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深蓝的天空被落日余晖染红一片,挥洒着独属于盛夏的炙热。
炎热的暑气并未侵蚀冷气十足的办公室,明亮的残阳倒是透过高耸的写字楼窗户,直直投射在一张低调简约的胡桃木办公桌上的透明玻璃职位牌——研发一部总监:边遥。
光晕下,这几个字若隐若现,并不显眼。
办公桌后的本人并未注意偷偷跑进来的残阳,她专注地对着电脑,将她设计的电动汽车的三维模型和渲染图保存好,失神了几秒,她知道这大概率用不上,但还是将她所构想的电动汽车的结构图做出来了,暂时无法投入生产,但也算是收个尾。
她相信好的东西在未来一定会实现,边遥的内心深处依旧抱有一丝希望。
遗憾的情绪转瞬即逝,边遥嘴角轻轻往上,利落地关了电脑。
边遥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刚好六点,下班时间,但她后面还有一个会。
她蹙了下眉,出了办公室,往副总裁办公室走。
敲了下门,没等里面回复,她转动门把手直接走了进去,像是带着丝愠气。
坐在中式庄重风办公室中央的人,倒是没在意她这般鲁莽的行为,闻声,洗茶的手稍顿,淡淡地望了来人一眼,后又低下头继续洗茶、冲泡、拂茶、封壶。
待边遥坐下后,给她倒了盏茶,然后自顾自地端起杯盏品了口茶,看向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松散地跟在自己家似的边遥,不急不缓地揶揄说:“只是说一下集团融资的事,耽误不了你和男朋友过七夕。”
说话的是启行的副总裁兼汽车总工程师于国梁,是边遥的直属上级,也是老师、朋友、并肩而行的战友。
启行是一家才创办八年的汽车制造厂商,在它创办的第一年,正在读大三的边遥阴差阳错进来实习,毕业后拒绝了几家名企的offer,留了下来。
具体说不上来,为什么毕业于top2名校机械专业的她,会选择还在创业阶段的名不经传的公司,也许是因为她很好奇,创始人是怎么说动已经提前退休的汽车行业大拿于国梁再次出山的,又或者是对创始人和于国梁提出的“一起造电动汽车”的理念感到隐隐激动。
毕竟这也是,在燃油车盛行的时代,她最想做的一件事。
反正她就是在同学的不解下进了启行,一待就是六年。
因着上学早一年,打工六年,归来才27岁,是启行最年轻的总监。
边遥的领导风格跟她这个人一样,慵懒,但是冷静、干净利落。
她不喜欢无谓的加班,也不喜欢开会,但是这次与其说是开会,不如说是聊天更合适。
她也早就知道和融资相关,只是:“今天是七夕?”
边遥是真的忘记了,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眼尾平缓上翘,是淡淡地疑惑。
于国梁扬眉:“不然,你不是急着跟男朋友约会才生气的吗?”
边遥不服气地说:“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加班。”
不过经他这么一提醒,倒是真想起前几天她男朋友约她今天下班吃饭,很隆重的样子,好像说还有什么惊喜,最近确实因为融资事宜忙忘了。
这么一想,隐隐还有些期待,心情顿时从阴转晴,边遥嘴角往上牵了牵。
于国梁开完玩笑,聊起正事:“不好奇融资结果?这可关系到你和胡作伟谁会成为电动汽车事业部的老大。”
胡作伟是研发二部的总监,她和他都是从集团的乘用车事业群燃油车事业部,分出来负责新能源汽车的主要研发,属于平级调动。
但是两人对新能源汽车未来的想法、理念、市场定位完全不同,又恰逢集团融资的关键阶段,就有了谁能拿下融资,谁就会成为电动汽车事业部的总经理,主导集团未来新能源汽车的发展方向,以及全面研发。
早前内部评审时,集团高层就更看好胡作伟的项目书,一方面是胡作伟从公司创立最初就进了公司,是元老,经验上更足,另一方面,是男性。
对,有些行业总是天然的会存在一些性别歧视,更何况汽车这样男女比例完全失衡的行业,高层中的一些老古董天然地认为女性造不好车。
但是边遥用六年在环境劣势的情况下,和胡作伟平起平坐,实力并不容小觑,也不是高层的一句你是女的,你不行,就能打倒。
反而直接提出新思路,你开展新业务,不是缺钱吗?那就谁能拉到融资,谁主导,凭实力说话。
也就有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只是一山不容二虎,边遥和胡作伟除去本身就在竞聘电动汽车事业部总经理的对立关系之外,在看不起女性造车的中高层中,胡作伟也是其中一个。
而且胡作伟的一些行事作风,边遥是一点也看不上。
边遥想起这人,眉头止不住皱了皱:“有什么好奇的?我私下里已经听到一些风声了,我相信您也应该听说了。”
于国梁严肃地点了点头:“确实私下小道消息传创世更看重胡作伟的方案,但是这不到签合同确定,一切都还未有定数。”
创世集团就是此次融资的投资方。
它创立于1989年,以房地产起家,创始人沈国正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抓住了房地产最火爆的黄金年代,一举将创世做到了行业龙头企业。
后来集团组织架构调整,新任总裁上任,操盘的第一个案子,就是以3.17亿的价格收购了一家濒临破产的半导体公司,几年发展,这家公司的总市值一度达到3235亿,翻了超1000倍,自此创世在他的带领更上了几层楼,商业版图逐渐遍布各行各业。
