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薄薄的一张纸,仿佛有千斤重。

宋玉酌拿到译文时,手指克制不住的轻微抖动。

只因上边撰写的内容,是关于阿哥未婚妻清白的。

是或不是,不仅决定了夏宋两家人的这段姻缘能否有好的结果,更紧要的是,关乎整个宋家的安危。

如若夏欹就是夏星,那么她处心积虑接近阿哥,一门心思的要嫁进宋家,必然是有所图谋。

可图的究竟是什么,她猜不透。

宋玉酌对夏星的了解并不多,只堪堪停留在表层,她从来都看不穿夏星,不懂夏星。

若只是来找她,宋玉酌反倒没那么害怕,可她担心家人,担心他们会因此而惹上个大麻烦。

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宋玉酌咬牙将信纸一点点展开,指尖动作十分小心谨慎。

许青站在一旁,见她面色凝重,身形微微一晃,像是秋日里枯枝上飘零的叶片,摇摇欲坠。

他犹豫半刻,出于礼节,终是忍住凑上前去看电报上写了什么的冲动,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宋玉酌的表情。

宋玉酌敛眸盯着那两列译文,不敢看错任何一个字。

「夏欹腹部的刀疤的确是突发急病,在教会医院开刀,切除病灶以后留下的。」

「这一点,上海那位德国医生可以证明,他对夏欹的印象很深,哪怕在上海这样富贵繁华的城市,像夏欹这样漂亮的女人也并不多见。」

宋玉酌反复看着手里的白纸黑字,短短两段话,逐字逐句的读了很多遍,才让她心口压着的那块大石头顺利落地。

夏欹腹部的刀疤,有证人可以证明。

那是一位德国医生,连阿哥要找人接近他,都需要花不小的功夫。

而夏星是海匪,更不可能同那样身份地位的人有交情,人家恐怕不会愿意为了她说假话。

夏欹的刀疤,确定是手术造成的,而不是出自她手。

这一个困扰宋玉酌良久的问题,总算有了答案。

连日以来的疑虑和恐慌被打消,宋玉酌心情总算是松快了几分。

许青见她脸上终于浮出笑意,也就跟着笑:“电报上说的什么,你好像很开心。”

宋玉酌本能不愿将这事透露给太多人知道,便回他:“是阿哥发来的,他这次生意谈得很顺利。”

许青也露出喜色:“那太好了。”

到宋府以后。

宋玉酌跟许青告别,独自走了进去。

一边往自己的院子走,一边想着,以后定要好好对待夏欹。

路过中堂时,宋玉酌听见自家姆妈在同谁话家常的声音,笑得很是开怀,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她心想,是姆妈的哪位好友来家里了吗。

家里的佣人这会儿走到宋玉酌面前,很恭敬地跟她说话。

“二小姐,太太吩咐了,若是见到你回来,就请你到客堂去一趟。”

宋玉酌视线朝里头的客堂瞥去,“是什么人来家里了?”

人还没嫁进来,佣人不敢失了规矩,回了一句:“是夏家的小姐。”

宋玉酌略显得诧异,倒是没说什么,抬步朝着中堂去了。

还在院子时,宋玉酌就远远瞧见坐在椅子上的夏欹。

她这回穿着的是西洋式的淑女裙,高跟鞋,胳膊包在白色袖子里,流线漂亮又修长,领口和腰间都绑着绸带,腰肢盈盈一握,更显细若无骨。

灯光下,夏欹肌肤瓷白,脸上笑意温柔,眼睛一直都望着何须眉,在很认真的听何须眉说话。

这样的夏欹,看着是很亲切柔和的。

可因为那张酷似夏星的脸,无形之中,又带了几分匪气。

江南女子的娇媚温柔与喊打喊杀的匪气融合在一起,竟半点也不违和。

宋玉酌手心不自觉浸出一层细汗。

但凡想到夏星那个人,她的心就会乱得一塌糊涂,情绪也很复杂,既是羞又是恨。

就算知道夏欹不是夏星,可相似得这么厉害,她到底还是没法子一下就彻底将她们剥离开来。

四年前的那场噩梦始终还是无法消解地一干二净。

宋玉酌下意识停住脚步,在外边悄悄打量了一会儿,也顺便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后才进门喊姆妈,接着又叫了夏欹,语气没有任何不妥。

何须眉朝宋玉酌招了招手:“玉酌回来了?来这边坐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宋玉酌坐下后,佣人又端上一碗冰燕窝。

宋玉酌正好有点口渴,把瓷碗端在手中,垂着眼眸,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

冰镇过的燕窝又滑又软,入喉凉丝丝的,很是解暑。

吃了燕窝,心也沉了下来,她猜测姆妈要跟她说的事情,肯定跟夏欹有关,心底很是好奇。

果然,何须眉看了一眼夏欹,旋即眉眼笑开,开始跟女儿说话。

“夏先生夏太太家中有点事,需要立即回江南,待玉霖和阿欹成亲的日子定下之后,会拍电报过去,到时再麻烦他们来一趟。”

“他们走了,留阿欹一个女孩子在饭店独住,我实在是不放心,就接到家里来了,方便照顾。”

“叫你过来,就是跟你说这件事。”

“这段日子就让阿欹住到你的院子去,东厢房我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

话音刚落,宋玉酌手里的瓷勺砰的一下砸在碗里,发出很清脆的响声。

夏欹在何须眉说话时就把视线放在了宋玉酌身上,恰好将她惊愕的表情尽收眼底。

宋玉酌艰涩吞咽下嘴里的燕窝,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哑。

“住到我院子里去?”

