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怀春一早便出了门。
天还昏沉着,金胜昔尚且在梦乡里沉醉。前一夜两人都睡得很晚,怀春站床前看她睡颜半晌,终究没忍心把她喊起来。
昨晚,熄掉灯后,金胜昔大概是睡不着,却又担心会吵醒她,闭眼装睡。
怀春感官敏锐地捕捉到她清浅的呼吸声,浮动而不安,一看就没睡着,但她没忍心戳穿这点。
她又等了许久,枕旁的呼吸声才缓缓沉落,变得绵长安稳。
大概金胜昔也是对将来感到不安吧。
小竹早早就在塔下候着,怀春摆摆手,示意今天不用她跟着,上前自己牵了马。
陈寻真的医馆不算近,怀春出门时天边还黑蒙蒙一片,等到那时却已经日头高悬。
这座小城条件算不上好,陈寻真坐镇医馆听着很高大上,实际只是把自己塞药房里整日和草药做伴。
怀春来时药房的窄门只开了斜斜的一小道缝,她试着推了推,吱呀一声门便开了。
陈神医显然缺乏“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概念,又或许在这地界实在没什么人会偷偷摸摸潜入药房去偷一个穷医师的三瓜两枣。
空气中药草的清苦味浓郁得能将人闷死,怀春随着斜照的日光一同踏过门槛,空气中隐约还有草木灰的碎屑在浮动。
陈寻真在案台上睡得迷迷瞪瞪,隐约听见有人登堂拜访的动静,勉强睁开半只眼睛,装作清醒的样子:“看病的现在可以过来诊查。”
她手一滑,没撑住脑袋,“咚”的一声巨响,磕上了案桌。
“啊呀……疼疼疼!”陈寻真这下是真醒了,她捂着脑袋,眼泪都疼出来了。她眯起眼睛,泪花中怀春的身影重峦叠嶂,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者。
“……神女殿下大驾,这次又是所谓何事?”陈寻真飞快倒腾了一下衣服,把她那一头乱毛理整齐。
近来她头发长长了,大概是从野草变成鸡毛的程度。平时要是理顺了,看着还颇有几分模样。
怀春十分耐心地站在一旁,等着她整理,顺带打量了一圈陈寻真如今的就事场所。
……如果成大事者必然要不拘小节的话,陈寻真大概是天下最能成大事的人。
鸡零狗碎的玩意铺了满桌,还有几本不知是账本还是用于记事的本子,歪歪斜斜地摆着,陈寻真刚就撑着这玩意睡的。
怀春看了一圈便挪开视线,不忍直视,大概陈寻真的确忙碌,这药房简直乱得惨不忍睹。那些草药倒是分门别类装得很整齐,但丝毫撼动不了整间屋子糟糕的观感。
正好陈寻真终于理顺了头发,她问:“说吧,又是那个妹妹的事吗?”
怀春直入正题道:“陈神医,我请求您的帮助。但在详细展开前,我需要一个绝对私密的空间。”
陈寻真表情变了,大概介于惊奇与兴奋之间。她眉毛倏然聚拢,严肃起来。
她案桌上放着案本,白纸黑字写着怀春看不懂的鬼画符。陈寻真翻了翻,起身越过怀春,关门挂了牌。
“今天不营业。”她转向怀春,“跟我走,上二楼坐着说。”
这医馆还有个隐秘的二楼,很少人知晓,就连陈寻真自己都很少上去。平日她不是外出就是整日待在一楼,有时困了,在案上趴着睡了就算够了。
二人顺着木梯爬上去,陈寻真顶开头顶那一小扇木板门,被扑面而来的灰尘落了一脑袋灰。
“咳咳……不好意思,上面很久没打理了,凑合一下吧。”陈寻真刚爬上二楼,就皱着脸先扶着地咳了半天。
地上灰也多,就这一扶又抹了一手。她头疼地拍干净手上的灰,转身想把怀春也拉上来。
怀春跟在她身后,被她挡着,身上倒还干净。她看着面前陈寻真伸来的手,诡异地沉默住了。
“我自己来就好。”怀春说。
她骑马骑得多,核心很稳健,轻巧地一使劲便爬了上来。
陈寻真倒也不在意这点细枝末节,她随手扯过一把竹椅,踢给怀春,又捡了把扫帚,边扫边问:“到底什么事?这么见不得光。”
“我想请你帮忙,送一人去京城。如果可以,最好能绕开广陵城的漕帮。”怀春简洁地说。
“嚯,是之前那个女孩吗?听说是个富贵人家出身,没想到还是京城的。把谁家贵女拐来了啊?”陈寻真幸灾乐祸道,“漕帮也真是的,穷得不行了,要勒索啊?”
