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霖坐上了去往下江站的高铁。
知道寨子后,定位向真的住宿并不难,找最好的酒店或民宿就是了,这种小地方没几个。
况且,她四月去五溪寨也发过朋友圈——瞻山堂,他点开照片,确实符合向真审美。
刚上高铁时,陈霖稍微有点怀疑,自己如此做小伏低,是否会令向真更加气焰高涨。
但是忆起听到向真退学、重回公寓却没见到她的震惊,又觉得,为她走这么一趟,也不算什么。
他是真的想要挽回她。
那时候他还太骄傲、太幼稚,不肯马上承认,那种又惊又怒之后,空荡荡的心情,就是割舍不掉的爱意。
他还在酒吧和朋友大放厥词,说她走得好,他早受不了她的脾气,只不过是因为青梅竹马的多年情谊,才没有和她分手。
她退学,关他什么事?
难道他一开始,没有去劝导她,安慰她,给她提供情绪价值吗?
但是她就是那么倔强,非要和教授争论什么“形式服从功能”,“服装是为穿着者服务的”。
明明知道圣马丁的教学理念强调艺术至上,而非商业实践,为什么就不能柔和一点,委婉一点,敷衍一下高高在上的教授们呢?
她和教授的争论当然仅仅局限于观点差异,而非人身攻击。
但是,每次小课后教授对她设计的点评,让她压力越来越大。
教授认为她只想着实穿性,缺乏艺术原创能力,所有的单品,都带着“借鉴”的痕迹。
向真知道捷径在哪里。她当然可以画出教授喜欢的那种“原创设计”,只要放弃自己对实穿的固执,把服装当作“装置艺术”,把奇怪而不能穿的材料一顿堆砌,他们就能帮你吹成未来主义。
但那不是背叛自己吗?
于是她逼着自己在实穿的基础上进行创意突破——这对一个一年级的研究生太难了,她的设计速度根本跟不上课程要求。
“完美平衡艺术和实用的设计”,哪有那么容易?
她要求太高,为了赶进度,后来不得不熬夜画图,但身体又掉链子,常常画到一半就头疼,靠咖啡撑着断断续续。
身体的不适加重了她的坏脾气,在春季学期时,她几乎变成了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着。
陈霖一开始是支持她表达自我的。他们从小都条件优渥,算是天子骄子。他欣赏的,就是向真的真实和独特。
但是,随着她熬夜增加,情绪不稳,陈霖就想劝她别这么较真。
他自己也逐渐意识到,他们不是什么世界的主角——要向上攀登,总得先学会低头。
他开始劝她学会委婉些,不要总想着一步登天。
这激怒了向真,他们爆发了从小到大最严重的一次争吵。但他都不太记得他们吵了什么。
向真气得扔了他的iPad,当然没砸到他,但也足够让他愤怒,要不是他一直有iCloud备份的习惯,马上到期的essay都交不上去。
只是,看到向真气到呼吸急促,整个人软倒在沙发里时,他自然又妥协了。
他虽然没当场认输,马上去安慰她,而是出去绕了一圈,平息怒火,但是从此再也不提这事。
后来,向真基本每周都来一次情绪暴风雨,画稿画一半,必然要哭一场。
他安慰她,劝她暂时放下,一开始还管用,他带她出去散步、吃米其林、听音乐会,但很快,这些也都失效了——伦敦下雨频繁,向真有两次淋雨感冒,干脆窝在公寓里,再不肯出去。
他也开始了在金融街的实习,WM,最知名的量化基金之一,如果实习期间表现良好,会有return offer。
但什么叫表现良好呢?就是比正式的分析师干更长的时间。
所有最麻烦的数据收集、原始资料整理、陈旧代码修改的dirty work,都堆在实习生头上。
他没有办法在忙碌了一天后,再去应对一个阴晴不定的向真。
他早上出门的声响可能吵醒她,让她暴怒,晚上回来,和同事聚餐的酒味,又让她灵感消失。
于是他干脆在公司边上的酒店住下,只在周末才回他们同居的公寓。
最后的一次争吵,他也想不起一开始是什么原因。错过一次什么纪念日?还是他两周没回来?
他记得自己对她大吼:“我也很累,也在努力适应这一切,你以为只有你不容易?为什么我可以?你不可以?”
