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照很纳闷,他觉得喻燃现在变得着实难猜。
他以前以为喻燃性格有些过于乖巧懂事了,容易在外边受委屈,可是又突然发现,这小子是有些小心机在身上的,不然怎么把自己引回云褚山还能跟到这里?
但突然改观说他是胆大包天吧,他办了这些事就赶紧把脑袋缩回去,又露出一副任他拿捏的样子 。
他是有精神分裂吧?!
元照想着,点了点头:“好。”
周倜顿时笑逐颜开,明媚得元照都觉得他瘆人。
“好嘞好嘞,那我先走了,”他拍了拍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的喻燃,“在这好好待着啊。”
凡铁剑已经飞到了周倜脚下,元照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堆写满了字的纸:“你的。”
周倜恭恭敬敬地作揖:“多谢师父。”
这人跟流星似的,转瞬就走远了。
“走吧,我们回去。”
元照转身往阵内走,他鬼迷心窍了才把喻燃留下来。
“真人,昨夜有人在此设障,是元婴大能。”喻燃叫住他。
周倜溜得飞快,转瞬就已经出去了二里地。
他本来想跟师父汇报说障景的事,还没说呢,元照就怕打草惊蛇让他回来。
二人世界啊二人世界,反正喻燃也会跟师父说的,他索性抓紧跑了。
周倜美滋滋,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封一个云褚山月老。
这边元照已经知道方才派周倜回去是无用功了,他左右踌躇,这阵法缺漏处必须得有人在,一粟海也必须有人守。
“我在此处守阵。”
喻燃看出元照的疑虑,主动道。
“不行。”元照条件反射地拒绝,喻燃本身是丹修,战斗力不强,更何况对面还是元婴修者。
喻燃伸手在背上摸索了两下,扯下来一张黄纸,刚才周倜拍他的时候趁机粘在他背上的,上面画着错综复杂的花纹。
周氏世代巫觋,精阵法,通卜算,周倜随手掏出一个,都是能抵御元婴修士的餢鍮图。
喻燃:“多情种的药材还没来得及淬炼,真人为我在此处设阵?”
元照恍然,那还是一年前,鸿怀火师兄带着一队弟子入世修行,喻燃跟着去采药,元照要他留意一下有没有多情种。
他先前还奇怪,鸿师兄未归,喻燃怎么先回来了。
不过是要他留意而已,竟然这么放在心上……
元照心里五味杂陈,他先前要喻燃留意多情种,是因为想着将来汀愫师姐万一误入歧途,有这一颗多情种,也许还能控制住场面。
“好,”元照接过阵图,阵图上的线条在真气的加持下逐渐明晰,画阵的纸无风自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挣脱出来。
元照不耐烦地抖了抖,他最烦这些符箓图纸一类的,分分钟让他想起尚在学堂时被程长老支配的时候。
他能明显得感受到真气在经脉中呼啸着冲出手掌进入阵图,有的时候根本想不明白这些符修阵修都是怎么做到的,看着就是一张废纸上胡乱画了点东西,竟然能承受他那么多内力。
真气不断地注入,构成阵法的线条仿佛有了生命一样,从画阵纸上飘下来落到地上。
“你就在阵中不要出来,若有危险,用丰灯找我。”
丰灯与元照的联系不同于传音符,丰灯的火种是元照从丹田内导出来的纯阳火,二者感应,就是罗浮山大阵都无法阻拦。
元照拔了剑往大阵中走,他越想越觉得不该把喻燃留在这里,也不知道周倜那滑头诓瞒他做什么,要是误了大事就把他的猪头摘下来当球踢。
“真人,”喻燃又叫住元照,“夜晚魔气汹涌,纯阳剑体也要当心。”
“好。”元照一步都不敢多留,头也不回地答应。
“真人。”
元照又听见喻燃叫他。
喻燃:“多情种有断情之效。”
他说了几个字就沉默了,但元照还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他回:“不是要给我用的。”
一开始说的时候确实不是给元照用的,现在……想到这,元照的心跳都放缓了,他想,现在可不好说了。
喻燃松了口气,果然是他想岔了。他十几岁就上云褚山,二十多岁拜到元照门下,这二三百年,他一直在元照身边,没道理元照对谁动了心他却不知道的。
元照真想御剑逃走,有几个人能经得住心上人再三挽留的?反正元照当不了这种柳下惠,虽然他知道喻燃没这个意思。
“真人……”
这小子说话怎么回事,这么拖泥带水,一句一句往外蹦,元照索性回身看着喻燃,看他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喻燃见他转过身来,差点又把话咽了回去:“晚间……不若真人下山来吧?”
