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普吉回来那晚,吴屿见她在飞机上晕晕沉沉、睡了一路,怜她疲惫,并未多打扰,次日她就来了例假。
今晚她终于神清气爽,洗漱之后,选了条印花长裙,棕色底,黄玫瑰印花,肩头还坠了两只飘逸的蝴蝶结,行动间飘带飞舞。
她出来,和吴屿对视了一眼,他的眼如四月的天山,冰川初融,冻土回温。
她偏头不看他,抱着杯子在沙发坐下,可总觉得背后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他过来,俯身拿走她手里水杯,一口喝掉:“你拿错了,这杯是我的红茶。”
她轻轻踢他一脚:“那我的呢?”
他指一下养生壶,里面炖着红枣枸杞,刚开始加热。
他低头吻她。
她窝在沙发上,厚厚的靠枕把她托住,柔软舒适。
但脚下的长绒地毯,窸窸窣窣,仿佛一片长满了水草的沼泽。
她轻轻一动,水草淹没了她,让她几乎不能动弹,越陷越深,她呼吸困难,心跳也乱了节拍。
他放开她,拍她后背,帮她顺顺气。
她看一眼养生壶,不知道第几次问:“还没好吗?”
他笑了:“乖,再等等。”养生壶有自动定时。
她还是有些喘,他就继续帮她顺气。一如既往地有耐心,可又意志坚定,不可摇动。
她靠着他,慢慢深呼吸,随着她呼吸的节奏,肩头的蝴蝶轻轻地颤,好像要随风起飞。
安静相拥的夜晚,一切都让人沉醉。
咕嘟咕嘟,养生壶沸腾了,红枣枸杞随着水流翻滚,炖成一壶清甜糖水。
滴滴,定时到了。
她惊得一颤,他抱着她:“糖水好了,没事。”
他倒了糖水给她喝,暖暖的。
“睡吧。”
待她沉沉睡去,他起身去浴室冲了个澡。
回来时,她卷着半边被子,像白茧中的一只小蝴蝶。
他刚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半梦半醒间发出极娇气的一声抗议,婉转可爱。
他苦笑,心头那股热意几乎又要升腾起来,他只能看着怀中人,缓缓叹气,怕又惊了她的梦。
早上,吴屿晨跑回来的开门声惊了她,她揉着眼睛,瓮声瓮气:“不想起”。
“再躺会。”他哄她继续入睡,反正下午她才有会议。
下午向真准时出现了,妆容完整——会后她要试穿春款样衣,测试直播间效果。
会议先从最容易的一项开始,产品介绍的稿子。
这些内容向真烂熟于心,她一般也不按备稿来讲。
不过她扫了几眼,提出一个要求:“有些辅料材质我不熟悉,给我拉个表,万一有人问,我们要准确。”
“好的。”新来的助理安玉马上记下。
“顺序怎么定的?”她又问。
诗雨把PPT投屏:“我草拟了一个。”
向真觉得PPT上改起来不够直观:“照片呢?打印的那种。”
她还是喜欢实体的灵感版,可以直接上手调整。
有人飞奔去拿。
向真站在白板前调整顺序,几次弯腰起身,动作本不算剧烈,但偶尔一下眼前起雾发空,她稳住身形,不由转头飞去一个眼神。
吴屿在会议室一角,膝盖上摊着本书,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大家也知道他今天并不参会,是陪老板过来的人形背景板。
新助理安玉一直密切注意着向真,看到她迅速的一瞥,也跟着看过去,叹一句——“不愧是设计师严选的背景板。”
向真退后几步查看,又弯腰把后面的一款外套换到前面。
吴屿起身推了把转椅给她:“坐下看吧。”
诗雨面上带着专业微笑,但桌下偷偷发微信给胡琳——她在外跑工厂,但要求诗雨给她文字直播cp现场。
【你说的对,爹系男友实锤。】
【就站了不到十分钟,就着急给她搬椅子。】
向真坐下,回头提问:“安玉,你刚来,如果你进一个直播间,看到哪件衣服会让你觉得品味不错,抓人眼球,但犹豫要不要买?”
暖场产品得是门面,抓人眼球,但通常销量不会很高。
新人突然被点名,安玉有点紧张:“我啊,可能那条印花半裙吧,真的很好看,不过就是担心有点太高调了,又有点贵。”
向真点头,但没有把那件半裙推上来,而是把配套的印花外套贴在第一个。
她本来就在两个外套间犹豫,安玉这么一说,她就下定决心。
注意到安玉的疑惑,她又点了一个人:“诗雨,为什么不选半裙?”
“竖屏直播,半裙显示度不够。”诗雨对这种基础问题反应很快。
当然,还有个原因,她们客户的收入,肯定比安玉这样新来的实习生高很多,对安玉偏贵的裙子,对她们是性价比之选,应该放到黄金时段。
不过这个因素,会上就不必提出了,等直播完数据复盘后,安玉自然会懂。
显然,向真也这么觉得,她夸了一下安玉的眼光。
“但你选这个花色不错,我们用外套吧?大家觉得呢?”
