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春日喜鹊

沈清徽沉默了片刻——不是犹豫, 而是在思考着,自己突然出现,江鹊会不会觉得很意外。

还有——怎么才能尽快出现在她面前呢。

程黎其实不太赞成,说春新镇那边真的有点落后, 怕是去了连个像样的住的地方都没有。

后面又说, 下了高铁还要在路上折腾好几个小时, 起码要半天。

程黎不该多管闲事,但也想劝一劝他, “沈先生, 您也知道最近沈家不太平,且不说频繁开会, 还有沈老爷最近的情况也不太好……于情于理,您都应该多去看看。”

“……”

“沈先生?”程黎半天没听到那边人说话, 以为多少能听进去几句,他试探着又叫了一声。

“我开车过去吧,”沈清徽懒得跟他多扯, “公司那边随便, 你顶着吧。”

“可是沈老爷……”

“要是需要出席葬礼,你提前一天给我打电话。”

“……”

程黎惊呆了, “沈先生,您不怕这样……”

“能怎样?”沈清徽轻嗤一声, 毫不在意。

程黎静默, 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只知道沈先生从不在意沈家的事情, 没想到淡薄成这样。

程黎不知道, 于情于理,对沈清徽来说,江鹊的事情都是在首位。

至少这是唯一一个待他真切的人, 小姑娘年纪不大,但却对他足够真心。

沈清徽晃了晃茶杯,茶凉了。

空的从来都不是房子——

江鹊睡着的时候,别墅里仍然空空荡荡,可他至少在醒来的片刻可以看到她在身旁。

有时她在楼下看稿子,好久听不到声音,他下了楼,至少能看到她坐在沙发上看的入迷。

厨房里购置的蔬菜水果、花瓶里在蔫掉的花、空荡的花园,才让他愈发觉得空荡。

沈清徽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冲动时刻,昨夜断续没有睡好,并不是因为被过去纠缠着,而是因为明确的思念。

才是晚上八点半。

沈清徽给周彦打了个电话,托他来照顾着鸟和院子里的花。

“你干嘛去?”周彦正好要下班。

“人生大事。”沈清徽言简意赅,把别墅的密码告诉他。

周彦打趣,“你不怕我看上什么拿什么?”

“随便拿。”他唯一重要的人在春新镇。

周彦愣住,还不等启口,沈清徽抓了车钥匙,“走了。”

“……行。”

-

江鹊一晚没太睡好。

她拨了村长给的号码,心中酝酿着语言。

结果接电话的并不是传说里的大舅,而是一个职员——电话是某国企的办公室。

江鹊说了名字,是村长告诉她的。

那边的人沉吟了片刻,“许科长已经下班了。您哪位?”

“那您有他的私人号码吗?”

“这个不方便给,您可以明天早上八点后再打,到时候我给您转接。”

“好。”

虽然是没有什么实质性回复,江鹊已经很满足了。

同样,江鹊又给了二舅打了电话,仍然不是本人接的,接电话的是二舅店里——

说许总在外地开会,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江鹊明白过来,这两个未曾谋面的舅舅,是真的生活很好,江鹊不能确定,他们又是否会为外婆尽到他们的责任。

至少江鹊在外婆身边的那些年,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

江鹊这一夜睡的不太安宁,她在外婆的床边趴着,时不时醒来看看,外婆还在睡,手心终于有了点温热。

早上才四点多,江鹊起来洗漱了一下,村里人起床都很早,江鹊今天只是想去医院取个单子,要是后续有什么问题再去麻烦村长,不然带着外婆跑一趟也是折腾。

所以江鹊早早地做了饭,等五点的时候嘱托邻居家婶婶多看一眼,自己上午就回来。

婶婶答应。

江鹊还要从村里走到镇上,赶第一趟市镇公交到市里。

早上五点,天色将亮。

山上的风还是冷,尤其两旁都是庄稼地,风一吹更冷了。

江鹊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看,竟然是沈先生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醒了看下手机。】

窄窄的一条路,风吹着玉米地的叶子哗啦啦响。

江鹊几乎有些控制不住的冲动,忽然给他拨过去一通电话。

“没睡还是醒了?”