而这新任总裁虽然因为收购案一举成名,敏锐的商业嗅觉、稳厉的行事风格在商界内部一直被人津津道也、惊叹流传,但是市面上没流出他一张照片,低调神秘得像个隐于幕后稳操胜券的操盘手。
边遥也在闲暇时听说过一些八卦,有人说他长得其貌不扬,就是个很普通的大叔,也有人说他才二十几岁,长得貌比潘安,是极令人意想不到的英俊长相。
总之众说纷纭,一直没有定数。
边遥工作和家里的生意都接触过不少老总,前者的可能性基本为百分之百,但是后者,因为她家里也有一位很厉害的舅舅,倒也不无可能,只是比较渺茫。
边遥还真有点好奇,这位传奇的资本操盘手到底长什么样。
不过在这时,这显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创世不论是在科技资源还是资金上,都是个强有力的后盾和助力,能拿下它的融资,对启行来说是利远远大于弊的。
边遥也赞同,附和道:“顺其自然吧。”
所谓“无风不起浪”,其实她和于国梁都知道,小道消息八成是真的,但也只能安慰自己不到最后一刻,胜负还未定。
于国梁心里叹了口气,小心试探着问:“如果,我是说如果,胡作伟真的拿下融资,成了电动汽车事业部的总经理,你有什么打算?”
他话里话外,都是担心边遥辞职。
边遥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除去师生情分,边遥是他带过的汽车工程师里最出色的一位,对车有自己独到的想法和态度,很有能力,他并不希望启行失去这样的人才。
边遥懂他的意思,慵懒地靠在皮质沙发靠背上,脸上并无慌乱,依旧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松弛摸样:“那就继续做好本职工作呗。”
边遥知道一旦胡作伟上任,她就在他手底下工作了,本身两人就互相看不惯,胡作伟铁定会给她使绊子,但是她并不畏惧,“你知道的,当初还在燃油车事业部的时候,他也没少使坏招,但是你看他从我这讨到半点好处了吗?”
于国梁知道她并不是遇事就逃避的性子,她出色的能力并不单单只是在造车上的,为人处事方方面面都滴水不漏,也确实不会让小人得了空而吃亏。
于国梁听着她张狂的话,也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不免喜上眉梢:“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不愧是我于国梁的学生。”
边遥也笑:“是是是,还是老师您教的好,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您不和师母过七夕,我还要和男朋友过七夕呢。”
师母岳淑真是个画家,最近在外地开展,下周才回来。
两人结婚三十多年了,虽然没有孩子,但感情一直很好,要是师母在申城,他们铁定是要一起过七夕的,两人六十多了,但是节日的仪式感比他们年轻人还强。
边遥有时候都有些羡慕这样的感情,毕竟在世俗中真的稀少到绝无仅有。
“啧,刚刚还说不急,”于国梁嫌弃了一句,大手一挥:“行了,赶紧去吧。”
边遥立马站起身,回自己的办公室将笔记本装进黑色的手提包里,往电梯口走,只是路过办公区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讨厌的人,也看到了职场里黑暗肮脏的一幕。
胡作伟一手搭在他手下女员工的椅背,一手不断地往她腿下探。
边遥看得直蹙眉,那个女员工恐惧抗拒的样子,直刺她的心,她上前直接打断:“胡总,于工让我和你说创世融资的事。”
胡作伟并没有觉得他的行为是不妥和龌龊的,理直气壮的,甚至还有被打断的不悦。
但是当她抬头看到边遥那张脸时,眼睛不自觉地浑浊了几分,可是想到曾经什么甜头都没捞着,反被边遥揍了一顿、闹到警局的狠劲。
胡作伟心里憋屈的同时,还是收敛了,正经应下,“好。”
两人到了茶水间,边遥很反常地给胡作伟接了杯咖啡,放在台延,十分故意、装都懒得装地碰了下杯子,笑着说:“胡总,喝咖啡。”
杯子倾倒,整整一杯咖啡全泼在了胡作伟的白色衣服上,湿琳琳的一大片棕色污渍。
边遥演技十分拙劣地说:“不好意思,刚刚看到一只苍蝇,飞来飞去,我赶苍蝇呢,不小心打倒了。”
胡作伟低头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心里的火气压不住了,到这里他还哪里看不出来,这边遥就是故意的!想要打人的心都有了,只是......他打不过她。
当初他对边遥不是没有起过色心,毕竟边遥是启行一等一的大美人,只是这美人带刺,尖锐又扎人的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胡作伟当初仅仅只擦过她的手腕,色心都还没完全起,就被她揍到了警局,他才知道边遥从小练柔道。
但是被个娘们打成那样,胡作伟现在想想,依旧觉得很丢人。
武力值比不过,那就比比他得意的事业,胡作伟轻蔑地说:“边遥,你也嚣张不了多久,就你那个破方案,什么都不是,这启行离了我,你们都得完,当初我就说,女人造不了车,你看,现在还不都是选了我的方案?边遥,我劝你,趁着年轻,还有几分姿色,赶紧找个人嫁了,别到时什么也捞不着。”
“那你倒是离啊,看看启行能不能完?至于我造不造得了车,不是你说的算,只有我自己说的算。”边遥被这自大的话,听笑了,冷声讽刺,“还有我是不婚主义者,就喜欢什么也捞不着的感觉,倒是你,听说你最近在巴结一个富婆,你都38岁了吧,长这一副猥琐的样子,行为也不检点,还妄想着入赘豪门?”
