这类人，那么，张川想转行，要么薪资大跳水从头开始，要么就得慢慢等机会去碰运气了。

卫小枞一边给项目组开着早会，一边脑子里搞黑色幽默：俞杉，我要是个开网约车的，你还会爱我吗？

会后，Lisa悄悄把卫小枞拽到了一间犄角旮旯的小屋，小圆正在里面等着。

“枞哥，我打算离职了。”小圆平静开口到。

卫小枞：“......”

“枞哥，你劝劝她，”Lisa焦虑到，“凭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五分钟后，卫小枞大致看完了小圆保存在草稿箱里的待发邮件。

“实名举报毕升红市营销中心7组组长陈伟业（花名：斑布）扰乱职场，男女关系混乱，以恋爱为名玩弄多名女性同事，骗取钱财......”

Lisa也是刚看到邮件的内容，夺过电脑，一脸惊怒：“斑布！骗你那男的是斑布？！”

卫小枞也是一脸懵。

如果说卫小枞的帅是不熟的人不敢主动跟他说话的那种，那斑布，就属于非常平易近人、恰到好处的小痞帅。

脸上永远带着笑，跟每个女同事都能聊上几句。卫小枞去营销中心，总能看到斑布用一种宠溺无奈的语气和女下属说话，没有经验的小姑娘经常被他撩的脸红心跳。

卫小枞本以为他只是作风比较中央空调，闹了半天是兔子吃尽窝边草，一众顺眼些的女同事，个个都跟小圆一样，以为自己是他在公司不方便公开的女朋友。

邮件后面附着一大溜聊天截图，得有上百张，都是斑布和不同女人的对话。

卫小枞随便看了两眼，满屏“肉肉乖不乖？听不听老公的话？”、“晚上穿那件红色的内衣给老公看。”这类的骚话。

关键上面斑布给他这些“老婆们”的备注都是“营销-助理-赵”这种冷冰冰的格式，包括给小圆的。

聊天记录里跟小圆说“乖宝给老公转点钱”、“还房贷呀~那是咱们婚房呢~”、“老公的钱攒着给你做彩礼~~”......

卫小枞双手狠狠搓了两把脸，埋在手心叹了口气。

他现在其实很想逃跑。他有点受不了这种“一片冰心被狗屎乱涂乱画”的惨剧。

然而小圆一脸冷漠，她都不会哭了。

Lisa震惊到骂都骂不出来，“他......怎么会这样......”

别说公司里这么多上当的女孩没露出过口风......就光原配打小三打到公司门口，居然都没暴露出渣男姓甚名谁，斑布哄骗女人的手段可见已经达到了一定境界。

小圆的表情从没这么冷静，“前天运营的孙双双找我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到底多可笑。”

哦，那个跟卫小枞问话的高颧骨女孩叫孙双双。

“我被陈伟业前女友打我认了，谁叫我确实做了小三呢。”小圆眼睛一眨不眨瞪着墙壁，“但是，她居然是认错了人！哈哈哈。”

小圆笑的像哭一样看向卫小枞和Lisa，“她把我当成孙双双了！就因为孙双双用小号加她发消息挑衅。”

“陈伟业心里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最后！居然是孙双双听别人议论我，觉得不忍心，才来告诉我真相！”

“我连小三都不是！”小圆吐出从前绝不会说出口的粗俗语句，“我就是个被白嫖的！白嫖还要倒贴钱，哈哈哈。”

本来小圆就是回避创伤，忍辱跟斑布和好。转头发现自己居然连小三都不算，忍辱换来了更深的侮辱。所有自尊轰然倒塌，连骗自己都无法再骗下去了，这时候的人，是会发疯的。

看着小圆这静静发疯的状态，卫小枞有些发寒。

“你跟这...其他女孩通过气吗？”Lisa问小圆。

小圆设置的收件人是“毕升全国员工”，这明显是要曝光渣男，还要曝光完就离职，不惜伤敌八百、自毁三千。

“等我发完邮件，她们就会知道了。”