为什么不住到阿哥那边?

这样的念头,只在宋玉酌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她就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现下人们都慢慢接受了西式思想,对男女之间的关系没那么苛刻了,离婚甚至成了时髦的事。

可未婚的男女这么公然住在一起,仍旧是不合规矩的。

传出去,大家会说他们宋家不懂礼数,说她阿哥轻浮,是对夏欹的不看重,是欺负人。

如果跟未来小姑子住在一起,就能避免闲话。

“是的呀,正好你们姑嫂之间也可以培养培养感情。”

何须眉是希望一家人都能够和和美美的,儿子和未来儿媳的感情自不消说,女儿总归也是要跟嫂嫂亲近一些才好。

说完,她又催促一声,“燕窝吃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吧,阿欹今日去了车站,来回奔波,怕是也累着了。”

夏欹笑:“玉酌妹妹慢些吃,我还好,可以再陪太太多聊几句,不用着急。”

宋玉酌眉眼低垂,并未搭话。

她满心都是即将要跟夏欹同住一个院子的事。

吃着燕窝,耳边是何须眉和夏欹说话的声音,她听见了声音,却没听进去内容。

直到两人聊完结束,她的燕窝也吃完了,这才起身回院子。

后院的游廊路不算宽敞,宋玉酌跟夏欹走在一起,几乎是肩并着肩。

南阳城的六月份,夜里的空气也有些潮湿闷热。

游廊顶上每隔十步左右,就悬挂一盏全铜的吊灯,吊灯暖黄色的光线将路面照得清晰,也在宋玉酌乌黑的发丝上照出了点点光晕。

她头发越黑,衬得皮肤越白,纤细脖颈愈显得脆弱不堪。

夏欹停下脚步,一手掌住宋玉酌的腰,将人揽到身前,另一只手很快的伸向了宋玉酌的脖颈,按了上去。

再松手时,一抹鲜红就在她指腹间赫然绽开。

不等宋玉酌开口,夏欹邀功一般将自己的指尖凑到宋玉酌面前去,笑着说道:“我从小就不招蚊虫,蚊子只咬身边的人,从来不碰我一下,兴许是我的血不够甜。”

“你的血一定很香,所以蚊子才忍不住要过来吃一口。”

原来是一只蚊子悄无声息飞到了宋玉酌的脖颈上。

宋府是有安排人定期清理蚊虫的,哪怕如此,路过池塘边时,还是会有这些惹人厌的小虫子。

宋玉酌瞧见了夏欹指腹间的红色,抿唇不语。

夏欹则望着她,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不谢我吗?”

宋玉酌仍旧没说话。

她不似其他女人那样,会刻意把自己的眉毛修成细长条,而是保留了眉毛本来的样子。

瞳孔的颜色也比夏欹的深许多,如此略微抬眸,一眨不眨地回望向夏欹,夜色下那双眼睛愈发黑沉沉的,叫人看不清情绪。

过了一会儿,宋玉酌才启唇回了夏欹的话。

“多谢夏姐姐。”

她语速不疾不徐,嘴上说着谢,听着却不像是真的谢。

夏欹不知是看出来,还是没看出来,轻声啧了一下,模样像是很享受。

“玉酌妹妹这样温润清透的嗓音,字正腔圆的,不论说什么话都是极好听的。”

她在夸宋玉酌,神情也好,语气也罢,夸得很是真诚,可宋玉酌却没有丝毫开心的表现。

这种感觉,就像是把一颗石子投进了水里,却没激起半点波澜。

夏欹神色有点悻然,这会儿伸了手臂,慵慵懒懒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宋玉酌继续走。

游廊里,被灯光照着的夏欹分明是在对着她笑,可那副歪着头打量她的样子,并不太正派,带着一点狎昵,与方才跟姆妈说话时的温婉亲切截然不同。

宋玉酌不去看她,迈开步子往前走,同时也悄悄压下心中泛起的那点不安。

两人到了宋玉酌住的院子。

宋玉酌不喜欢吵闹,所以院子里伺候的人并不多,拢共四个佣人。

一个是三十出头的妇人,叫齐娘,负责院落打扫,所有清洁的活儿都是她的。

一个是王妈,是何须眉娘家陪嫁过来的人,会认字,有点学问,平常照顾宋玉酌的饮食起居,也是院子里的管事。

再就是墨雪和王妈的女儿淑云。

淑云说话有点结巴,但人很机灵,手脚也麻利。

两人平日里会帮衬着齐娘和王妈做点杂事。

院子里人不多,氛围很好,不似其他大宅院那样,佣人们会做出阳奉阴违,以公谋私的事情。

宋玉酌一一介绍过来,最后停在墨雪边上。

“夏姐姐,这是墨雪,你见过的,接下来由她照顾你的日常起居,有什么需要,你只管使唤她。”

