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丧事

大魏平康三十三年,时令入了秋,满城黄叶飘落,坊间街道空荡荡,秋风一阵凉过一阵。

皇城东门附近的朱雀大道,将军府里里外外皆覆上了雪一般的惨白色。府门前,秋风卷过,枯叶飘飞,高高悬挂的灵幡簌簌招展,幡下人来人往。

三日前,沈家的掌事人,大魏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沈庭植,缠绵病榻数月后,终是撒手人寰。

今日便是将军的吊唁礼。

灵堂设在府中最气派庄严的嘉安堂,最中间一个大大的“奠”字,四面皆是洁白缟素。时有宾客互相低声耳语,安静中透着肃穆。

堂中央的灵案旁,一女子站在牌位前,背对着殿中众人,身影纤细单薄。她穿着素色麻衣,长长垂落的乌发间簪了一朵白花。

正是沈家大姑娘,沈忆。

自打沈庭植过身,沈忆就几乎没合过眼,连轴转了三天,铁打的身子也顶不住,此刻苍白的面庞上终是显出几分疲惫。

只是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清清冷冷的,倒是半点瞧不出丧父的悲痛。

身后传来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一人道:“这沈家大姑娘倒是真能干,这才两三天,能把丧事操办成这样,以后必然是打理内宅的一把好手。”

另一人道:“能干有什么用?沈庭植一死,沈家在朝堂上哪还有人呐?陛下又连个爵位荫庇都不肯给,沈家败落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以后这沈大姑娘的婚事啊,只怕是难!”

那人奇道:“说起沈家……这沈家大公子竟还没回来吗……”

两人的话题迅速从八卦沈忆的婚事转为了八卦沈家大公子。

沈忆面无表情地听着。

沈家大公子名唤沈聿,字连卿,是她名义上的兄长。

听起来她应该跟他很熟,可事实是,她同他完全不熟,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因为她是沈庭植五年前收养的养女,而在她入府的前一年,这位公子爷就已经看破红尘,出家去了。

说起来也是一桩怪事。听说这沈聿年少聪颖,勤勉自持,从小就随父在神策营中历练,眼看着前途一片光明灿烂,然而六年前,他随父出征梁国,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回来后便执意出家。沈庭植气得动家法,却仍然没能改变沈聿的决定。

沈忆在沈府呆了五年,沈聿一次也没回来过。

她与他唯一的交集,是她在沈庭植死的那天,差人给沈聿送去了一封他亲爹去世的讣告。

至于沈聿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沈忆半点不关心,也没这闲工夫关心——拜这位出家的长兄所赐,这打点丧仪的差事现在落到了她头上。

不过沈忆倒没有抱怨的意思,相反,她很是乐意接手这差事。

毕竟,能在全京城有头有脸的贵妇人和权贵高官跟前露脸的机会实在不多,趁此机会留个好印象,好为她以后的婚事铺路。

一声唢呐惊天而起,开吊时辰到了。沈忆收回思绪,提起衣摆跪下,开始陪祭。宾客之中最为尊贵的恒亲王上前一步,准备行吊唁礼,众人安静下来,一时之间,殿中仅余哀乐绕梁回荡。

却在这时,一家仆跌跌撞撞闯入殿内,颤声道:“大、大姑娘!不好了,桓王带着兵马司突然闯进来,说要搜府,奴才们拦不住啊!”

殿内众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乐师们面面相觑着,迟疑着停止了奏乐,原本哀戚的乐声忽然变得错杂不齐,惹人心中烦躁。

纵然是背对着众人,沈忆也能感觉出殿中的混乱,她不由眯起眼睛。

丧仪庄重,宾客齐至,桓王竟选在这个时候带着兵马司闹上门来?