他装得很淡然,好像寻常弟子关心师父一样。
元照本来就是赌气似的回身,喻燃说话又温和,眼神又诚挚,那么关切……元照真人本就没做好的心理防线轰然倒塌。
等他回过神来,不知到底是那一股情绪已经促使他乖乖点头了。
喻燃不说话了,元照也终于找到机会走了。
他慌得一批,甚至忘了御剑,他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对劲,一直走到草棚,看到有猴子来偷昨日喻燃留在草棚的糕点。
元照福至心灵。
“你就在阵中不要出来。”
怎么听怎么像孙悟空拿着金箍棒给唐僧画了一个圈。
元照张了张嘴,脏话没说出口,但脑子里却想着,倒反天罡了,谁是徒弟谁是师父?
见有人来了,那猴子连绿豆酥带油纸包装搂起来就走。
泼猴,没见过世面,连绿豆酥也偷。
元照惋惜地看着猴子远去的身影,勉强把没能吃到嘴的绿豆酥抛到脑后,才御剑到一粟海去了。
喻燃还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唇角扬起,好像自己占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此处离罗浮山太近,就算没有魔物,也有山间精怪,寻常百姓大都不会住在这里,荒无人烟,无尺椽片瓦可为庇依。
元照夜间下山,该没地方住了。
喻燃手掌一翻,一张召幽符凭空出现。
“虎噬蛇伤苦魂等众速赴行坛,臣某承诰摄诏,请罗浮之地,山魈之众。”
符纸焚烧的烟灰簌簌落下,有一些落到了阵法的纹路上。
喻燃皱着眉,似乎在责怪自己的不谨慎,他蹲下身小心地拭去。
只是一些真气而已,他懊悔得仿佛是元照本人蒙尘。
指尖传来轻微的震动,喻燃抬起头,看见一群山魈从远处奔来,扬起满天的黄土。
日落月升,一粟海海面上升腾起魔气。
罗浮山是古战场,底下又压着魔族,有魔气是很正常的事。
就是小浩劫以前,这里也笼罩着滔天的魔气,元照虽然纯阳剑体,也基本都是避着这边走。
然而这两日却属实不寻常,今日只是黄昏,元照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的躁动不安。
太不对劲儿了,满月未出,魔气却已沸反。
元照拧着眉,已经踏遍了一粟海周围的每一寸土地,依然没找到什么异常之处。
他确实对阵法符箓之类的事不精通。
然而,一切鬼蜮伎俩,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只是蚍蜉撼树。
渟澍剑寒光凛冽,元照毫不犹豫地握上剑刃。血顺着剑身缓缓流下,滴滴落入一粟海中。
元照目光如炬,仿佛见到了千丈海水之底的魔域,他的神思附在精血之内,混在海水之中,借此来探查一粟海的异状。
人身**凡胎,肉眼假父母气血所成,见昼不见夜,见近不见远,因有色质障碍故也。
修士之中,有符修阵修等,其一生修炼,都在摆脱肉眼的限制。
元照于此道不精,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分神期,半步大乘,自有他处生慧眼,观一切法皆空,不见有众生相,不受一切法也。
大概只过了一息,元照就感受到精血前进的路径阻滞。
元照立刻做出了判断,阵法离海面不远,设阵之人实力大概不是很强,无法深入海底。
他立刻想到喻燃提到的守在阵外设障的元婴修者,只是不知这阵法设于在罗浮大阵落成之前还是之后。
海水之中一滴滚圆的珊瑚珠子倏然四散,仿佛是消融在海水之中,然后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兜住。
元照的血液主动攀附到阵法上,那原本透明的屏障被染成了豇豆红,他的伤口泛起淡淡的荧光,手作剑指,密咒云:“太虚无体,今秽皆空。”
以元照浅薄的认知判断,这阵法大概本身强悍,只可惜外强中干,元婴的内力不足以完美地完成,才这般脆弱。
阵法破裂,转瞬化为齑粉,有碎玉之声。
元照还没来得及高兴,一股魔气冲天而起,直扑他的面门。
他立时拔剑斩去,急退了两步,堪堪从中脱身。
魔气卷着黄沙汹涌而来,元照左腿后撤一步,渟澍剑后撩,挑散了从后方袭来的晦兽,手上的剑还来不及回返,魔气已至眼前。
只好以剑为支点,借力横踢出去。
元照活了这么多年,没打过几次架,因此每一次攻击都慎而又慎,在出腿的一瞬间,全身经脉中的真气如同急湍激流涌到退步,他那从执事堂领来的靴子外附了一层纯阳火,远远看去像是哪吒的风火轮。
风火轮抽刀断水般把魔气劈成了两半,元照抽空向远处望了一眼。
丰灯的光太弱了,经不起层林遮罩,元照从深林中望出去,唯一能看到的光亮大概也是幻觉,他遍寻不见,只能全身心应对眼前的晦兽。
他今日答应喻燃晚间下山的时候,以为是情非得已,其实不过是顺水推舟情难自抑,现下失信于人,他突然深感情孽深重,难以自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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