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叶山庄归来后,王氏强忍了一路的怒火,终于如洪水宣泄而出。
“去把杨氏给我叫来。”王氏跨过正屋门槛,对着身边钱嬷嬷疾声吩咐道。
“李婉,你给我跪下。”往上首一坐,王氏狠狠将手往桌子上一拍。李婉顿时吓得脸无血色,扑通跪伏在地。
“说,今日之事,你给我前前后后、仔仔细细说个明白。我倒要看看,你今日作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举,是想干什么!”
李婉早已吓得手足无措,娇小的身躯止不住颤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好啊,以为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是吧,钱嬷嬷,给我掌嘴,掌到她说为止。”
“母亲,不要啊,求您饶过三姐姐(妹妹)吧。”听到王氏竟吩咐钱嬷嬷动手,李嘉和李卿赶紧开口求情道。
王氏此刻正在气头上,连眼神都没瞟过来一下。“钱嬷嬷,还不动手!”
“不要啊,夫人,婉儿还小,你要罚就罚妾身吧。”妾室杨姨娘从门外飞奔而来,扑倒在王氏脚下。
“罚你,你以为少得了吗?你们一个、两个休想逃过!钱嬷嬷,还不让她们两个给我招!”
“今日举府赴和安公主寿宴,几位小姐所着服侍均由夫人亲自挑选,夫人为三小姐挑选的是姜黄暗花云锦长裙,登车出发前,老奴亲眼看见三小姐穿着夫人挑选的衣服,怎么在红叶山庄时竟变成素色月华裙?杨姨娘,你和三小姐到底动了什么手脚?你们二人今日演这一出又有何阴谋?”钱嬷嬷对着众人将情况讲明,质问杨氏道。
“夫人,妾身绝没有任何阴谋,妾身只是一时糊涂啊。”杨姨娘爬到王氏脚边,声泪俱下地说道。
“没有阴谋?哼,今日三小姐枫林宴上一鸣惊人,杨姨娘打得一手好算盘。”那头钱嬷嬷步步紧逼,揪着杨姨娘二人不放。
“求夫人相信,妾身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啊。妾身听说婉儿可以去参加枫林宴,高兴坏了,便拿出体己银子,给婉儿定做了一套素色月华裙。谁知后来夫人又给婉儿选定了一套。妾身只是觉得素色更称婉儿,便大胆将裙子换了。此事全是我一人做主,婉儿只是听从我的吩咐。”
“一时糊涂?你一个小小的姨娘,一个老爷跟前服侍的下人,胆敢违背我弄这一出,现在一句‘一时糊涂’就想糊弄过去?好啊,来人,给我打!”王氏蔑视地看着杨姨娘。
“夫人,饶命啊。”杨姨娘转身扑倒在李婉身上护住李婉。
“住手!”户主李裕终于姗姗来迟。“夫人,何事如此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何事?老爷,你可知今日杨姨娘竟敢违背我,私自将李婉的宴服换掉,她此举可有将我这个当家主母放在眼中半分?”
“老爷,妾身冤枉啊。”杨姨娘转身扑倒在李裕脚下,含泪解释道:“妾室这么多年来最是敬重夫人,每日烧香礼佛为夫人诵经祈福从不间断。今日更换婉儿宴服,着实是一时糊涂啊。那日我见夫人为嫣姐儿准备了一袭银纹绣百蝶戏花裙,衬得嫣姐儿如同仙子一般,给婉姐儿的是不衬她肤色的姜黄暗花云锦长裙,因婉姐儿是第一次出席如此重要的场合,妾身盼她能在台上好好表现,为李家增光,才一时糊涂,做主换掉了婉姐儿的衣服。”
“好啊,敢情这件事是我不对,拦了婉姐儿为李家增光?”王氏听到杨姨娘这般,又急又怒。
“夫人,妾身不是那个意思......”,杨姨娘转身又扑到王氏脚下,却被王氏一脚踢开摔落到地。
到底是府中陪伴自己多年,知冷知热的身边人,李裕见王氏此举也怒了。他疾步过去扶起杨姨娘,转头对王氏大斥道:“一件衣服而已,何以撕闹至此,嘉儿、婉儿他们几个姊妹既是一同出席宴会,为何厚此薄彼?王氏你身为当家主母,怎气量如此之小,如此善妒!”
