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一缕金灿灿的光洒下,延伸至床底。连翘去参加口语考试,李空山知道,这也意味着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放下按鼻梁的手,走到小茶几前,看着白色桌面上放着的小蛋糕,不禁冷笑一声。

真是可笑。

所以她说,心情难过吃甜甜的蛋糕就会变得开心,就是指此刻?

李空山面无表情凝视了蛋糕许久,当初独属于少年的狠劲儿又再次回到他的身上。

他抬起目光,一声不吭,摔门离去。

蛋糕被他提出去,决然甩入门口垃圾桶。

他的确不开心,可他更不愿意碰连翘谎称的所谓能变开心的蛋糕。

因为他怎么都不会变开心。

李空山明白,其实他还是不服,他仅存的妄想和现实毫不相干。她还是离开了,那么决绝,那么毅然,甚至一句话都没有给他留下。

藏在落寞的情绪背后的,是巨大的愤怒猛兽。

口语考试结束以后,孙阚平就开着摩托栽连翘再回一次清流镇。

“你说你都要走了,还回去一趟干什么?不舍得他,还想再看一眼?”开着摩托车的孙阚平问。

“不是。”连翘目光坚毅,坐在后面与孙阚平保持好距离,“我要去和奶奶还有可萱姐姐告别,在他回去之前。”

连翘回到李空山租的房子里,什么都没有带,也什么都没有拿,除了她放在抽屉里一直好好保管的手账本,上面记载了每一项支出,每一笔李空山花在她身上的钱。

这些,都是她以后要还的。

孙阚平端臂靠在门口,一边注意着楼下是否有人来,一边开口,“除了这旧本子,你真什么都不拿啊?”

“不拿。”连翘的动作很快,找到手账本以后就快步朝门口走去,“既然都决定要走了,就什么都不该带,所有的念想都应该抛下。”

孙阚平目光落在连翘怀中的账本,“那你还拿这个?”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抛下一切和还债是两回事不是吗。”

“行。”孙阚平无话可说,连翘的坚决和她此刻的毅然已让他找不到反驳的语言。

连翘匆匆下楼,抓紧时间,孙阚平紧跟其后。

然而连翘不知道的是,李空山此刻就在对面那栋居民楼里看着她,通过窗户,他看见了连翘匆匆离开的急切。

她那么着急,不就害怕他回来以后,碰见他而无言以对吗。

李空山就那么站着,不懂,不问,也不哭。

实际上,他好难过。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还是决意要离开他,只字未提,一声不吭。

窗户是开着的,窗沿下桌面的那盆连翘盆栽的清风吹拂下,仿佛正闭眼扬起一抹笑,它看着连翘离开,看着门被关上。

那一刻,它一定是在欢送连翘,祝愿她以后前程似锦,再不赴人间悲难宴。

孙阚平答应连翘,送她再去乡下和奶奶告别。

由于时间来不及了,她不能再亲自到魏可萱那儿同她辞别,只能拜托院子里的徐尔枸帮她把信送到魏可萱的家里。

徐尔枸得到了送信的报酬——满满一口袋的棒棒糖,相当满意,不过按照连翘说的地址找上门去的时候,他怎么敲门都没有人。

于是,徐尔枸只好将这封信从门缝下塞进去。

早晨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潮湿黏腻,路边野草手掌上托着摇摇欲坠的雨珠,势要上演一场平衡力的表演赛。

孙阚平停下摩托车在外边儿等,连翘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奶奶的屋子。

彼时,奶奶正躺在床上静养,这些日子她身子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了,但是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她从来都不想让镇里的孩子们担心。

听到脚步声,闭眼的奶奶微微睁眼,出声询问,声音有些苍白无力,“谁啊?是空山吗?”

“奶奶,是我。”

连翘绕过堂屋走进奶奶的房间,这是一张老旧的木架床,床上挂着蚊帐,木架床下安置着一层隔板,用以置放箱子和杂物。

据说,这张床是奶奶年轻时候的嫁妆,随着她一起来到了这里,多年过去,木床还陪着奶奶,只是当初心心念念的人已不在。

“连翘,是你呀,今天不是考试吗,怎么还来看奶奶啦?”

老太太努力地扬起嘴角,想坐起来,可是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实在太笨重了,那双眼睛也是,怎么努力睁开,都只能抬起半边眼皮。

她深知自己的时候不多了。

“奶奶,我来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还有,接下来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等我以后忙完了事情,我就回来看你。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保重身体,重的活儿可千万别去做,让隔壁的婶婶帮你就行。”

“柜子高的地方也别去擦,当心摔下来,还有,下雨天的时候也少出门,你的腿脚不方便,我怕你崴脚。”

“对了,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就打电话,要是想我们了,随时说一声,我回来看你。”

老太太浑身使不上劲儿,努力挪身子侧身看她,目光还是那样和蔼,语气总是那样亲切,“孩子,你要走了呀?去哪儿?去多久呐?”