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只是面上却半点未显露出来,沈忆站起身,朝众人一福身,笑道:“桓王殿下许是有什么误会,有劳诸位在此稍候片刻,小女去去就回。”

桓王显然来者不善,少女没被吓得花容失色也就算了,竟还能笑得出来,这等气度,哪怕放到满京城的贵女之中也是极出挑的,实在叫人难以相信她被沈庭植收养之前只是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孤女,殿中宾客不觉安静了一瞬。

吩咐好下人好生招待宾客,沈忆出了嘉安堂,带着几个随从快步往府门走去。

沿着东路赶过去,打老远便瞧见府门大敞着,门前已经三三两两聚起围观的百姓,门内,兵马司每隔五步一人列队,隐成逼围之势。

二门附近,原本草木葱茏的花池,已被翻踏得一片狼藉,触目惊心。

中间众星捧月地站着位紫袍玉带的青年,正负手欣赏着这景象,神色愉悦。

此人正是桓王季获麟,因为是皇帝最小的儿子,总是骄纵些,成日地打马球斗蛐蛐,游手好闲,皇帝也不管,只随他去,日复一日的,就养成了如今这么个飞扬跋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上到阁老下到小太监,见着这混世魔王都恨不得绕道走。

不过向来都是一物降一物,桓王连他皇帝老子的话都不听,却偏偏只听他四哥翊王的话,成日喜欢缠着翊王,两人常常形影不离,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翊王竟没一同出现。

沈忆倒是不怕他,只是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扫了眼桓王身边那武官穿的公服,不露声色,从容地行了个万福礼:“殿下一声招呼都不打,贸然搜府,怕是不妥吧。”

桓王瞧见她,翻了个白眼:“有人向本王揭发沈庭植通敌叛国,本王要搜罪证,让你的人都滚,别在这碍事。”

沈忆掀起眼皮。

沈庭植?通敌叛国?

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回应,这话已如平地惊雷炸响,近处宾客飞速传至府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一片哗然,府内府外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今天下三分,时局动荡,战乱不断,沈庭植饮马边关三十年才护得大魏子民安好,百姓们都将他视为守护神,他身死的消息一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自发在门前插上灵幡祭奠他。

而现在,竟有人说他通敌叛国。

人群炸了锅,消息爆炸一般飞速地扩散了出去。

少女漆黑的眼睛定在桓王面上。

半响,她点点头,淡淡地说:“殿下想搜府,可以。”

见她甚至不质问辩白一二就答应了,桓王扬了下眉,心想这女人果真是个好糊弄的蠢货,唇边不由勾出一抹不屑。

可随即便听这少女道:“那就请殿下先停手,出示陛下批准的搜查手令,待臣女验过手令,再搜不迟。”

桓王不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随即把脸一沉:“本王的手令,你也配看?你只管配合本王,别的用不着你管。”

“通敌叛国之罪,岂能儿戏。”沈忆眯起眼,丝毫不为所动,“请殿下容臣女查验手令。”

桓王勃然大怒。

“你一个养女,谁给你的胆子敢拦本王!”

“今天本王搜定了!都给本王搜!”

他直接大手一挥,整齐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大批兵马司士兵迅速列队,冲向沈忆身后。

沈忆反应极快,立刻对一边沈府的下人厉喝一声:“拦住他们!”

沈忆在下人心中的威望不是一日两日了,此刻一听她下令,下人们马上都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兵马司前方。

桓王大怒:“沈忆!你竟敢拦本王,你要造反吗!”

沈忆双手拢袖,神色漠然:“殿下既然拿不出手令,自然就不能搜府,臣女只是按照规矩章程办事,何来造反之说?”

她身形纤细,个头也不算高,站在人高马大的桓王跟前,更显单薄,可她面容冰冷坚定,未有丝毫惧意,周身冷冽气势无形中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沈忆一字一字道:“臣女只看手令。”

她笃定桓王拿不出手令。

从看到桓王身边那人起,沈忆便怀疑,有人揭发沈庭植叛国是假,搜府亦是假。

只因那人穿的是大魏七品武官的公服,此人是兵马司副指挥。沈庭植生前官拜正一品,堪称万人之上,搜他的府,怎可能派兵马司的副指挥?更何况,是通敌叛国这样抄家灭族的重罪。

桓王迟迟不肯拿出手令,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眸光掠过门外越聚越多的百姓,沈忆不由暗中思索:她明明记得沈家和桓王没有过节,这桓王今日是到底是抽了什么风,非要在沈庭植丧礼上大闹一场,难不成只是为了让沈家颜面扫地,被人笑话?