“老爷!”王氏不可置信地望着向来在自己面前矮半截的李裕,一时没缓过神来。
“老爷,今日之事您怎如此糊涂,不辨是非?”王氏身边心腹钱嬷嬷突然插口,挺身而出道。
“钱嬷嬷,你一个奴才,竟也敢责备主子.....”李裕被钱嬷嬷一说,愤懑道。
“老爷!且听老奴一问。”钱嬷嬷倒也不怕,直接打断李裕,转向杨姨娘。“杨姨娘,老奴且问你,今晨夫人带着几个小辈赴宴,均穿的夫人事先准备好的衣服。今日宴席上,婉姐儿一身月华裙艳冠四方,老奴倒想问一下,你们是怎么把婉姐儿的衣服带进去的?”
听到在场终于有一个明白人,李卿忍不住多看了钱嬷嬷一眼。
“这......”没想到钱嬷嬷这么快就注意到了细节,杨氏额头一阵冷汗。
“钱嬷嬷,这等小事现在问干什么?还是先......”王氏脱口而出的话令李卿绝倒。
“夫人,且听杨姨娘如何说。”钱嬷嬷再一次打断主子的话。
“妾身、妾身是要婉姐儿身边的贴身丫鬟绿珠将衣服带进去的。”
“好,绿珠,老奴且问你,杨姨娘所说是否属实?”钱嬷嬷转向绿珠。
“回,回嬷嬷,衣服是奴婢带进去的。”年仅十二岁的小丫鬟绿珠见众人都望向自己,腿一哆嗦,跪倒颤抖着回道。
“如何带?用什么包着?放在哪里?”钱嬷嬷紧逼着问道。
“奴婢、奴婢是用锦布包着提前放在马车上......”好在杨姨娘早已想好这些细枝末节,与绿珠对了口风。
“你撒谎!”钱嬷嬷止住绿珠,“今日赴和安公主寿宴事关重大,事先老奴已传话下去,府中各人赴宴,除提前报备准备好的物品,禁止任何人私下夹带。出发前,老奴与几个嬷嬷逐车检查,未发现任何杂物。你们这些奴婢也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陪着小姐登车,万不可能有机会夹带。”
“好啊,你个贱婢,竟然也敢胡诌,来人啊,给我打!”王氏赶紧加把火道。
“夫人,冤枉啊,奴婢说的都是实话。”绿珠一个劲磕头。
“实话?呵,老奴少时陪彭老夫人多次出入长公主府,与府里奴仆、杂役多有相熟。怎么着,今日之事,是要老奴我去长公主府打听打听?老奴到要看看,届时长公主寿宴上偷天换日的罪名,你们哪个担当得起?”
绿珠听钱嬷嬷如是说,瞬间软倒在地上。
“来人,把这个贱婢拖出去,给我狠狠地打!”王氏指着绿珠发话道。
“夫人,饶命啊!”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年轻小厮,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此事与我妹妹无关,全是我一人之错。”
杨姨娘看着飞奔进来的绿珠哥哥来荃,瞬觉不好。
“哦?来荃,真相到底如何,还不从实招来?”钱嬷嬷从容道。
在旁边冷眼旁观瞧了半天的李卿这会都有点佩服钱嬷嬷了,侦探既视感啊。
“是杨姨娘要奴才将衣服带进去的。”跪在地上的来荃抬起头来回话道。
“如何带?”