“就是去外面办点儿事情,奶奶,你放心,不会去很久的,等我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我就回来看你。”

她在老太太的床边蹲下,握住老太太的手,奶奶的手还是像以前一样温暖,只是连翘忘了感知她和蔼目光下的两难。

“好,去吧,放心去,奶奶会照顾好自己,你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老太太接着问,“空山呢?空山和你一起走吗?”

连翘顿了下,抬起头看她,心好像忘了跳动,“他……不走,我一个人走。”

“一个人走啊……”

奶奶想了想,又重新笑起来,“没事,只是你一个人可千万得注意安全呐。你看我以前都没帮上你们什么,你还特地回来看我。”奶奶愧疚地笑着注视她。

连翘握住奶奶的手,目光里饱含爱惜,“奶奶,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你的心里总是记挂着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她记得几年前被田永贵撵出门殴打的那个黄昏,买菜路过的奶奶即便不认识也要冲上来护住她。

正因为此,田永贵挥下来的竹条扇在奶奶举起来阻挡的手掌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疤。

连翘看着此刻奶奶手掌心里的这条疤痕,至今仍不敢忘怀。

那天,奶奶训斥田永贵不能这么殴打孩子,拿走竹条,确认连翘安全,并告诉连翘,如果田永贵以后还打她,就去顺兴街找一户姓仲的人家,奶奶就住那儿。

她向连翘保证,她为会她伸张正义。

一切的一切她都明白了,其实命运早已经派了心善的他们来保护自己,只不过他们不小心擦肩而过了几年而已。

在屋外等候的孙阚平学了声布谷鸟叫,提醒连翘,时间到了,该走了。

连翘站起来,为难又不舍,“奶奶……我得走了,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有事儿就打电话找李空山和小海他们。”

“好,放心去吧。”

窗台上放着的收音机庄严而肃穆,奶奶和蔼笑着,连翘刚走一步,她又拉住连翘的手,“孩子,其实上次你问我空山心里愧疚的那件事,是你自己想问对不对?其实当初他嘴里念叨的小妹妹,就是你对不对?”

连翘诧然,愣在原地。原来奶奶早已看出。

奶奶继续开口,明明身子很虚弱,但她在努力伪装,不让连翘看出来。

“孩子,当年是我对不起你,要是我把空山的话放在心上,去找你,你就不会又被那些人贩抓回去了……都是奶奶的错,奶奶不好呐……”

“奶奶,不怪你。”

连翘转身,回到床前,她握住奶奶的手,手指感受着手掌心那道疤痕上篆刻的岁月的沧桑,“兜兜转转,你和李空山都重新救了我、帮了我,你们是我最应该感谢的人。奶奶,你记住,你千万不要自责,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如果不是遇见你们,我现在肯定还逃不出田永贵的魔爪呢。”

“奶奶,我很感激遇见你们,你放心,等我把我的事情办好,我就回来看你们。”

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连翘起身,压下心底的难受和不舍,转身走了出去,她眼眶泛红,咬紧下唇,目光里满是伤感,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奶奶松开的手垂在床边,无力又沉重。

她呆呆地看着正前方,积压了多年的愧疚终于迎来了释然,当年那个孩子没事。

没事就好。

她希望连翘未来的路能走好。

打从第一眼看到连翘时,奶奶就知道,连翘要走的路不是别人的路,而是她自己的路。

生命的最后几分几秒,奶奶由衷祝福她,愿她好。

她把目光挪向窗台上放着的老式收音机,以前李空山小的时候就爱在这间房写作业时打瞌睡,收音机里藏匿着岁月和时光。

她的目光那么平和,那么慈爱,只是她还牵挂着李空山,不知道等她走了以后,这小子能不能走好自己的道。

思索着,疑惑着,盼望着……

奶奶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放在床沿的手垂了下去,彻底无力悬挂在床边。

死亡终究悄无声息地到来。

-

孙阚平骑着摩托车载连翘赶往汽车站,镇子里开往市里的大巴车每隔半个小时发一次车,他们必须得抓紧时间在剩余的十分钟之内赶到汽车站。

不然就还要再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以后还会有什么变数,谁都说不清。

车开到半路的时候,天突然下起雨来。

蒙蒙细雨落在连翘的脸颊和手臂上,一点点地朦胧她的双眼,她望着两侧的小山丘,不禁想起李空山接自己放学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离开的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

摩托车开到镇子里,过了这条街,就能到汽车站。

孙阚平卯足马力,使劲往前冲。

“我去——”

一个急刹车,孙阚平急忙把车停下。

“怎么了?”

连翘问道,目光错开孙阚平的头往前方看去。

只见阴鸷的少年站在雨里,背靠着汽车站入口的墙而站,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淋湿,盯着路面,一言不发。

似乎在等人。

是李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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