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依稀旧梦里(2)

于水生很多天没有去送过饭了。mengyuanshucheng那天女孩被带去体检后一直没有再回来, 他像往常一样值班、守夜、抽烟、听小曲儿,那个烂了一半的梨被他放在桌上,没有吃, 也没有丢,烂水流在桌面黏糊糊的, 他只有偶尔抽烟时会盯着它瞧上两眼。

又轮到他守夜, 同伴递来一个托盘, 里面装了些发馊的饭菜。

于水生盯着那盘菜:“什么意思?”

同伴又笑着递来一个盒饭:“那是给乌玉娟的,这才是你的晚饭。”

“乌玉娟?”

“就是前几天刚进来那女的,现在应该叫她乌玉媚才对, 上面领班的嫌她原名太土,不符合帝王宫的气质,给她改了个‘媚’字,你别说,那楚楚可怜样, 配上这个新名,倒还挺反差的。”

“她被送回来了?”

同伴漫不经心说:“是啊, 听说在上面挠了客人的脸, 被打了一顿关回来了,有福不享,偏要给自己找苦头吃, 你说这是不是自找的?领班的说这些天别给她吃好的, 叫她尝尝泔水, 磨磨她那性子,我懒得动,你给她送去吧。”

……

于水生刚一进走廊,就听见4号房里低微的抽泣声, 他拉开窗,将菜盘递了进去。

这回不像以前,没人应声,他敲了敲墙,乌玉娟停了哭音,过了很久怯怯地问他:“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吗?”

这话难倒了于水生,按理说他是帝王宫的保安,为虎作伥却不惩恶扬善,和同伙无异。但算起来,这也只是一份他赖以糊口的工作,年少时游手好闲,该成家立业时却没一技之长,除了这里,他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活计了。

乌玉娟忽然转身趴在地上,将脸凑到小窗前。

于水生看见一张半面青肿,已经被泪水盖满,但却依然清秀的脸。

“帮帮我,去找警察,求你了。”她说,“城里不是有警察局吗?你去说这里有人欺负我,逼我做……警察会来救我的……”

有些苦难没有亲眼得见,始终难以想象。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中那文明的城里人,会做出比老鳏夫更可怕的事。

于水生静了很久,久到乌玉娟以为他已经走了,她从小窗里伸出手漫无目的地抓他,声音哀求:“我会报答你的,只要能出去,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可以在城里找一份活儿,赚的钱全都给你,我也可以给你当媳妇……”

“没有用的。”于水生忽然开口。

西河混乱已久,黑恶极尽猖狂,帝王宫能在这样的地方红红火火,说它背后没人支撑,恐怕只有三岁小孩才会信。

如果他敢打这个念头,恐怕还没走到警局,就会被人蒙着白布抬走。

他低头望着女孩的脸:“别跟他们对着干,能少吃点苦头。”

那盘菜的酸味冲进他鼻子里,令他一阵头晕,这样的泔水猪都未必会吃,他想了想,将盘里的菜倒掉,又把自己的那份盒饭扣进盘子里。两个清淡的素菜,但总好过她原本要吃的东西。

“好死不如赖活着。”他说,“吃点吧。”

*

西河的夜晚嘈杂混乱,街边到处是晃荡的游民。于水生在闹市的摊上买了半只油喷喷的烤鸡,叫老板切成碎块,这半只鸡价格不菲,花了他小半个月的工资,可他一口没吃,用油纸包着揣在怀里,骑着自行车去上夜班。

同伴交班时又留给他一盘泔水,叮嘱他一会送给4号房的女人,于水生应了,等他一走,就把那菜倒进了垃圾桶。

乌玉娟听到声音,早早就守在窗口。

于水生只有晚上值班,一天只来一次,他拉开窗,递进来半只烧鸡和两个白面馒头。

女孩虽然饿了一整天,但看见这样的饭菜却没急着吃。一天一顿的正常饭菜是男人的怜悯,并不是那群人想让她好过,她心里明镜似的,但以往的伙食也不过是白米饭和素菜,今晚饭菜过于丰盛了,她怔了怔:“哪里来的鸡?”

“今天发工资了。”男人放下烧鸡,坐在门口抽烟。

乌玉娟接过,低声问:“很贵吧?”

男人没说话,她又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于水生沉默,他吐着烟圈,劣质烟的味道在他喉咙里缠绕。她这样问,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也许是他咳嗽多日,只有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递来的一个烂梨,也许是年少轻狂时结交了许多酒肉朋友,以为自己风光无两,但时光拂走尘埃后,却没给他留下什么,他这小半辈子浑浑噩噩,没有亲人朋友,没有爱好理想,看着曾经的结拜义哥过着人人羡慕的人上人生活,总觉得这辈子差了点什么。

想了很久,他琢磨着也许是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没有依托,养只猫狗或许会好点,但他还没来得及那样做,就先遇到了女孩,她通红的眼和低低的啜泣声像极了一只兔子,在这样令人窒息的绝境里,每日盼着他来,就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生平第一次,于水生有了种被人倚靠的感觉。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他却什么都没说。

一根烟抽完,女孩叫住了他。她狼吞虎咽吃了一半的烧鸡,将剩下的一半包好还给他:“这留给你。”

于水生没接,起身走了。

……

守夜到一半,他打了个盹儿睡过去了,清晨是被同伴叫醒的。

院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跑出保安室,看见前院的领班正拿一根手腕粗的棍子教训女孩。

同伴说:“今早上领班去4号房,看见她房里有半包烤鸡,问她谁给的,她不说。本来以为饿她半个月能叫她学老实,没想到有人吃里扒外,偷偷接济她。昨天的早中晚饭是你们几个送的,谁给她塞的?”