胡作伟被刺痛,彻底绷不住了:“你特么说谁猥琐呢?”
边遥像看傻子一样地看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说、的、就、是、你。”
“自己去照照镜子。”边遥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斜了他一眼后,嫌恶地转身,不再理他。
胡作伟气得头顶稀少的发丝都像是燃烧了起来,偏偏说不过这个女人,只能反复从一点抨击:“边遥,在造车上,你注定是个loser,你注定赢不了我。”
边遥想到融资的事,脚步顿了下,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过了几秒,又松开,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出了茶水间,刚刚那个女员工还没走,显然是等边遥。
她很感激地说:“谢谢你,边总监。”
边遥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肩,完全没有刚刚和胡作伟针锋相对的尖锐模样,很温柔地说:“吓坏了吧?”
女员工一瞬间所有的委屈都上来了,眼泪在眼眶打转,差点就要流出来了,嘴上却还在逞强:“嗯,边总监,我没事。”
边遥看她强忍的样子,心疼坏了:“想哭就哭,不用忍着,姐的肩膀借你靠。”
女员工破涕为笑,心里的暖意更加明显,她余光瞥到,边遥手里拿着的手提包,又想到今天是七夕,连忙不好意思道:“边总监,因为我,耽误你下班了。”
“这有什么耽误的。”边遥最后又安抚地拍了怕她的肩背,认真地说:“以后遇到这种事,可以来找我,我会保护你的。”
女员工望向边遥离开的背影,心里是温暖的,眼里是向往和崇敬。
这些天因为胡作伟带来的害怕惶恐在此时散尽,在职场上遇到这样一位女领导,哪怕不是她的直属领导,也给她带来了一些名叫安全感的东西。
因为她知道,边遥是发自内心说的,不是随随便便的一句话,而且边遥已经在做了。
当初边遥把胡作伟打到警局,这件事在内部其实闹得挺大,但是性骚扰的界定太难了,再加上并没有实质证据,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但是这件事之后,胡作伟很忌惮边遥,这边遥就是个疯子,根本不管不顾她自己的名声、集团的名声,什么都不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所欲为的。
连带着胡作伟也再也不敢动边遥手下的小朋友们,边遥护犊子的厉害,敢动她们,他能二次进警局。
因为这件事,集团高层本来看不惯边遥的人,更加看不惯,但是边遥疯归疯,却是有硬实力的,几个大项目在身,利益为上,高层虽有不悦但也就象征性地说几句。
女员工望向边遥背影的眼神越发的敬佩,边遥在启行的处境并不好过,因为偏见不断被打压,但是偏偏她就是能顶着压力迎风而上。
她们私底下都说,以边总的能力,跳槽去任何一家车企,薪资职位只会高不会低,但是她一直没走,除去本身她不是个逃避的人之外。
女员工望向边遥的背影出神,她觉得还是因为“她”,以及“和她一样遭遇的人”。
边遥是真的想保护隐匿在这职场阴暗面中的无数个“她”:。
她是启行十几个中高层中唯一的女性,掌握着一定的话语权,就能在这烂透了的职场环境里免于一些女性陷入泥沼和不公。
女员工望向边遥的眼神渐渐地有些湿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哭。
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起,衣摆压进黑色高腰阔腿裤里,衬得一双腿又直又长,虽然穿着平底白鞋,但是清瘦高挑,腰背挺得很直,像是能撑起一片天,简简单单的装束任是让她穿出了干净利落、英姿飒爽的意味,有一种她独有的风采,很有气质,很有魅力。
很美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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