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冬天,天气预报上说锦城或将于12月份迎来初冬的第一场大雪。这对于已经许多年未曾下过雪的锦城来说,无疑不是一起新鲜事儿。
云裳将这则消息,告诉云静婷女士的时候,她正在书房里练着字。每年一到冬日这个时段,云静婷女士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待在书房里,鲜少让人打扰。
可云裳小时候是个黏人精,一个人待不住,总是云静婷女士在哪儿,她就跟到哪儿。也尤爱往书房里钻。时间长了,云静婷女士拿她没辙,给她支了另一张实木质地的书桌在书房的另一边,为了磨她焦躁的性子和将她定在那儿,给她布置了让她每周至少临摹一副程鹤年的画作的任务。
从一开始拿不起笔触的鬼画桃符,到后来一笔一画里的略有成型,再到如今书房一角挂满了的她的临摹画,一副比一副有更好的呈现,无一不彰显着她这些年里在画作技艺方面的成长。
“咚咚~咚咚~”书房的门被叩响。
“进来。”云静婷女士不用抬眼看 也知道是她那个黏人精孙女。
“云女士,我给您端杯养生茶来,芳华姨刚泡的。”
云裳将热茶放置到一旁,离她稍远一点的地方。此时的书桌上,已经写有了好几幅不同字体的“窗含西岭千秋雪”。
云静婷女士以练字为由,每年一入冬,总爱写这句。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云裳无意识的喃喃道,视线跟随云静婷女士落在宣纸上的笔触,看得入神。
最后一笔是往回收的走势,写完,云静婷放好毛笔,又擦了擦手,这才端起一旁,正冒着热气的养生茶,喝了以小口后,转而见云裳睁着两只大眼睛,正一眨一眨的看着自己。
她使了个眼色“看也看够了,该你了?”
云裳反应过来,自觉的走向自己的书桌。挽好衣袖,开始磨墨,铺宣纸,润湿毛笔。片刻之后,就开始了蘸墨。
写字之人,在落笔之前就得想清楚,自己要写的是什么。这是初学书法时,爷爷程鹤年教导她的。小的时候,她单单只是想写好字,稍大一点时,她想把字得漂亮,而这会儿,她只想好好写字。
不一会儿,一篇瘦金体版的《绝句》就完成了。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瘦金体的笔画瘦硬,讲求至瘦而不失其肉。这是云裳自学书法以来,最喜欢的字体。也是程老先生在世时,亲自教学于她的。十多年来,她都不曾懈怠过练习。也才有了如今的笔力。人都说“字如其人”,虽然,年纪尚小,阅历浅薄,但她的字,除开字体本身的美之外,也是极符合她本人性格特点的。这也让她小小年纪,就凭借写得一手极好的瘦金体,而斩获各个书法比赛的大奖。
“云女士,看天气预报了吗?锦城今年似要落上好大的一场雪。你准备怎么带我玩儿?”
“我一老太太,能带你怎么玩儿?别一回了锦城,和柏然那孩子一跑就没了个人影,我可带你玩儿不了。”
云裳撒娇道:“怎么会呢?只要您有安排,我管他柏然不柏然的,谁叫都没用。”
“小丫头,就你最会说话了。”云女士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
半月前,云静婷女士收到了锦城柏教授的寿宴邀请,而一周后,就是寿宴开始的日子。云裳在得知云静婷女士要去一趟锦城后,早早的就订好了机票。
自柏然出国留学,柏教授突然疾病被送回锦城治疗至今,云女士已经有三、四年的光景不曾和她这位挚友见过面了。平日里,虽然也常通电话,但总归是和见面比不得的。
而云裳也是好久不见好友柏然,她也正好有事要找他聊。也由此,这趟锦城之行,是无论如何都避开不了的。
芳华姨今日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后,就开始着手给云静婷女士收拾起了行李。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也没有任何的进展。云裳收拾完自己的行李,路过云静婷女士的房间时,正好瞧见芳华姨盯着满衣柜的冬装,犯着难。
云裳偏过头,出声提醒:“芳华姨,不用给你家云小姐装太多的衣服了,西岭园里都备有。你给她装一些她里面常穿的衣服就行。”
“行,那我知道该给她装些什么衣服了。”
