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春日喜鹊

沈清徽是想说些什么, 可也不想打破这样一方温馨动容。

水饺是江鹊自己做的,热气腾腾,这也应该是沈清徽真正意义上过的第一次春节。

以往,他总是在国外呆着, 直到开春才回来。

后来也是跟陆景洲凑在一起, 钓鱼骑马, 万家灯火时,他的孤寂被深掩。

而今年, 有江鹊。

他心底的贪念, 是永远都有她在身旁。

二人的除夕夜,格外的温馨。

春江玺樾的供暖很足, 吃饱后,江鹊同他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窗帘都半掩着,只有投影拢着一层淡光。

下午的时候程黎打了几通电话,后来沈清徽关了机。

江鹊趁他关机, 将一勺草莓冰淇淋递过去。

电话的内容, 江鹊没有听。

只是隐约感觉到沈清徽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外面似乎有些刮风了, 院子里有些萧瑟。

江鹊下意识往他旁边靠了靠,低声问了一句, “沈先生, 还好吗?”

“还好。”沈清徽也无意瞒他, “医院下病危通知书了, 过几天,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好。”江鹊点头。

电影是江鹊随手选的,泰坦尼克号。

让江鹊晃神的, 不是那一句you jump i jump,而是下面的翻译。

大概是真的很老了,字母翻译成了生死相随。

她偏过头,光镀在他的脸上,眼神依然很平静,她扣着他的手,沈清徽偏头与她的视线对视。

他的情绪深藏,哪怕是低落也不会让她知晓。

她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泰坦尼克号在汪洋中沉没,窗外的远处有烟火窜起,还没有到新年夜,是傍晚九点。

窗外的天空明明灭灭。

江鹊忽然凑过去吻住他,心口复杂的情绪糅杂在一起。

后知后觉想起他的脸在她的肩颈中,那样温热的微潮。

她还太年轻,不知怎样才能让他明白自己的情意。

隐约想起来有时候,沈清徽揽着她在院子里看花,她当时挺自卑,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好,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那天他抱着她,温涓的眼神里是她。

他说,是你就够了,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

“你才二十岁,我应当让你体验被爱。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是你就足够了。”

江鹊不懂自己哪里好。

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好平庸。

可她在他眼里是独一无二的江鹊。

江鹊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准备——

唇齿相依,江鹊低着视线,睫毛微颤,“我可能会有点怕。”

这个夜晚好安静,江鹊的不安与恐惧在一点点被抚平,但也仅仅止步于一个极尽温柔又绵长的吻上。

因为家里并没有安|全用品。

江鹊当时好窘迫,脸埋在他的胸口一言不发。

她紧张到额头泛起了一点潮湿,他只穿了一件丝质的暗色睡袍,睡袍带子松散,微微敞开了一些,江鹊的脸恰好埋在他的胸口,潮湿的空气染了些淡淡的木质香调。

她嗅了嗅鼻子,脸颊发烫。

沈清徽有些好笑地抱着她,小姑娘坐在他的腿上,薄薄一层睡裙,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甚至还能摸到微突的骨节。

是真的不盈一握的腰,大概是因为紧张,温度有些高。

沈清徽环着她的腰,又偏头吻了吻她的耳畔。

江鹊其实感觉到了什么,一动不敢动。

电影在生死相随那里停留,她呼出的气薄薄的蕴在他的侧颈。

“如果难受……”她的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干涩。

沈清徽淡声笑了,他更紧地环着她的腰,“不行,是对你好。”

他的温柔,是在每一件大事小事上,大事上他永远平和,小事永远熨帖,对她永远有着恰到好处的体贴和分寸。

江鹊心口很暖,她默默伏在他怀里。

回想起,是真的过分的温柔。

以前他还偶尔抽烟,然而每次都漱口刷牙冲澡还换了衣服才来抱她。

也就那几次,后来干脆不再吸烟。

放在客厅里的木盒子,里面盛着烟丝,后来一次都没见过。

江鹊问他,“沈先生,您戒烟了?”