夏欹颔了颔首,轻声道了句“麻烦了”,而后见宋玉酌要回正房,就叫住她。

“玉酌,你可否跟我去一趟厢房,我有东西送给你。”

见宋玉酌看向自己,并未说话,夏欹又笑说道:“这样吧,我去拿给你,你稍等我一会儿。”

宋玉酌依言站在原地等着,目送夏欹走进东厢房。

夏欹五官生得好,不笑时清傲,笑时柔媚,身段更是婀娜曼妙,走起路来,细软腰肢轻轻扭动,清妩动人。

腰特别细的女人,是很诱人的。

宋玉酌一眨不眨地盯着夏欹的腰看了好长时间,直到人踏进厢房门内,被半开的门板挡住,她才回过神。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宋玉酌耳根忍不住发烫。

她打小就喜欢漂亮姐姐,比起那些粗糙的男人,她更爱跟女孩子打交道。

而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就是夏星。

夏星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精致的,就连手指脚趾也长得比旁人好看,根根削瘦骨感,莹白如玉。

说她是造物的恩宠,全然不为过。

只可惜,夏星走了歪路,做了海匪,实在是可惜了那样好的一副皮囊。

……

夏欹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只方方正正的礼盒。

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包装过的,盒子的外皮裹着一层极漂亮的乳白色包装纸,粉色绸带扎成一股蝴蝶结的样式,还隐约带着点淡淡的香气,很好闻。

夏欹将礼物递给宋玉酌,院落里的灯光洒进她琥珀色的瞳仁。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玉酌在这样一双漂亮的眸子里,瞧见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深意。

夏欹嗓音放低了两分,只用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说话,语气更似妖精般温柔蛊惑。

“回房以后试试,如若不合身就跟我说,可以去百货公司换。”

话说到这,她又笑了一声,接下来的话,语气里透着十分的笃定。

“不过我想,你穿上应当很合身,我是按照你的尺寸买的。”

夏欹说完就回了东厢房。

过了一会儿,宋玉酌才缓过神,捧着礼盒转身,也回了自己屋内。

齐娘大大咧咧惯了,嘴上也不怎么把门,此时忍不住说道:“那礼盒看着就精美贵重,夏小姐对咱们二小姐真是不错,很舍得花钱!”

王妈眼睛是很毒的,她能看出自家小姐并不怎么亲近夏欹,并未多嘴议论此事。

墨雪和淑云都长了颗聪明的脑袋瓜,听了齐娘说的话,也只是笑笑。

齐娘心思简单,说的话也没其他含义,单纯觉得那礼盒昂贵,替宋玉酌开心。

因此,王妈也没教训齐娘,只是吩咐齐娘去小厨房把烧好的几锅水都打进桶里,又让墨雪和淑云去给两位小姐准备干净的巾帕和香胰子头油一应物件儿,大家就各自忙活起来。

沐浴更衣后。

宋玉酌穿着舒适宽松的绸缎亵衣裤,盘腿坐在床上,一双眼盯着不远处桌面上的礼盒。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宋玉酌鬼使神差地从床榻下了地,踩着薄布鞋,走到桌边。

用来绑礼盒的绸带是上好的丝绸制作,在灯光照射下,散着细腻光泽,触手顺滑柔软。

宋玉酌指尖轻轻一扯,便松开了蝴蝶结。

她打开礼盒,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件西式胸衣?!

最近西式胸衣的宣传势头很猛,大街小巷里,报纸也好,广告画也好,几乎随处可见它的影子。

宋玉酌哪怕没穿过,也是知道有这么个东西的。

她的耳根烫了起来。

竟然送胸衣这样私密羞耻的东西,真是要命。

宋玉酌更想不通的是,夏欹又是如何知道她穿什么尺寸的?

她迟疑着把里边的浅绿色胸衣取出来,放在胸前,比划了两下。

胸衣是比划不出什么来的,得上身才能看出效果。

宋玉酌又抬手脱去身上的纤薄亵衣,那削瘦平直的一对雪肩立时暴露在灯光下,滑腻光洁。

“叩叩——”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宋玉酌心脏猛地漏跳两拍。

她快速拾起桌上的亵衣,将之紧紧按在自己心口位置,却没想到慌乱中,动作太大,手背碰翻了桌面摆放的茶壶杯盏。

下一刻,夏欹那略带笑意的声音,就从门外不疾不徐的传进她的耳朵里。

“妹妹别紧张,是我。”

“我回房想了想,那种西式的玩意儿,怕是妹妹还不太会穿。”

“姐姐进来教教你,可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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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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