“杨姨娘说自己有个远房表姐在别苑当差,要奴才先府中众人一步将衣服带去交给她,再由她将衣服带入别苑。”来荃对着地砖猛磕一头,视死如归道:“老爷、夫人,奴才和妹妹都是杨姨娘陪嫁带过来的,姨娘有所令,我们不敢不从。但此事均系奴才一人所为,与妹妹毫无关系,奴才甘愿受罚,恳求老爷、夫人放过奴才年幼的妹妹。”
“老爷,事已至此,其中深浅可知。今日之事,往小了说,是姨娘庶女争风吃醋,可若深究起来,杨姨娘竟将手伸向长公主身边,干出偷偷摸摸的事情来,这要是传开来,怕是整个李家都不能善了。”钱嬷嬷一针见血道。
“这......”李裕一时反驳不出。
“夫人,杨姨娘和这些人该如何发落,还请示下?”钱嬷嬷转身对着王氏恭敬道。
“杨氏不尊主母、胆大妄为,作出此等混账之事,着即刻赶出府邸,李婉小小年纪欺瞒长辈、谄媚善妒,就送往女德院修身立德吧。至于来荃和绿珠这两个贱奴才,祸主乱事,死不足惜,各打五十大板扔出府外。”王氏头次有这么好的机会严惩让自己不快之人,不免心中激动畅快。
众人没想到王氏竟如此严惩杨姨娘等人,不免当场愣住。
“夫人不要啊,求您大人大量放过吾妹,她还小,这五十大板下去,哪还能活啊。”来荃听闻王氏指令大骇道。
愣在当场的李卿心中直直发抖,这是她第一次见古人如此视人命如草芥,胃中一阵翻涌。见到脸色惨白的绿珠和呜呼哀求的来荃,一咬牙扑通跪到地上。“求母亲收回成命。”
“好你个李卿,竟也敢和我作对,今日你在长公主面前无状,我还没斥责你,现在还胆敢为这些人求情?”王氏不可置信地望着李卿。
“母亲,女儿不敢。女儿此举,全是为了母亲和李府啊。”
“为了我和李府,你倒是好能耐啊。”王氏气极反笑。
“母亲容禀。今日长公主寿宴上,三姐姐技惊四座,亲被长公主嘉奖。大姐姐、二姐姐也表现惊艳,一时之间,各家的眼光都望着咱们府。若此时将杨姨娘等人赶出府邸,不免有好事之人暗中打听。正所谓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若传出点什么不好的风声,恐给母亲扣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且此事若被公主府知晓,于府中大大不利啊。”
李卿一席话掷地有声,众人只见年仅十二岁的李卿用青稚的声音说道:“下个月逢祖母大寿,府中必广宴宾朋。届时被送往女德院的三姐姐必被提起,此情此景何等难堪。且祖母大寿乃府中大喜,不宜见血腥。还望母亲三思!”
王氏见李卿有理有据竟一时反驳不得。
“卿姐儿说的没错!”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老夫人罗氏被仆人簇拥着走了进来,瞄了一下李卿又转向自己的儿子。“如此小事竟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怀德,你这一家之主是怎么当的?我看你还不如一个稚子明白。”
“母亲大人,儿子惭愧。”李裕被母亲训斥,满脸通红。
“母亲,这可不是小事......”王氏不满地反驳道。
“好了,一件衣服而已,何至于闹得如此难堪。况且今日之事若非你厚此薄彼,杨姨娘又怎会出此下策。”
“母亲......”王氏还欲争辩。
“好了,我们堂堂李府,世代书香,今日竟因一条裙子吵吵闹闹,简直贻笑大方。王氏,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置最好,你可明白?”罗氏将手中拐杖用力一震。
“我......”王氏凝噎。心腹钱嬷嬷见状赶紧上前耳语几句。王氏几番纠结,终道:“母亲说的是。但杨姨娘不敬主母,以下犯上,若不严惩难以服众。罚祠堂面壁思过十日,禁足半年,扣除月钱一年。李婉不睦姊妹,不务正道,罚抄《弟子规》《女戒》各三十篇。至于这两个贱奴才,即刻找个人伢子发卖了吧。”
一场熙熙攘攘的闹剧终于在罗老夫人的介入下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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