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夏走后,宁襄闭上眼枕着胳膊趴在凭栏上。
夜里风凉,但拂在脸上还是清凉舒适的,她很喜欢这样开阔的感受。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传来执春唤“世子”的声音。
宁襄睁开眼,扭头去看。
一身黑衣,高大壮实的裴珩站在身后,脸色比寒风还冷,唯一不搭的是他手中提着个雕花精致的食盒。
裴珩抬了抬食盒示意她,“你没用晚饭,我去街上买了吃食,你可要用些?”
宁襄轻轻挑眉,这木头竟还有些眼力见。
这么一说肚子确实有些饿,罢了罢了,吃饭重要其他的先搁一边。
宁襄起身没理裴珩,只瞥了他一眼就往屋里去,裴珩猜到她是同意了,也跟了进去。
宁襄难得规规矩矩地坐在合榻上等着,裴珩把食盒打开,香味蔓延开,宁襄口中不觉生津,垂眸看向他摆开的吃食。
一碟牛乳糕,一笼蒸蟹腿,一盘烤鹿肉,一盅糖蒸酥酪。
都是宁襄爱吃的,原本板着的小脸不觉有了笑意。
宁襄接过裴珩递来的筷子就吃起来,吃了几口还不忘问一句,“你吃吗?”
“我吃过晚饭,不饿。”
裴珩看着宁襄沾了油渍的唇瓣眯眸,随后轻咳一声别开视线。
吃了个小半饱,宁襄才停筷,捏了块牛乳糕慢悠悠吃着,口中甜滋滋的,视线瞥向正在给她剥蟹腿的裴珩,心里莫名一软。
其实裴珩也不错,长得英俊身材又好,要是他一直都这样细致体贴,而不是为了达到目的装出来的就好了。
想到这,宁襄愣了愣,看看手中的牛乳糕,又看看裴珩。
有些不安地问道:“你给我买吃的,是为了让我给你生孩子吗?”
他要是打这样的主意,她才不吃了,靠这些是收买不了她的!
闻言,裴珩一愣,停下动作看向她,“不是。”
裴珩并非心思细腻,愿意去费心讨好旁人又不求回报的,他行事大多带有目的性,对宁襄也一样。
可今日的确是在饭桌上见她没吃东西,认为她夜里会饿罢了。
见他面色还算真诚,宁襄半信半疑,又继续咬了一口。
—
倚竹院外,颂夏躲在廊角不叫巡逻的家丁看见。
她一直觉得姑娘这个决定欠妥,倘若她今日被人撞见出现在裴三郎院外,不知会传出什么风话。
更何况他们一个是长嫂,一个是小叔,这样的身份见面,一个不小心是要身败名裂的。
颂夏焦急地搓着手,只盼望裴三郎君能快点出现。
又等了一刻钟,远处排廊上才出现抹修长的蓝衣身影。
颂夏靠在墙下暗角,待裴钦走近时往他脚下扔了颗石子。
裴钦立刻察觉,脚下一停,朝暗处瞟了眼,侧头吩咐让小厮先走。
待裴钦身边没人了,颂夏才敢露面。
裴钦一愣,这不像是府中婢女的装扮,也不是二嫂带来的人。
颂夏看了眼裴钦,公事公办道:“三郎君,奴婢是世子夫人身边的,传夫人话,明日夫人要见郎君,还请郎君寻个妥帖的地方,奴婢好回禀夫人。”
竟是长嫂的人,裴钦心里也有诸般疑惑,可两人的身份现在不宜见面。
于是平静问道:“长嫂有何吩咐?”