他的声音在这点昏暗的晨光里好静谧,有种别样的温柔的安抚力。

似乎有点讶异,他又问,“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您怎么还没睡?”江鹊听到他的声音,委屈和酸涩就在胸膛里泛滥,她强忍着声音里的颤抖,佯装平静的跟他说话。

“江鹊。”

其实有很多梗在喉间。

沈清徽站在春新镇的桥上,昏暗的晨光弥漫着雾气,他倚靠在车边,眼神看着远处。

好静谧,一点声音都没有。

只知道是春新镇,不知道下面还有四个村庄。

贸然出现,是否会让她紧张?

是否是他太过冲动?

沈清徽有很多话在喉间百转千回。

最后他低声问了一句,“有没有想我?”

江鹊走在无人的路上,两旁的风拂面,委屈又开始不争气,只有一点风声,眼泪蓄在眼眶里,还要强忍着,“想。”

“……”

“可是还不能回去见您。”她又低声说了一句。

声音弥散在清晨的潮湿的雾气里。

沈清徽笑了一声,某些问题有了答案,他抬眼看着远处。

一道纤瘦的身影出现在桥的那头,风有点大,她的头发被吹起来。

“抬头,看前面。”

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好像很远,又浸染着熟悉的温柔。

江鹊抬起头,桥的另一端,停着一辆熟悉的越野车,身姿优越的男人依靠在车旁,他衬衫的袖子半挽,露着一截手腕,他拿着手机,温柔的目光好像浸透了这这漫长的时光。

一点点地,像春风,吹过她这干涸贫瘠的二十年。

看到她的那个瞬间,他的眼神终于带了一丝笑意,浅浅的笑容在唇边,好安静,周围是打烊的破旧建筑,他是独有一片温柔的岛,清矜斯文的气质,丝毫不减半分。

江鹊呆愣了半秒,朝着他跑过去。

扑进他的怀里,还觉得像大梦一场,她的指尖紧紧地攥着他的衬衫,因为好用力,指尖有些泛白。

沈清徽稳稳地抱着她,她的鼻尖蹭过脖颈,微凉的肌肤,温热的呼吸。

沈清徽揽着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发顶。

“所以我来找你了。”

声线好低,疲倦里难掩的爱意。

——你不能回到我身边,我就来找你。

哪怕是八百公里的路途,哪怕是一夜不眠。

“您怎么来了……”江鹊的眼泪终于绷不住了,在看到他的瞬间,所有的坚强都瓦解溃散,她把脸埋在他衬衫的胸口,很快咽湿一小片。

抬起头,他是真的一夜未眠,眼底有些淡淡的疲倦,可看向她的眼神,仍然是那样宠爱。

江鹊更想哭,抱着他好一会都没松手。

“我陪你一起,江鹊不会是自己一个人。”

沈清徽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头端详着她,其实也不过是两天没见,总觉得江鹊好像没有休息好,他捏着她的下巴看,眼里有心疼。

江鹊不敢再哭,沈清徽用温热的指腹擦去她的眼泪,没有松开手,他低声问,“这么一大早出来做什么?”

“去医院拿单子。”江鹊瓮声瓮气,脸埋在他胸口又抬起来。

真的好难说这样的心情,看到他开车过来,不难想,他从淮川开了一夜车到这,到遥远的春新镇。

江鹊好心疼,这一定是一夜不眠,甚至算下时间,是他从昨晚他挂了那通电话就开车过来。

往后看看,镇上连个像样的宾馆都没有。

“沈先生,您先休息一会吧。”

江鹊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后面的一家招待所——只能叫招待所,只有镇上的领导来视察工作才会住在这。

招待所比旁边那些小旅店,至少干净一些,至少是标间。

沈清徽没有拒绝,看到她的时候,心才终于落定一些,那些困倦才终于有一丝苏醒的迹象。

“好。”

他慢声答应。

江鹊拉着他,不想让他在车里将就,她敲了敲招待所的窗户。

也不知道是这个时间太早,还是平日没多少人住旅店,里面好一会才有了点动静,老板穿着背心和拖鞋来开窗户。

“一间房。”