另外两个人连忙摆手说不是自己,领班看向于水生。

地上的女孩忽然抬起眼,直直指着他身边一个不熟的保安:“是他给的!”

那保安一愣,随即上前踹了她一脚:“他娘的,你乱说什么?”

女孩胡乱指认,这事没有定论,领班只能揍她一顿,将她关回屋子,交代下去三天之内不准给她吃喝。

春天的风里隐约有了暖意,柳絮自头顶打着旋飘落。

女孩被拖回房间时,忽然回头朝他笑了笑,她脸颊高高肿起的并不好看,但那一瞬间,于水生似乎隐约闻到了春风的味道。

……

三天后,于水生照常送饭。

女孩像是等了好久,他刚一拉开窗,她就将脸探到窗口,在确认来人是他以后,倏然松了口气。

“乌玉……”他想叫她名字,临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叫什么。

这里的人嫌她名字乡气,给她改了个妖娆的名,但他直觉里认为她一定不喜欢自己被人那样叫。

女孩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轻声说:“我叫乌玉娟,在家时,我娘都喊我娟娟。”

于水生嗯了声,问:“为什么那天不说是我,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把我怎么样,顶多扣我点工资。”

乌玉娟天真地笑笑:“我怕他们以后不准你再给我送饭了。”

于水生愣住。女孩三天水米未进,喉咙干哑得不像话,他将水递进去,她小小地抿了口:“能不能放首歌给我听?”

于水生的收音机里只有那卷牡丹亭的磁带,反复地不知放了多少遍,他按开收音机,那小调又回荡在寂静的走廊上。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瑱。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乌玉娟听了两遍就会跟着哼了,她问:“牡丹亭讲了什么?”

于水生没念过书,不知道怎么把事讲明白,于是告诉她:“一个女人思念她喜欢的男人,死了。”

“然后呢?”

于水生笨拙地解释:“变成鬼,和那男人在一起了。”

乌玉娟眼睛眯成一道弯弯的月牙:“真好。”

“死了有什么好?”

“至少能和喜欢的男人的在一起。”她说,“不像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

于水生不说话了,她轻声说:“阿九哥,一个人太寂寞了,以后常来看看我吧。”

……

于水生值夜班,几乎天天晚上去她房门口,两人或是说说话,或是一起安静地听听曲,要是哪天他没去,那准是乌玉娟被带上去了。

她性子看似温顺,但要分人,在那些禽兽不如的东西面前,怎么打都学不会老实,因此客人点她的几率并不很高,一个星期两三次,可尽管这样,每次被人拖回来时也被折腾得不成人形。她刚回来的晚上,于水生是很不想去的,因为她总在房里哭,无论他在外面怎么喊她都没有应声。

坐在走廊听她哭一整晚,再硬的心都会碎掉。

从始至终,女孩只求他过一次报警,事后对这事绝口不提。

她性子坚韧如野草,只哭一晚,第二天又恢复到原本那天真仿佛没有一点心事的模样。

她缠着他用收音机放曲儿听,那是暗无天日生活里唯一的乐趣。

于水生每逢发了工资,总去二手音像店淘一些旧磁带,带来放给她听,乌玉娟最喜欢听的是牡丹亭,她爱那曲里讲述的故事。她也爱邓丽君,每逢她轻轻跟着唱时,那天籁般的音调总叫于水生觉得,如果她不是这样的命,而是站在万众瞩目的台上,一定也是让人挪不开眼、身披着光芒的存在。

今夜又是月圆,早些时候乌玉娟被从上面送了回来。于水生走进那道走廊,静幽幽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他手里拿着一捧院里采来的山百合,想哄她开心。可蹲在窗口敲了半天,里面也没人回应。

他急了,试探地喊:“娟娟?”

又一阵寂静过后,墙后响起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这哭声比往常来得更汹涌,夹杂着破碎的哑音。她几乎哭到失声,指甲在墙上抠出令人心悸的滋滋声,她像是质问,又像在单纯发泄,嘶吼地问道:“他们怎么能这么糟蹋人……”

于水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但她每说一个字都像拿把锐刀子在他心口上剜,稀里哗啦潵了一地血。

“娟娟。”他沉默良久,开口叫她,“别哭了。”

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哑着声音说:“别哭了,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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