颂夏扫了眼四周,坚持道:“奴婢不知,郎君只需告知会面地点,其余等我家夫人来了自会说明,奴婢也需尽快回去。”
也是,现在不好耽搁,裴钦很快想了番,“明日未时后山竹林书斋,那里人少。”
“是。”
得到答案,颂夏即刻离开,返回松鹤院。
颂夏回来时,宁襄还吃着裴珩递来的蟹腿。
宁襄很快扫了一眼颂夏,颂夏低低点头示意。
机警如裴珩,他又怎会没察觉二人的眼色,却没显露什么,依旧忙着动手剥壳。
睡前,裴珩沐浴完出来,见到妻子和两个侍女凑近咬耳朵。
他状若未查,还故意加重脚步让地板发出响。
果然三人立刻停了下来,心眼直的执春面上明显有些不自在。
颂夏若无其事地给宁襄帨发。
直到宁襄脱鞋上床,裴珩才放下书卷去熄灯。
宁襄独自裹着被子背对他,裴珩躺下后,看了片刻妻子的背影。
终于决定开口,“有心事?”
裴珩低沉的声音在帐中尤为清晰。
宁襄眨眨眼回神,“没有。”
“你我既为夫妻,你若遇到麻烦,尽可与我说。”
裴珩知道宁襄有事瞒着他,或许那件事还和他三弟有关,裴珩这么说也只是给宁襄一个台阶,他不想到头来调查出些不入眼的事,徒增烦扰。
夫妻吗?宁襄皱了皱眉,他不也遮遮掩掩的,并没有什么都告诉她啊。
本来今天宁襄是不想跟裴珩宿在一个屋里,要不是看在晚上那几个菜…
宁襄闭上眼,有些不悦地道:“我要睡了。”
黑暗中,裴珩皱起眉,仔细想今日妻子和三弟的反常,他数十年远在西地,若要论远近亲疏,或许妻子和三弟从前就相识,还不只是萍水相逢。
可成婚第二日见家人时,宁襄表现的不识三弟,莫非是故意的?
裴珩侧眸幽幽看了眼宁襄…
翌日。
裴珩一大早就出门了,这倒恰好称了宁襄的意,否则她见裴钦还不知道要找什么理由来搪塞裴珩。
用过午饭后,宁襄休息了一会儿,就穿好外衫准备去见裴钦。
自嫁过来,宁襄都没好好逛过裴府,且一直都在前院走动,没踏足过后山。
不过执春颂、夏倒是将裴府各处认全了,所以宁襄并不担心。
主仆三人一路走到后山的竹林书斋,一直没发觉不远处跟着条尾巴。
竹林书斋是十多年前府中为给三位郎君进德修业建造的书孰。
如今他们三人都用不到了,只能等下一辈孩子们继续研学。
这里只有每日早晨会有人来洒扫,其余时间都没人。
宁襄她们到时,竹门是开着的,看来裴钦已经到了。
宁襄独自进去,执春、颂夏在门口看守。
才走进几步,宁襄便看见不远处竹帘后影影绰绰的修长身影,浅蓝色的长袍温润清雅。
宁襄不虞睁大眼,视线追寻着那抹身影,直到记忆中那张面若冠玉的清俊面孔出现在眼前。
裴钦见了宁襄,忙抱拳俯身,语气中划过一丝慌乱,“见过长嫂。”
宁襄走近,自上到下打量着裴钦,见他半天不起身,才开口,“我不叫你起,你便要一直低着身子?”
裴钦这才直起身,却略微低头敛眸,不直视宁襄。
见他这样,宁襄不由地蹙眉。
“你就打算这样不看我?”宁襄上前一步,语气中有些愠怒。
裴钦立刻往后退一步,低头敛眉,“嫂嫂勿怪,小弟不敢逾矩。”
宁襄没再往前,抿抿唇道:“元节宫宴上我们才见过,彼时你也并未这般守礼。”
裴钦依旧不正面回答,“嫂嫂教训的是,是小弟孟浪。”
那时的裴钦朗月清风,宁襄与旁人起口角,他还主动维护宁襄,面对宁襄时他不似对旁的姑娘般恭敬回避,反而愿意与她亲近,多说说话,对于他这样一个守礼的读书人来说,已是逾矩。
“裴钦,”他如今避她如洪水,宁襄眼底有了热意,艰难咽下喉中的滞涩,“我今日来并非想与你翻旧账,你既要恪守你的礼节,我也不愿干涉,只想问你几句话,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闻言,裴钦不禁皱眉,“…是。”
宁襄暗自舒了口气,掩盖上翻的情绪,“你长兄成婚,你为何偏偏离京?”