然后向真就把手机扔了过来,砸中他的眉骨,剧痛,流血了。
他气得摔门而出,还是公寓管家看到他受伤,为他做了简单处理,给他贴了一块纱布,说伤口不小,最好去趟医院。
他们住得离圣马丁很近,当时陈霖挑这里就是为了向真能步行上学,至于他自己,去LSE可以骑车过去。
于是,他去圣马丁的校医院处理伤口,缝了3针。
医生问他是否遭受了家庭暴力,是否需要报警,他当然都否认了。
伤口还是很痛,他人也有点懵,没反应过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向真受到了学校的警告,和一次“强烈建议”的心理咨询会谈。
她虽然很抗拒,但还是去了。
“强烈建议”,不是必须,这只是一种说辞,如果不去,后续只会有更多更复杂程序。
陈霖不知道会这样,他试图向她解释,自己不是故意要去校医院,但向真笑了:“其实你去哪个医院都一样。”
这是对的,除非他不去医院,就自己包扎一下。否则医疗体系应该都会报告学校。
他犹豫着要不要搬回公寓,但是向真拒绝了,说希望给彼此一点空间。
是的,给彼此一点空间,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于是他还是周末回来。向真没再发怒,但几乎不怎么理他。
陈霖也开始别扭起来,明明是她犯的错,怎么好像变成了他的问题。
难道是他握着她的手扔出了那个手机吗?难道他不是受害者吗?
她被学校警告了,他很抱歉,但这又不会对她造成真的实质性影响,学业、毕业,都没有任何问题,只要她不再发生伤人行为——她当然也不会,那纯粹是个意外。
但是她现在的态度,仿佛是他毁了她的生活,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想大吼:你还没跟我道歉呢,你才是始作俑者。
当然,他也没吼,他想说的那一刻,看着她疲惫的眼神,也就说不出口了。
他只是受不了她这种态度。
正好接下来,他们组另一个实习生突然离职,他的工作翻倍,他给她发微信,说下个月太忙不回去了。
向真没回,但也符合她的脾气。
他没想到,那个沉默的周末,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向真在第二个月月底,办了退学手续,离开英国。
那天他收到了何靖的微信,才知道她们已经到了机场。
他疯狂给向真发信息,才发现不知何时,她拉黑了他的微信。打电话,号码已停机。
他不信,冲回公寓,空无一人。他失落了很久,叫了朋友去酒吧陪他喝酒。
他出门时看了一眼门口的穿衣镜,他的伤口长好了。那个砸伤他的女孩,跑了。
他一开始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直到有天听到LSE几个同系的学生在议论。
“果然学艺术的都不太正常啊。”
“看不出来陈霖女朋友居然那么暴力……”
“长得明明挺乖巧……”
“都因为暴力问题退学了,你说呢?”
他大发雷霆,说他们再胡说就告他们诽谤。
好友把他拉到空教室:“陈霖,向真已经走了,何必闹这么难看。”
向真走了?他才突然意识到,他根本没有接受这件事。
但是,他还有实习,还有学业,他没办法回国找她。
他试着打通父母的电话,打听向真的情况。
父母为难地表示,好好一对金童玉女,在英国闹成这样,他们在向真父母那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幸好双方都是体面人,彼此不提也就罢了。
毕业时候他想过回去,但WM要进行算法更新,HR强烈建议他马上入职。
他没回去,先入职了,生活的车轮加速向前,一下子就又过去一年多,他终于可以有一次圣诞休假。
虽然晚了两年半回来,但是据他所知,向真一直没有再恋爱。
从高中相识,到大学相恋,他们构成了彼此的青春,他也要她,成为他未来中的一部分,正如他初到英国时的想象一样。
尽管过程有些偏离,但他计划,把一切都再重新扳回正轨。
只要向真愿意,他们可以先结婚,向真可以跟他先回英国去。
她不喜欢圣马丁,那就换其他学校,或者她想去法国,WM在那边也有分支。反正他完全可以支持她,让她做她喜欢的事。
是的,他还特意定制了求婚戒指。
只是还没拿出来,他们就又开始了争吵。
几天前吃饭,刚开始一切都很好。
其实他们也不是没有好时光。
他记得刚到英国时,早晨一起做咖啡。向真想喝拿铁,但她害怕半自动咖啡机打奶泡的蒸汽,每次都喊他来做。他有次假装被烫到,向真马上从沙发上跳起来,冲过来看他的手。
他回忆这些,她也对他笑了,很甜很美。
他说,他现在可以理解她当时的心情,能原谅她不告而别,他正想告诉她,他还爱她,就被她打断。
她勃然大怒,骂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自恋狂”,声称自己“根本不需要他的理解”,她就不该再来见他。
他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她为什么又说这种气话。他们刚才不是能好好说话吗?
当然他没问,他试着让她喝点气泡水冷静一下。
向真说他:“你又是这种表情,你根本没变。”
他怎么没有变?难道他不是已经忍下所有?依他过去的脾气,他肯定会和她对着吵架。难道现在他还不够冷静理智?
向真又玩失踪了,不肯接他电话,唯一的进步是,她这次没拉黑他。
他觉得这是个好的信号,说不定,她就是有点女孩子的小骄傲,想让他哄哄她。
这也很合理,毕竟,他没有从英国马上回来,以向真的脾气,刁难他一阵,给他点苦头吃,也没什么意外。
他摸着大衣口袋里小小的丝绒盒子,这次一定要把最关键的说出来,让向真知道他的决心,知道他是认真的。
注意,陈霖的视角不完全等于事情真相,向真和他有一定视角偏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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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前任陈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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