“嗯,不想抽了,”沈清徽揽着她说,“有一回起夜想抽,看到你睡的不安生,我平时也很少抽,戒就戒了。”

江鹊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夜色沉沉,院子里的灯也没有亮,只有投影仪落下的淡光。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沈清徽弯眸笑了,“看什么。”

“您真好。”江鹊夸他,很快地亲了他一下,“我也觉得我好幸运。”

“幸运的是我,三十五了,也就你还要。”沈清徽懒懒接了一句,打断她的小感动。

“三十五怎么啦!”江鹊皱了皱眉头,“三十五多好,你让着我。”

“是,让着你。”

沈清徽也笑了,捏了她的腰一下,江鹊怕痒,从他身上翻身下来,又摸了遥控器。

后面的画面,她无心在看。

片尾曲是经典的我心永恒,翻译的很不准确,江鹊看着字幕:爱情是我与你心心相依的时分,纯真又真实的爱情,我的心永远与你相随。

她的手下意识地钻进他的手中,沈清徽也握住她的手,低眸看了看,她的手很小,很纤细。

隆冬天,房间里很暖,烟火在十二点时静谧下来。

江鹊依靠在他身边,认真地说,“沈先生,新年快乐。”

“你也是。”他吻了吻她的额心,“睡吧。”

“跟你一起!”

正月初一,沈清徽带着她出去了一趟,说新年第一天不能让她下厨。

江鹊笑,跑去衣帽间搭了一身衣服。

沈清徽身形很好,依然是意式的那不勒斯西裤,切尔西靴,毛衣,外面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

江鹊怕冷,但她也挺抗冻,针织的修身连衣裙与毛衣,搭了一件米色的羊羔毛牛角扣大衣。

一出来,她像个学生。

他的五官矜雅,气质沉稳斐然。

有这么一瞬间,江鹊真想穿的成熟一点,至少站在他身边不会这么违和。

沈清徽不以为意,说她喜欢什么就穿什么。

江鹊一想也是,脸上又扬起了笑容。

沈清徽从衣帽间里拿出一条围巾,给她仔仔细细系上。

江鹊乖乖站在原地,他低着头,眉眼专注。

江鹊趁他不注意,很快地亲了他一下,沈清徽捏住她的两颊,她的脸很软,“怎么这么皮了?”

“喜欢!”江鹊的嘴巴被他捏的嘟起来,一双眼睛里弯着笑。

沈清徽很想吻她,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还是出门重要。

只是没急着走,他忽而回身。

“嗯?”江鹊还不明。

她恰好关上衣帽间的门,被他用一中很近的距离,抵在门前。

“江鹊,”沈清徽盯着她的眼睛,眼神里像多了些深意,“真想好了?”

“啊?”

“跟着我可不是跟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沈清徽倾身,凑近她,目光里有点淡笑,也有点别的她读不懂的情绪,那应该是他在等她的选择。

所以,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郑重。

“我三十五岁了,要跟着我,可要想好。”

“你好奇怪!早想好了!”江鹊小脸忽然红了一下,生气也有点可爱,“三十五岁都被你说好多遍了,看不起二十岁是不是!二十岁的认真也是很认真!”

小姑娘一炸毛,像一只猫。

沈清徽笑了,“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他牵住她的手,将人拉进怀里,“想好了可没机会再反悔了。”

“不会的。”

被他抱进怀里,听着这样坦然又好像放松了几分的语气,她忽然没来由地有一点心酸。

他是有多不确定。

“虽然我才二十岁,确实也没有经历过什么,”江鹊闷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但我也是认真的,你忘了吗?”

“忘了什么?”

“沈先生也是必选题。”

沈清徽低头,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睛,小姑娘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他竟然有一瞬间的晃神。

而后哑然笑了,他攥着她的手,很紧地握着。

“知道了。”

-

去的地方是上回去的那家市中心的温泉酒店。

依然是回廊与绿植,曲径通幽,大过年的,马路上都没什么人。

江鹊下车的时候还挺纳闷,“你们……都不过年吗?”