裴钦据实相告,“外祖父身体抱恙,我不得不离开。”
宁襄继续道:“陛下赐宁、裴两家联姻,你也不知?”
“我…不知。”裴钦极力掩盖眼底的落寞,不叫宁襄看见。
宁襄自嘲地笑了声,再开口已然带了丝哽咽,“所以你更不知你长兄娶的是我?”
裴钦心头一紧,如实道:“不知。”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叫宁襄鼻尖一酸,她急忙偏头抬起脸,可眼角的泪还是忍不住滑落。
裴钦瞥见,不忍道:“县主…”
宁襄当即转身背对着裴钦,她不想让他看见为他哭哭啼啼的自己。
宁襄哽着声音回应,“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裴钦也默默红了眼眶。
一阵微风拂过,竹帘下的坠子轻轻晃了晃。
宁襄昏沉的脑袋也清晰了些,轻声问他,“裴钦,你当初收了我的画,当真没有半分情意?”
裴钦俺在袖中的手一紧,抬眸看向宁襄的身影,停留片刻,依旧低下头,自若道:“长嫂,小弟不敢。”
宁襄心头被揪了一下,她倔强地擦掉脸上的泪痕,径直离开书孰。
“姑娘!”
执春、颂夏急忙上前拉住脚步虚浮的宁襄。
见自家姑娘哭得眼睛泛红,两人心里也不是滋味,一路安慰着宁襄。
裴钦失了魂般愣在原地,不知过了几阵风,天色微微泛黄,他才缓缓抬步离开。
书孰隔间内那抹高大的身影也才消失。
回来后,宁襄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花窗边,不说话也不动。
晚饭时,也才吃了两口就叫人撤了。
今日宁襄觉得很累,便早早沐了浴,想快点休息。
宁襄让执春、颂夏都下去了,她只想自己呆着。
头发还湿着,宁襄坐在妆奁前,发尾锲而不舍地滴着水。
不知何时,铜镜中多出了一抹黑色身影,宁襄回过神,见是裴珩。
裴珩缓缓走到宁襄身侧,面色冷沉。
他斜睨了宁襄一眼,冷嗤一声,“原来县主所谓的不情愿,是因为没嫁给想嫁的人?”
宁襄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监视我?”
“不做亏心事,又怎怕别人知晓?”裴珩全然一副骇人的脸色,说出的话也刺骨,“你既不愿嫁,又何必让陛下赐婚,到头来损人害己。”
也不知是被裴珩的模样吓到,还是被他的话伤了心。
宁襄心口闷闷的,视线也被涌上的热意模糊。
忍着泪讽他,“裴珩,这才是真正的你吧,想必你每日扮得温驯体贴,很是辛苦。”
裴珩毫不在乎道:“那也不及你践踏人心的本领。”
宁襄委屈地起身,下意识抬手想打裴珩,却被他大掌握住手腕动弹不得。
裴珩掌中不住发力,宁襄疼得倒吸冷气,眼泪也被带着吧嗒落下。
“你放手!”宁襄哽咽着挣扎。
裴珩眉头紧拧,看着眼前这张布满泪痕的小脸,手中一甩没控制住,宁襄被力道带得摔到桌上,手臂传来一阵刺痛。
见裴珩愤怒离开的背影。
宁襄抓起胭脂盒砸出去,屈愤哭喊道:“你这个疯子!我本来要的人就不是你!明明是你裴家作梗害了我,你凭什么如此待我!?”
裴珩身形一滞,任由胭脂盒砸到背上。
帨发:用巾帕擦头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