芳华姨一边应着,一边有目的开始收拾了起来。
距离第一次给云小姐准备去锦城的行李,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她也一时记不起,那个时候到底给她装了哪些衣裳。她从小到大没去过苏市以外的地方,听人说锦城一年四季的气候还算温和,只是这冬季,连日连月的都是阴天,干冷到冻人。索性,她就将云小姐满衣柜的冬装,都给她装上了。
那年,程先生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提着行李箱,二人一起走出云宅的一幕,她记了好些年。
翌日清晨,为了赶航班,云裳起了个大早。这还是她第一次带云静婷女士出远门,她不想出任何的岔子。为了保险起见,她还特地的给自己制定了的一个时间计划表。按照计划表上的规定时间,严格执行抵达锦城西岭园前的每件事。
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在吃穿住行上被人安排的她,并不擅长做此类安排别人的事情。但是从在电话里拒绝程知新派人来接他们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也是时候应该独立的去做些事情了的。也算是为自己的硬气撑回腰。她又不是没那能力。
在计划表上规划的时间内吃完了早饭,祖孙二人就坐上了云裳提前预约好的去往机场的车。
今日苏市的天气并不好,车子刚行驶没好大一会儿,就下起了雨。好在,云裳昨天晚上提前看了天气预报,预料到了这场大雨。所以,提前了半个小时的出门时间。
只是车刚行驶到二环的高架上,就排起长队。
司机熄了火,拿起一旁已经被摔得有些变形的不锈钢保温茶杯,喝了一口热茶。
习以为常道:“这一下大雨,这二环高架就是容易堵车些。”
“那大概会堵多长时间呢?”云裳看了手机地图上显示的堵车时间长达半小时,依旧不死心的问道。
“这说不准,长短都有可能,根据车况、路况会有实时变化的。”
听到这句话,云裳的心已经死了。因为此时,她们已经堵了有半个小时了,车流依然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正好此时,微信上,柏然发来了消息。
“怎么着,小云裳,什么时候的航班,需要哥哥来接你吗?”
“别提了,这会儿正堵在高架上呐,能不能准点儿赶上的航班,都还是个问题。”
“你今儿个运气这么背,等回了锦城,哥哥就带你城南山上的普照寺好好的拜一拜。”
“谁说不是呢?可能我天生跟这锦城有什么仇的吧。每次去,总得节外生枝。”她盯着顺着车窗玻璃的滑下的雨水,自顾自的说着。
上一次,云裳独自回锦城的时候,在路上也是状况百出。打的车走到半道上,司机家里突然有事儿,必须立马回去市区。无奈,云裳只好又跟他一起坐回到了市区,换了一辆车,错过了航班不说,改签的下一趟航班又延误,让她在机场好一顿等。
车窗外的大雨,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密密的小雨。车流也有了开始松动的迹象。就在云裳以为能一路顺风的抵达机场的时候,司机的显示屏上显示发动机有故障,秉持着对乘客出行安全的保障,司机没有丝毫遮掩的向云裳告知了这个问题。
而后,司机便将车开下了高架,就近找了家咖啡馆,将二人放下。
云裳心底有股无名火正蓄势待发,可在看到司机满脸的愧色后,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作。
最后,她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承认,她今儿的点儿不是一般的背。
相较于因为焦急而不自觉臭脸的云裳,云静婷女士倒是表现的一脸的新奇又轻松。甚至还反过来还安慰她道:“不着急,反正怎么着,都是会到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云裳回以礼貌的微笑,心想,这老太太心态是真好。
云裳从打车app界面刚退出来,柏然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怎么样了?小云裳,车还没开始走吗?”