数个念头在脑中飞快划过,脚下仍是岿然不动。

“你——!”桓王怒极反笑,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指着沈忆憋了半响,骂道,“好,好!依本王看,你分明是做贼心虚,想替你这个便宜爹掩饰!亏咱们大魏子民还纪念他,呸!狗屁不是!他死得好,他就该死!”

沈忆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她偏了偏头,看着桓王,语调轻而森冷:“我竟不知,殿下原来是这么一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人中典范。”

桓王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时甚至没反应过来。

四周鸦雀无声。

沈忆浑然不觉有异,冷笑着道:“沈将军沙场征战近三十年,出生入死,为大魏开疆拓土,没有他,大魏早就四处战火连天,你以为你还能像现在这样上蹿下跳,在他的灵位面前如此叫嚣?他累得一身伤病才英年早逝,桓王殿下,你今日大闹他的丧仪,我说你狼心狗肺,不知廉耻,已经是给你留面子了。”

桓王终于反应过来。

他气得发抖:“来人!来人!!给本王把她绑起来,带到衙门去,本王要治她大不敬之罪!”

立刻有士兵听命上前,沈府的下人一时都不敢动了。

沈忆眼看着几个兵马司士兵朝她走过来,后知后觉自己一时失控,竟是以下犯上,实打实犯了忌。

浓浓的汗臭味扑鼻而来,一只只脏手已经快要碰到她的衣角,沈忆手指已经紧攥成拳,却迟迟没出手。

她若这时出手,场面只会更糟。

可若真闹到衙门上去,她颜面扫地,苦心筹谋的婚事只怕要彻底黄了……毕竟她想嫁的人非同一般,不太可能接受一个如此不体面的女人。

下唇几乎快被她咬出血来。

紧攥着的手指终是慢慢松开了。

这时,只听前方忽然传来男人低沉而颇具威严的嗓音。

“住手。”

这声音清冷沉肃,发音清晰,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宛如编钟最低沉厚重的罄音,也像旷野上的宽阔洪流,无声平缓地淌过荒原。

很陌生。

沈忆一愣,转眸看去。

【预收】《和尚教我谈恋爱》青梅竹马/暗恋/欢喜冤家/没头脑x不高兴

十二年前,宋灵均遭人追杀,为一老头所救并拜入其门下,由此结识一小师兄。

小师兄相貌平平,气度出众,一手剑法出神入化,只是话不多。

嗯,脸皮也薄。

那日,宋灵均叼着狗尾巴草笑嘻嘻问他:小师兄,你以后想找什么样的娘子?

小师兄看着她,忽然脸颊爆红。

十二年后,在筹谋造反的路上,宋灵均顺手撩了个和尚,叫孟渡。

这和尚丰神俊秀,风姿绝世,虽然冷冰冰的,但脸皮薄——

被她三言两语一撩就开始脸红。

后来万事俱备,宋灵均即将出征。

拖家带口不方便,她准备和孟渡一拍两散,这和尚却不知怎的,生气跑了。

数月后,宋灵均征战边关,好几次看到一士兵以一当百,奋勇杀敌,且身形看起来——

像那个和尚。

她立刻将人喊来。

人来了,她抬眼一望,此人相貌平平,只是眸光清冷,气质出众。

竟是多年未见的小师兄前来暗中助她。

小师兄幽幽说:多年未见,看师妹这失望的模样,定然从未想起过我这个师兄。

宋灵均:怎么会!我只是以为……

小师兄忽然盯着她:以为什么?

宋灵均不在乎地摆摆手:嗐,没什么,之前认识了一和尚,逗起来还挺好玩的,我还以为是他……咦?师兄你怎么了?

小师兄铁青着脸咬牙说:没事!

后来,宋灵均亲自领兵围杀仇人,两方对峙,剑拔弩张。

仇敌忽然啧一声,说:孟渡,来都来了,不跟本官打个招呼?

宋灵均瞪大眼,上下左右环顾四周,然搜寻无果。

这时,却见小师兄往前走了两步,不紧不慢地抽出剑,淡淡道:想让我打招呼,好说。

宋灵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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