她也在摸索,怎么做个更好的管理者。
从去年7月到现在,她又换了两个助理,都没撑过试用期,实在是气场不合,没有办法。
安玉比前几个顺眼多了,也算细心。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着,先把顺序确定下来。
中场休息10分钟,大家都起身活动,向真也伸个懒腰,吴屿递来一杯热茶,搭手轻轻扶她起来,陪她出去走一圈,透口气。
下半场的议题是价格折扣和粉丝福利。
这部分由何靖主持,向真主要听,偶尔问几句,坐得累了,她干脆换个姿势,把会议室的抱枕抱在胸前,前倾上身,伏在桌沿。
会议结束了,不过向真的工作任务还没结束。
因为她是出镜模特,要去看一下样衣和配饰——直播间在楼上单独一层。
她起身时感觉走路有点轻飘,可能是会议室太闷,人多供氧不足,头有些发晕。
吴屿走在她身后,手虚虚扶在她侧边。
上楼的是夹层钢架梯,她手扶上去时,没抓住栏杆,干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
安玉在前面引路,样衣、配饰都是她负责的。
样衣自然没问题,向真边走边随口吩咐:“黑白灰的基础款,T恤、衬衫、半裙、裤子都要,数量现在不够。大地色系也可以备一点。牛仔裤,各种裤型都来几条。看直播互动弹幕,大家想看哪种搭配,就试哪种。”
“鞋包不能全是基础色,”她说着扫了一眼展示台,“你得看印花主色,比如这件,黄、棕、绿都有,那鞋包就可以选这几个色系。嗯,这边包太少了——你明天去我家衣帽间拿点吧。”
她换上了暖场外套,先搭配同系列半裙,再换了双高跟鞋,叫安玉用手机拍几张照片、录几段短视频,看看直播效果。
又换上一条黑色基础款裙子,她没急着拍,反而转头提醒安玉:“这条是旧款,但 essential 系列常年有库存。等新品差不多播完,看询问度,最后十分钟可以做个搭配专区。你记一下,跟诗雨确认好。”
她说完,往前走了几步,准备去换一双亮色鞋子。
黑裙再配黑鞋就太沉了,她想。
吴屿伸手来扶她。
他突然听到斜上方有咔嚓一声脆响,身体直觉反应,一把拉过向真,往自己这边退。
向真根本没注意,还低着头够鞋,是被他强拉过来的,直接撞到他胸口,余光看到他神色骤变。
下一秒,“砰!”一声巨响。
边上的补光灯连带着铁角拐架,砸落在她刚刚站的位置,只差几公分。
可能是固定螺丝断裂了,或者当时就没拧紧。
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吴屿抱着她,升起一种深深的后怕。若不是他恰好在,万一那灯架带到她——他简直不敢想。
向真看到那截铁架,心口也突突直跳。今天本来就有点累,被这么一吓,真是有点腿软。
吴屿看她脸色煞白,语气轻柔:“没事,不怕了。”
他让向真稍稍缓口气,问她:“好点了吗?我们先下去?”
向真点头,看看只穿了一只鞋子的脚,随意套了双平底鞋。
安玉还愣在原地,半秒后才反应过来事故流程该怎么处理:“我留下来检查一下……”
“不安全。”吴屿语气平静,“先下来,找维修工来检查。”
他扶着向真下去,她脚步虚软,抓着扶手,一阶阶慢慢走。
楼下的人听见巨响,早已聚在楼梯口。
向真一下来,看到何靖,颇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扑过去抱住她。
吴屿看何靖安抚向真,转头对聚着的人说:“灯架松了,幸好没砸到人,大家散了吧。”
听到他的话,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从何靖肩上抬头:“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何靖拍拍她的肩膀:“你今天别再忙了,回家歇会儿。我这边安排人检查。”
吴屿已经伸手揽住向真的腰,轻声说:“多谢,那我们先回去了。”
何靖镇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安玉,你也放半天假,休息会儿回去吧。来个人照顾她一下。”
走出几步,向真突然“嘶”一声。
吴屿立刻侧头看她,眼神从上到下扫过,声音有点急:“怎么了?”
向真声音低软:“……好像崴脚了。”
当时只有左脚穿了高跟鞋,应该是被他拉过去的时候崴了一下。
但她刚才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察觉,一路下楼梯,身体都像不是自己的。
现在肾上腺素退去,那一点疼,才后知后觉地浮出来。
吴屿皱了下眉:“还能走吗?”
还在公司,周围都是她员工,他只是默默扶得更稳些,没有进一步动作。
向真立刻接口:“没事,一点点疼。”
他扶着她上了电梯,到车库就直接把她抱起。
向真环着他脖子:“真不用。”
吴屿摇头:“崴到脚了,反应都这么迟钝,你的话不能信。”
向真急了:“你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啊?”
脚真没特别疼,但被这话扎了心。
到了车上,他也不着急先回家,而是先查看了一下她的脚踝:“左脚?”
向真躲了下没躲开,喊道:“别碰,脏。”
他有洁癖的,今天换鞋时为了快点,她没坐椅子,有几次就双脚直接踩地上了——直播间可没家里那么干净。
吴屿抬头她一眼:“我没帮你洗过澡?怎么突然有偶像包袱了?”
这能一样吗?
向真一时语塞,脸都烧了,恨不得抬脚踹他,又不敢动,脚趾都紧张得蜷了起来。
吴屿上手仔细按了她的脚踝,每按一处,都问她疼不疼,痛感多强。
他不专业,但是朋友之前有提过一些。
“应该没伤到骨头,明天再看看吧,如果刚才那个按压点更痛了,就得去医院拍个片子。”
他终于放手,向真赶紧把鞋子穿好:“电梯对面有洗手间,你去洗手,脏手别摸我方向盘。”
吴屿笑了,作势要摸她脸,吓得向真一下靠紧椅背。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嫌他手脏——是怕他洁癖发作,难受。
他现在最难受的,是14号他就要走了,因为黔南和黔阳市那边都有评审会,他必须回去参加的,她也知道。
只是——15号直播那天,她还会不会对那盏掉落的灯架有阴影?
他应该在她身边,可偏偏,那一天,他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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