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冬月初六,壬历年的初雪一下就是半日。京郊常稷山高耸山峰雪落成白,隐藏在纯洁无瑕初雪背后的山寺,黄昏的撞钟‘嗡’地响彻天地。

悠长而沉稳的钟声禅韵连绵回荡在山谷京郊,笼罩在奉京上空。

奉京城牌坊下聚集了不少裹着棉袄的孩童,他们在鹅毛大雪下冻得鼻尖脸蛋通红,跺着脚搓着手,却也不肯离开长街去屋里躲冷,而是你推我我推你伸着脖子朝长街另一头期盼地张望。

路过的大人撵他们撵不走。

“我不冷,我要看麟王殿下的小媳妇!”

“麟王会来接媳妇吗?他可是大英雄,我想看看他。”

“不是大英雄是大疯子,麟王殿下杀了他爹娘弟弟,是疯子!”

“才不是疯子,麟王殿下是英雄!我爹说他为国守江山,是脊梁!是大英雄!”

“是疯子!是疯子!”

两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因为麟王殿下到底是英雄还是疯子推搡了起来。

小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嚷嚷着,有的是向往期盼,还有的纯粹就是凑热闹。

忙活一天的贩夫懒得管这群小孩,卸了货担在路边包子铺,要了俩包子坐下抻着脚啐笑道:“给快死的人送媳妇,这不是撵着人小姑娘去陪葬么,麟王殿下怎么就黑了心……也是,过得不如意的疯子,可不得临死前再疯一把。”

包子铺老板娘站在热腾腾蒸汽缭绕的蒸笼旁,熟稔地翻弄笼屉,捡了俩冒着热气软乎乎的大包子给那贩夫。

“你怎么知道人麟王殿下快死了,人家小小年纪就上战场,大大小小多少仗没打过,如今搁京里歇了三年养身体,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怎么就叫你说的快死了?”

贩夫咧嘴哈哈一笑,边吃包子边摇手挥开雪花:“我一个叔是奉京最大棺材铺里的伙计,麟王府啊,已经备下棺材了。”

包子铺老板娘一愣神,白雾融化了雪花,她喃喃低语:“……麟王殿下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个好报呢……”

“快看,送媳妇的队伍来了,敲锣打鼓的……等等,新媳妇的轿子呢?怎么是……”

唢呐声声尖锐又震耳,绵长且起伏,不知吹了多久,吹到徐蜜缃昏迷中也灌了满耳。

是谁在她耳边敲锣打鼓,徐蜜缃迷迷糊糊中,还从刺耳尖锐的唢呐声之外,听到了清脆悠扬的一声钟鸣。

这一声带着空灵禅意的钟鸣颤韵撞入她的耳中,忽地,她从混沌中挣扎回了昏迷的意识。

似涂了胶一样沉甸甸的眼皮,仅仅是抬眼这一个动作几乎耗尽徐蜜缃全部的力气。

然而她勉力睁开了眼,却茫然地眨了眨,下意识扭了扭头。

眼前一片漆黑,睁开眼和昏迷时如出一辙。

徐蜜缃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摸摸自己的眼睛,却在这时发现她的手没法动。

疼。手腕的疼痛在黑暗中传来,不只是手腕,脚腕也有着同样摩擦的疼痛。

一片漆黑中,徐蜜缃惊觉她像是被人绑住了手脚,不能说像,她挣扎着手腕凭借肌肤疼痛的触感,确定她手腕却是绑着一圈粗劣的绳子。

不但如此,她还在摇摇晃晃,或者说,她所在之处摇摇晃晃。

意识回笼的同时,身体从五脏六腑传来持续了许久的疼痛,几乎是有利刃在她的心口肺腑戳了一个大窟窿一样的剧痛。

得张嘴呼救。本能意识指挥着她张开嘴,然而呼救从喉头咽回,无法发出声音。

徐蜜缃呼吸急促地发现,她的舌根下压着一颗不大不小的丸子,这颗丸子似乎有着药性,她的舌根发麻,根本无法发音说话。

徐蜜缃在剧痛中勉力保持着清醒,忍痛挪动身体,去触碰她所在之处。

狭小,逼仄,四面几乎不透风,且密闭。她的腿不能伸直,身体只能以一个扭曲的弧度保持在其中。

与此同时,徐蜜缃听见了隔着一层什么的外面,有孩童的嬉笑,有敲击木箱的沉闷声,还有一个没好气的妇人扯着嗓子的驱赶。

“都走远点!这可是送到麟王府的娇客,谁敢碰一下试试?!”