怀春瞥了她一眼,对她这种嘴上没个把门的行为已经习惯了,没了脾气。
陈寻真没拒绝,大概是真有门道。
怀春叹了口气,道:“但我必须与你坦诚相告,她身份不一般。你如果愿意帮忙,可能就会承担一定的风险。”
“你先说是谁。”陈寻真问,“不会是什么朝廷高官家的嫡女吧,等下为了保密这桩家族丑闻把我脑袋砍了怎么办。”
“那你到时候跑快点吧。”怀春说,“你知道长安公主吗?”
“知道啊,是当今皇帝嫡出的……”陈寻真把扫把一丢,倒腾倒腾又翻出把椅子,这次没那么幸运,上面沾了厚厚一层灰。
“等下!”她瞪大了眼睛,“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怀春点点头。
“你牛大发了啊!呆在京城那几年都学了些什么!怎么把公主拐来了!这下怎么搞,我真要被砍头的吧!”陈寻真差点被吓死了。
“应该不会吧。”怀春顿了顿,“要砍应该也是砍我的。”
她又想了想,突然低低地笑了。
“搞什么?我没开玩笑!”陈寻真惊异地看她,像看一个怪物。她一屁股坐椅子上,突然想起来没把灰拍掉,跟烫了屁股似地又弹起来。
这下真是满身灰了。
“没关系。”怀春说,“不必有压力,只是来问问而已,我们还可以另寻他法。”
她是认真的。原先她就对陈寻真能答应不抱太大希望,毕竟此事的确风险巨大。陈寻真先前一直呆在淮州,对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与怀春又算不得至交,没理由为了她卖命。
“败给你了。”陈寻真长吁一口气,“可以帮你。你也算赶上好时候了,近来碰巧有一队药商途径此地,就在这座城外几里处暂居,或许准备返程了。如果可以,可以借他们车马顺道走一段。我先前同他们买过药,还算有点交情,捎一程应该不成问题。”
怀春眨了眨眼,她前夜睡得也少,眼睛此时还酸痛难安。
“谢……”她正欲张口,就被陈寻真打断:“停!收住!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别说。”
“哦……”怀春被堵了个正着,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就当是我对这素未谋面的小公主有几分兴趣吧。”陈寻真叹道,“我还挺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把大宋神女迷住的。”
*
怀春回来时,太阳已然西悬。
不出意外地,她一推开塔顶的房门,金胜昔就扑了上来,撒娇地乱蹭:“怀春,你今天又去干什么了啊?”
怀春不讨厌这种每天回塔都有人等着的日子,守息塔仿佛在这日复一日的等待与被等待中,变成了她和金胜昔的小家。
她温柔地抚了抚金胜昔乱糟糟但柔软的头发:“不是说去找神医吗?这就忘了?”
“没忘。但怎么不带我。”金胜昔有些哀怨。
“你早上睡得太熟了,我就没叫。”怀春解释道,“况且江海川盯着你,带你出去怕她起疑心。”
“……这倒也是。”金胜昔没话说了。说到江海川,她又想到了什么:“其实我觉得江海川是有意与我们交好的。”
凌霜与那段诱导她联想到江松清的话都是对方抛出的橄榄枝。
“但是谁又敢去试探这份诚意的真假呢?”怀春说。
诚然,江海川或许有这份意。可正如她只敢隐晦而小心翼翼地试探金胜昔和怀春的立场,而从不敢开诚布公。她们二人亦是如此。
“来说说今天的事吧。”金胜昔说,“说说小神医怎么说的?”
怀春被这称呼逗得微微一笑:“她应该比你大吧。”
金胜昔因着这熟稔的口吻,有些吃味:“年纪小也很好。”她又说:“那就叫神医姐姐吧。”
倒也不赖。
怀春简短地向她介绍了陈寻真姓甚名谁,还有一些救病治人的光辉事迹,像什么巧治疑难杂症,什么留守淮州无偿救人。
说得陈寻真的形象一下在金胜昔心头立得高大无比。她有些崇敬地说:“难怪你们会交好。”
还连着夸了嘴怀春。
怀春已经对她无理由的崇拜有些习以为常了,装没听到道:“因为时间有限,只得暂时协商了个大概。到时候会有药商捎你一程,为了确保安全,她会跟着你。”
“不过……”她迟疑了一下,“倒也不用把她的形象想得太……她是个很有个性的人。”
居然还是性情孤僻为人高洁的隐士医师吗?金胜昔更崇拜了。
“好的好的,我了解的。”她点头如捣蒜。
怀春丝毫不知她已经跑偏了。
金胜昔见面前:(卖家秀版陈寻真)这啥啊这也太厉害了!
见面后:(买家秀版陈寻真)这是什么?退钱好吗退钱吧
感觉两人凑一块,陈寻真分分钟就会把怀春找过她谈心的老底抖出来分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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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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