发完邮件，公司要调查，斑布会小范围社死，然后多半获得个开除通报处分。

卫小枞又叹了口气，“你一个人吸引火力，有没有想过如果斑布事后尾随报复你，你怎么办？”

这种人是不会想自己罪有应得的，只会认为小圆害他丢工作。

“难道都这样了我还要忍吗？他都没把我当人！”小圆愤怒极了，“你们知道吗？他跟Amanda都睡过。”

卫小枞又感觉被劈了一道雷。

Amanda，吴天之前的被裁的大区经理，斑布的前任上司，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为了工作生完孩子都没时间恢复，身材走样得厉害，眼里只有挣钱，累得看着比实际年龄大十岁不止。

这俩人？卫小枞都想不出他们的动机。

“你拿到这些记录，斑布知道吗?”

“不知道。我趁他睡着录的屏。”

“你真不该跟他和好......”Lisa难过叹到。当时就一刀两断，再难堪也好过现在。

听到这话，小圆麻木的眼睛终于又涌上了眼泪，这是对于自己糟蹋自己的痛恨。

“他说会想办法让他前任跟我道歉......我想着，如果我跟他断了，他就会跟前任和好......我就白白被打了，也白白被他睡了......”

典型的被沉没成本套住的赌徒心态。

损失大到难以承受的时候，觉得只有继续投入，才能有翻盘的机会。

小圆转账给斑布老家的房子还房贷的记录是前几天。

斑布还一口一个“咱们的婚房”。

卫小枞甚至怀疑，这个来公司门口打人的老家原配，跟斑布是里应外合。说不定，婚房上写的是斑布和原配俩人的名字。

有一些经验丰富、手段老道的渣男，是有着成体系的骗人套路的。

从关系刚开始就会不断试探你的底线，引导你物质付出、身体付出，增加你的沉没成本。时不时再对你的外貌挑三拣四，让你自我怀疑，等你濒临崩溃再给个甜枣。

极致的情绪操控下，受害人会失去理智，把取悦这个男人当做最高准则。

这种人甚至会抓住时机，故意暴露出其他关系，给受害人引入竞争。

一坨狗屎，一旦有人开始争抢，你就会产生错觉，它难道是黄金？

给自己加光环，侧面炒高自己的市场价，这也是渣男很擅长的套路。也就是所谓的哄抬猪价。

卫小枞甚至能想象出来，小圆跟斑布和好后，怕斑布被原配抢走，不仅不敢生气，甚至会更加讨好、付出更多。

斑布不用接受任何惩罚，反而以此得利，还会获得被人争抢的快感。

荒谬吗？

并不。

恋爱，乃至于感情这个词，总是被赋予正面和美好的色彩。

然而，情，是人与人情感和精神上的链接。

链接，就是用来输送供养的。

不管是什么情，亲情、友情、爱情，都是确凿无疑的灰色地带。

谁供养谁，能否维系平衡，在链接中受害，还是得利，要看你大脑里的接口朝向哪边。

Lisa在一边开始结结巴巴劝小圆，不能为了一个畜生，连工作都不要了。

卫小枞脑子里突然闪过很早以前的画面。

他初中还是小学？放学被卫父喊出去吃饭。一间包厢十多个叔叔阿姨，其中四个都是卫父当时的女友，互相不知道对方身份。

几个女人争相关心卫小枞的学习，一个给他舀汤，另一个就给他夹菜。

卫父不耐烦地训斥到：“行了！他自己有手。”

那拧着眉毛的表情下，是隐晦的、吸了毒般的暗爽。仿佛在卫母那里被掏空的，短短一瞬都得到了沛雨甘霖般的补偿。

年少的卫小枞看不懂，但他今天如梦初醒、茅塞顿开一般地懂了。

他不合时宜地开始想，有这样一个渣爹，自己在感情上居然还屡屡受挫，还能被孙万年那种low鸡给坑了，这到底是歹竹出好笋，还是他妈的虎父生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