麟王府三个字透过一层木板清晰穿入徐蜜缃的耳中。

疼痛,撕心裂肺的疼痛犹如巨爪狠狠嵌入柔软跳动的心脏。

这一刻,她终于想起来在昏迷前的事情。

冬月初五,这天距离她十四岁的生辰还有四天。也是徐蜜缃失去母亲后,被关在徐府隔了一堵墙的后跨院的第五年。

杂草丛生,破败不堪的院子里,年仅九岁的徐蜜缃和母亲陪嫁来的小丫鬟阿彤相依为命,饥一顿饱一顿勉强求生。五年间,她见过亲生父亲的次数加一起来,一个手掰掰手指就数完了。

没想到初五那天,父亲派了人开了后跨院门锁,去请徐蜜缃出来。说是要带她出去玩。

徐蜜缃迷迷糊糊地被阿彤换了一身勉强得体的旧裙,就连头上都簪上了她唯一的一只珠花,阿彤满心欢喜觉着这是老爷想起大姑娘了,以后大姑娘日子就好过了,千叮咛万嘱咐,让徐蜜缃好好听老爷的话。

徐蜜缃听话地跟着父亲上了马车。然后徐蜜缃一头撞见她那位千娇百宠的妹妹徐夕薇。

多年不见的姐妹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徐父话了两句家常,提到了妹妹被寿康太妃选入麟王府去做奉茶女使。

徐蜜缃听见麟王府三个字时,眼睛亮了亮。

二妹居然能去麟王府奉茶,她真心实意的道了一声恭喜。

这声道喜过后,不熟悉的父亲和妹妹交换了一个眼神。

徐父说着:“在王府里奉茶学习,过两年到了合适的年纪就能在王府里做主事的了。麟王府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还闹着要跟麟王世子出征,做个女将军呢。”

话音刚落,徐父似乎也有些微怔,眼底浮现出一丝迟疑。

徐蜜缃倒是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弯弯着嘴角,一排整齐的牙齿两边,小虎牙若隐若现。

“记得。”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语气中的欢快难以遮掩。

徐夕薇一直在观察她的姐姐,这个时候歪着头迫不及待插了一句嘴。

“那姐姐替我去奉茶?”

话音刚落,徐父拍了拍小女儿的手,似乎在责备她的莽撞。却也在徐蜜缃诧异地抬起头时,顺着小女儿的话问徐蜜缃。

“你比妹妹年长,这种好事也该你去。若是得康寿太妃一句话,以后所有人提起你,都是夸赞。”

“反正你也想去麟王府,不若……你替了夕儿去吧?”

说是询问,语气中的斩钉截铁,却像是没有考虑过徐蜜缃会拒绝。

徐蜜缃诧异之余的确有两分心动。离开徐家去麟王府奉茶,近距离去看一看她心中的大英雄……但是她还是摇头婉拒了。

却不想这个拒绝引来徐夕薇情绪奔溃的嚎啕大哭,指着徐蜜缃朝徐父告状:“爹爹,姐姐不肯!”

徐蜜缃下意识拉开了和妹妹之间的距离。徐父一边安抚小女儿,一边又追问了一句:“当真不去?”

她依旧摇头。

徐父良久沉默后,安抚了哭啼的小女儿。而后从马车抽屉里取出一个食盒,食盒里摆着一个瓷碟。碟子里只有一块软软糯糯的蜜枣糕。

蜜枣糕推到了徐蜜缃的眼前。

徐父露出慈爱的笑容,眼神复杂却又温柔地看着徐蜜缃。

“你妹妹年纪小淘气,不想去麟王府。为父本想着你年长一些沉稳,去麟王府合适,和你妹妹说换了你去。不曾想你不愿……倒是为父忽略了你的想法。”

“为父给你道歉,不该让你替妹妹的。”

徐蜜缃愣愣地盯着眼前唯一的一块蜜枣糕,耳边是父亲温情的劝道。

“这是为父给你的歉礼。只有你有,妹妹没有。”

她被长这么大以来唯一的独有迷惑了。吃下了父亲亲手递来的蜜枣糕。

而后昏迷至今,直到她被疼痛唤醒意识。

徐蜜缃在这狭小密闭的空间动不得,舌下压着玉丸也无法呼救。只能生生熬着疼痛,感受着身体支配力的流逝。

她来不及过多思考其他,指尖死死掐着虎口,掐到血顺着掌纹流淌。

她不敢闭上眼,不敢松开掐着自己的手指,不断在心中数着数。

走过了长街,绕过了小巷,从人声鼎沸的闹市逐渐入了安静清冷的坊内。

徐蜜缃几乎要感觉不到身体带来的疼痛。她身体逐渐酥酥麻麻,痛感似乎被隔了一层,与之相对的,她听见自己血液静静流淌的声音。

“徐家送姑娘的时候,姑娘她爹只嘀咕了一句,‘反正她也是……徐家不要的孩子’。这位徐姑娘,没人要。”

扑通、扑通。

心口的跳动仿佛在徐蜜缃耳边,覆盖剥夺她的五感,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支配,她轻轻合上眼。

铜锁清脆落地,吱嘎一声响。

风乍起。

寒冷的风裹着新雪涌入,携带着青松的气息。

徐蜜缃在本能的抵抗趋势下迷迷糊糊睁开眼。

风雪沉寂的夜色,银烛千万灯花爆起。

她撞入一双冷清如新雪的眼眸中。

宝宝们岁岁回来啦!

三次元工作繁杂,又有太多事情绊脚,索性停了一段时间。

终于赶在最后的关头,带着阿缃妹妹回来啦~

还是一个甜甜的小故事,希望宝宝们喜欢~

阿缃妹妹的见面礼,贝贝们接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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