“车倒是开始走了,只是我们被留下了。”
云裳叹了口气,在电话里,捡了重点的给柏然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儿。
“没事儿,别担心,哥哥虽然在苏市,远水救不了近火,但哥哥可以给你摇人儿。”电话里柏然用最不靠谱的语气,说着最靠谱的话:“你稍后把你和云教授的位置发我微信里。”
这会儿又下起了大雨,薄雾浓云一时间笼罩了整个城市。下雨天的苏市不好打车,又是这个点儿,柏然那柏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云裳也只好认命的在打车软件上排起了长队。
苏市另一边,一直有着苏市城市之心美誉的鸿熠资本大楼的第六十九层楼的会议室里,正气氛紧张的开着早会。这场会议从早上九点半开始,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之久。未有要结束的样子。
主持这场会议的是公司副总方总,但坐在一旁的段京熙因为其存在感过于太强,惹得众人的视线,总是时不时往他哪儿落。
一个月前,鸿熠资本公司人事发布通知,说一个月后,公司会空降一位副总。而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他其实是来收拾烂摊子的。
鸿熠资本隶属锦城段氏旗下的一家子公司,一年前,交由段庭晟经营。不到半年时间的,公司便开始亏损,而这一亏损,就持续到了现在。
这不已经年底了吗,也正好赶上段京熙放寒假回国,段老大手一挥就将他给安排来了这儿。虽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接触家族生意了,但是鸿熠资本情况特殊,他这才来第一天,也不好贸然的就去深度了解些什么。索性就借熟悉公司情况,有了这场早会。
虽说是个过场,可这位从会议开始之初,就不曾放下过手中的述职报告,随着最后一份报告,从左手边放到了右手边,会议室里的众人也开始如坐针毡了起来。
只见他,眉头微蹙,眼神一暗,低沉的嗓音响起:“这就是各位的述职报告?”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压迫感油然而生。
此刻的会议室里,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清。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里,就那样过去了半小时,会议室里的气氛依然冷凝着。谁能想到,原以为只是上面派下来走过场的花瓶,结果却是请到了一尊神。
常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想来,这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段京熙接到柏然的电话时,正巧赶上会议中途休息,他回了他那尚且还未布置完全的办公室。
大雨过后的城市还被笼罩在一片灰色云翳中,往日天气好时,立于这70层楼前的全景落地窗,是能俯瞰到整个苏市的城市风光的,而这会儿却是什么也瞧不见。
一场雨,一场雾,这苏市的天气向来都是这样。
“京熙,苏市的事处理的可还顺利?”
他这朋友,平日里除了叫他吃饭、出去玩儿,极少会过问起他这些事情的。
“有点棘手,不是很顺利。”
“那就先帮我处理一件小事儿。”柏然的话递来的直接。
柏然是他一众朋友里,向来事儿最少的,难得见他开一次口,他倒是先好奇了起来,是哪样简单的事儿,值得他开口向他寻求帮助。
“说来听听,是哪样小事儿?值得你这般。”
“前段时间,跟你提过的,我长住苏市时,一起长大的一妹妹,这会儿和他奶奶两人因司机开的车出现了故障,被迫停在了半道。你看,能麻烦你家司机去接一下,给人平安送到机场就行。”
“小事儿,我稍后让人给安排。你那妹妹是姓什么?”
“姓云,单字一个裳。”柏然刚说完,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补充道:“哦,对了。她的奶奶正是那位画《伤春悲秋》的云教授。按道理来说,云教授应该也是和金教授相熟的。不过,你自十来岁起就待在国外,不了解也正常。”
柏然简短的同他多说了两句。
“是吗?改天问问唐教授。”倏尔,他又想到了那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多提了一嘴,“你这妹妹的名字倒是取得特别。”
“等她回了锦城,有机会带你们认识认识,她这人也特有意思。”
段京熙挂掉了电话,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将视线落在了远处的某片建筑群。
云裳最终还是将航班改签到了两个小时后的那班。她在地图上看过了,从她们现在这个位置过去机场,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只要中途不再发生其他的意外,她们完全来得及。
柏然的电话回得还算快,三言两语的就同云舒说清了找到了人来接她们的事儿。云裳在电话里向他道谢,他调侃她,让她回头请他吃饭,云裳轻笑着应下了。
没过一会儿,先前柏然电话里的那辆S级奔驰就停在了咖啡馆门口。车上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朝咖啡馆内走了进来。四下环顾一周后,来到了云裳她们这一桌。
“您好,请问是云小姐和云女士吗?”
在得到云裳的点头肯定后,他又道:“我是柏先生托人来接你们的司机刘伯,您这边结束后,我们就可以开始启程了。”
云裳在刘伯的帮助下,将行李装进后备箱。又和云静婷女士一起坐进了车内。
这一路上,倒是没再出现什么抓马的事情,一个半小时后,顺利且准时的抵达了苏市机场。云裳也是从后备箱拿下行李箱,看着车驶远后,才注意到,这车挂的竟是锦A的车牌。
她在心里默默的想,也不知道这车主究竟是个怎样不怕麻烦的人,竟能如此大费周折的将一锦A的车开到苏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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