老板说的是岱省的方言,江鹊跟他沟通了一下,然后想拿手机付款,但是老板比划了一下,说这里还没流行扫码付账。

沈清徽听不太懂他们说了什么,但大致能看出些什么。

先前为了以防万一,他带了些现金。

沈清徽拿出钱夹,抽出几张纸币递过去。

老板狐疑看了一眼,递钱的手看上去就养尊处优,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腕上一只腕表,老板恐以为是什么富贵人家,态度稍好了一些,开的房间也算是好的一间——

但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旅店就三层楼,木质的地板踩上去嘎吱嘎吱,一间间的房间,像八十年代。

江鹊拿着钥匙,跟他去找房间。

房间也就□□平,一张大床,铺着算是干净白色床品,旁边的台灯也老旧。

有一扇窗,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

也有卫生间——也很老旧就是了。

江鹊觉得他在这样的地方好屈尊,环境真的算不上多好。

“你原本,是准备怎么去医院?”

他没有任何的不适,将薄衬衫脱了,里面还有一件算是舒适的棉质t恤。

“是想坐公交,过去要三四个小时。”因为公交还要绕道别的镇子上,很费时间。

“睡一会,等会我送你去。”

沈清徽看她脸色苍白,对她伸了只手。

“沈先生,您先睡吧,一夜都没休息了……”

江鹊摇摇头,顺从地往他那边走了走,沈清徽坐在床上,将她抱在身边。

以前见身边人谈恋爱,总觉得这样好黏腻,可真到了他这儿,他是恨不得能有多些的时间在她身边。

安静的房间,老旧的风扇和台灯,镀上一层灰霭的光。

他只是静静地把她抱在怀里。

“我睡三个小时,八点的时候你叫我,我开车带你去医院。”

“三个小时?可您……”

“没事,白天的时候我休息了几小时,”沈清徽的声线厮摩过耳畔,他将她耳边的碎发掖到耳后,“你也休息一会,开车去市立医院很近的。”

江鹊咬唇,很心疼,很不舍。

周围太安静了,这样的安静好容易把情绪放大。

江鹊觉得自己心口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在一寸寸凹陷,像雨后潮湿的蘑菇,在地上化作了一团泥泞。

很酸涩,很想哭。

她抬起头看着他,昏暗的房间里,沈清徽的面部轮廓格外的利落,一双眼睛深邃,江鹊看他的眼神,藏着好多情绪。

感动、迷茫、脆弱。

细细看,才发现,他眼角有了一丝很浅淡很浅淡的痕迹,左眼角下的泪痣很清晰。

他弯眸笑了笑,那丝不易察觉的痕迹弯起来——笑起来,仍然很好看。

他三十五年的人生里,从没有过这样冲动却坚定的时刻。

江鹊低声问他,“怎么会突然想来这?这里那么远……还这样不方便。”

沈清徽抱着她,依靠在床头。

“再远,都是你在这,”沈清徽声音也好低,像迷蒙晨雾里丝丝缕缕的春雨,“你都想我了,隔着屏幕说一句我也是多没意思,你不回来,我总要来找你的。”

说出来,有几分哄她的味道。

江鹊眼眶酸的更厉害,往他怀里缩了缩。

沈清徽轻拍着她的后背,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遇见我之后,流这么多眼泪,让我以为我是千里迢迢来惹你哭的,我有点自责。”

江鹊摇摇头,眼泪擦在他的胸前,又吸吸鼻子止住了。

“我不哭了。”

“睡一会,三小时后我送你过去。”

“好,”江鹊小声应,然后抬起头,看着他合上眼睛,她皱了皱鼻子,“沈先生。”

“嗯?”他合着眼睛。

好多话都在喉咙里,但江鹊不想再打扰他休息,怕说出来的话止不住。

于是小心地拿起他的手,覆在左胸口前。

一下又一下,她的心跳很清晰。

“你在我心里。”她很轻的说了一句。

“好。”

沈清徽低头,吻上她的额心,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慰藉她漂泊很久的灵魂。

——也是在听到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心忽然落定。

其实来的时候有想过,要是让她紧张,他只会来远远地见她一面,第二天再折返回去。

他也不曾想过,哪怕没有刻意的想念,想念也入孔不入,进入他的梦,闯进他的心,一点都关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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