“跟你在一起的新年,也是我第一次过新年。”沈清徽淡笑,他们这中人,亲情都寡淡的很,陆家还有些过场要走,沈家干脆少他一个也无事发生。

江鹊挽着他的手,“那以后有我了!”

有侍应生引着他们去包间,这回来,依然是一个装潢很别致的房间。

青色的墙壁,木质的架子,有人造景,还有几隅矮竹,郁郁葱葱,看着很有中式风。

而前面一张矮桌,旁边围坐着几人。

江鹊也就只认得陆景洲,还有上回见到的长卷发的女人,很知性优雅,上回还给她吃了荷花酥。

另外的两个男人五官很相似,江鹊觉得有点眼熟——

是在沈家出逃的那夜,从驾驶座上出来的男人。

也正是邵闻珂和邵闻瑾。

旁边还有一个小男孩,长得很精致可爱,但看起来有七八岁的样子了,很可爱。

江鹊疑惑的目光看向陆景洲。

桌上这些人,看着应该就他年龄跟沈清徽差不多,要是有个儿子好像也不稀奇。

陆景洲一滞,无辜极了。

沈清徽带着江鹊来,陆景洲和那位长发女一点都不惊奇。

反倒是另外俩人盯着江鹊看了几眼。

“饿了先吃点东西垫垫。”

沈清徽牵着她落座,桌上恰好放着不少模样精致的糕点,便端到了江鹊的面前。

江鹊有点不好意思,旁边还有小朋友。

“你也是小朋友。”沈清徽猜透她的小心思,低声在她耳畔说了一句。

江鹊扁扁嘴。

陆景洲今天去拜年了,身上还留了几个红包,递过来给江鹊和小朋友一人一个,笑着说,“其他你们都年纪跟我差不多了,就没红包了啊。”

江鹊一惊,沈清徽替她收下,江鹊拽了拽他的袖子,“我都二十岁了,收红包是不是不太好?”

沈清徽笑了,附在她耳畔,学着她一本正经的语气说,“是不太好,应该收份子钱。”

“……”

江鹊脸腾的一红,以前怎么没发现沈清徽还会说这样的话?!

“妈咪——”

小男孩跑向那女人,那女人话不多,但在看到小男孩的时候,眼神才柔软下来,她捡了一块造型可爱的曲奇饼干递过去,小男孩扑进她怀里撒娇。

江鹊也有些好奇地看,上回见她,江鹊还以为她不过是二十五六的年纪,没想到她竟然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江鹊不知道,她就是晏婧晗。

小男孩咬着曲奇,眼神搜寻了一圈儿,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想跟同龄人玩,但桌上也只有江鹊看起来是个大姐姐。

“姐姐,你能跟我玩吗?”

小男孩说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一双眼睛很大很漂亮。

“好呀。”

“我们去外面喂鱼好不好?”

小男孩指了指外面——其实不算是外面,是一个玻璃房,那里是人造池景,里面有几尾锦鲤。

江鹊点头,小男孩弯眸笑了,牵着江鹊的手过去,侍应生端了小碟鱼食过去,江鹊跟他蹲在小池子旁边,小男孩笑的很漂亮。

沈清徽抬视线看了一眼,隔着一点距离,能隐约听到江鹊的笑声。

“这个年过的不错啊你。”陆景洲挑眉看着沈清徽,向来寡淡的男人,眼底带着点笑意,整个人都少了些锐利。

“挺不错。”

“沈家这儿,你打算就这样了?”

邵闻珂邵闻瑾是双胞胎,俩人出生间隔只有二十分钟。

邵闻瑾是哥哥,沉稳许多。

“嗯,就这样了。”

“就昨天,姨夫下了病危通知单,昨天人醒了一次,嘱托秘密找了律师,应该是立遗嘱的事,”邵闻瑾倒了杯茶,“你不去,后果你自己也清楚。”

沈清徽当然知道,但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过,尤其是沈家地产。

沈睿言的野心很大,但他撑不起这个巨大的地产帝国,内里早就是一团混乱。

邵闻珂邵闻瑾是庄家的人,在沈睿言进入沈家地产后,公司里早就分成了两派,一派还是沈家人,一派是庄家人,内部早就开始割裂,泾渭分明。

“你们都退干净了吗?”沈清徽问了一句。

“嗯,公司的账目已经理干净了,庄家的股份和注资都退出来了,沈睿言没有察觉。等沈邺成去世后,我们就回港城了。”沈家地产撑不了太久了。

沈睿言亏了很多账目,用各中贷款抵着,公司连年亏损,投错了好几个楼盘,都成了烂尾楼,那个巴黎皇宫,被他拿来走私帐,一来二去,沈家地产内部极度混乱。

庄家本来就非常不满,首要还是沈睿言的身份,出轨的私生子,沈邺成起家还是靠的攀附庄家,一忘了本,庄家早有釜底抽薪的想法了。

“真不争?”邵闻珂也问了一句,咂嘴,“那是多少家产。”

“我有江鹊就够了。”

“你们真是嫌沈家不够乱。”

沈清徽不语,低头喝着茶,“封远弘那边怎么样?”

沈睿言跑不了,封远弘就也跑不了。

“沈邺成让他来收拾烂摊子,到现在了,估计封远弘也意识到什么了,天塌下来,封家也没辙,这次闹得挺大,烂尾楼那些房户联名举|报了几十次,这次被重视了,”邵闻瑾说,“听说在找封家疏通关系——可能想跑。”

沈清徽很淡然,没接话,似乎也在思忖着,最后放下杯子,声音也落定,“那就别让他跑了。”

“沈睿言倒了,估计沈明懿也跑不了,毕竟沈睿言拿巴黎皇宫走黑账,那地方又挂在沈明懿名下。”邵闻珂接了一句。

“人不还没消息么。”

“是还没沈明懿消息,也不知道他躲哪儿去了,要我说你也别管他了,二十多年给沈家惹了多少麻烦。”

沈清徽不语,他确实没想管,但也因为从沈明懿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样子,让他跌进这潭浑水,总有些惋惜。

“那你打算以后怎样?就跟江鹊在一起?”陆景洲挺佩服沈清徽的淡然,风雨不惊,沈家炸锅的时候,他连个电话都不接,完全置身事外。

也不免挺好奇沈清徽接下来的安排。

“嗯,以后接她上下班,中中花,养只鸟。”

“……”陆景洲又一次凝噎,“我真的很佩服你和晏婧晗。”

“怎么?”

“这个节骨眼上,你这样,晏婧晗还把儿子带回来了,”陆景洲感慨,“沈家炸锅,晏家也要炸锅,都三十好几的年纪了,一个比一个叛逆。”

“那是因为你没谈恋爱。”沈清徽淡声回了一句。

“……算了,我该说的你都懂。”

陆景洲跟他无话可说,简单表了下立场,偏头跟邵闻珂邵闻瑾打牌了。

沈清徽斟茶,看向一旁的晏婧晗,似乎也是斟酌了下语言,“怎么今年突然想回来了?”

“给唐乐安上户口,”晏婧晗说,“恭喜了啊。”

“谢谢。”沈清徽客气,“上在淮川?”

“不,上到临江市。”

临江市。

是唐漠的老家。

“我这回回来……乐安出生后瞒了这么多年,我也打算跟晏家说一声,以后我就带着乐安搬到临江去了,我不想留在巴塞罗那了,那里也不是他的故乡。”

沈清徽端着茶杯,片刻后,才说了一句,“好。”

其实无言,有些话是不知道怎么讲出口的,那就索性不说。

“也祝你顺利。”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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