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护短,我也护的。”
秦在水这话说得很不留情面。
春好下意识攥了攥手,看向他的后背,那样宽韧挺拔。
这就是有人撑腰的感觉吗?
她深吸口气,在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里默默挺直了腰杆。
李威没想到这人这么强势。他吓得腿一软,他妈妈也慌了,扒拉着他问:“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拉人家衣服?”
李威躲闪:“我……我……”
“你说啊?到底有没有!”他妈妈问一句便往他背上拍打一下。
李威手捏着拳,在母亲发泄的追问里,不敢说话。
场面又混乱起来,教导主任把这两人带到隔壁沟通调解。
黄诗吟看见他这样,只觉得畅快,她抱着春好的胳膊,恨恨说了句:“活该。”
班主任把录像拿到隔壁,他反应过来,看向黄诗吟,“诗吟,你妈妈也来了,一直在外面呢,她不肯进来。你快去找你妈妈,让她放心。”
黄诗吟一愣:“我妈来了?”
她有些胆怯,但还是转向春好:“好好,我先出去一下。你这里……”她目光在许驰和秦在水之间过了一遍。
春好:“我没事,你去找你妈妈吧?”
“嗯。”
黄诗吟离开,屋里只剩下春好和许驰,以及两边的家长。
秦在水再次确认:“是你把人家手掰断的?”
春好一僵,像个被抓包的小偷,她揪着手指:“……是我。”
秦在水:“去道歉。”
春好看眼跷着二郎腿吊着石膏跟个地主家傻儿子一样的许驰,不太乐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嘀咕:“明明是他自己身体不好,手臂被人轻轻一扭就断……”
秦在水目光用力,往前抬抬下巴,语气不容商量:“去道歉。”
春好最怕他这样,她磨蹭两下走到许驰对面,老老实实背着手说:“对不起,把你手弄伤了,我给你道歉。”
许驰看她抿起的嘴唇和低下头时晃动的短发,他拿小拇指掏掏耳朵,故意拿乔:“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许驰妈妈扫自己儿子一眼:“……”
春好:“……”
她看他在那吹指甲,忍了又忍:“那是要我把你耳朵拎起来对着喊才听得见是吗?”
春好甚至冲他笑了下,“好呀。”
“诶——”秦在水来不及拉她,她已一步上前。
许驰见她来真的,抱着自己的石膏在沙发上连连后退:“不不不,不必不必了,我开玩笑的!”
他看她黑着脸,思来想去,还是说:“其实……也不算全是你的问题,”他拿左手摸摸后脖子,“扳手腕你也没逼我,是我自己答应的。”
春好点头,指控他:“而且你还中途突然松掉力气,不然我不可能一下子把你手按下去的。”
许驰没接话。他才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因为她笑起来太好看他才忘了使劲的。
他顺着她话说:“你说的对。”
春好又问:“那你接受我的道歉吗?”
许驰看着她:“嗯。”
春好眉梢一扬,她转身走回秦在水身边,完成任务似的一甩头:“秦在水,他接受了。”
“……”
秦在水莫名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情景,光着脚在国旗下往小孩堆里扔锄头,威胁谁再说一句就把谁嘴巴撕烂。
她这性子跟小时候真是半分没变。
后面秦在水又向许驰妈妈咨询医药费的事,他全额照付,后续诊疗康复等额外开销也由他负责。
许驰妈妈带着许驰站起来:“医药费就不用了,我们家也当长个教训。”她看眼许驰的石膏,“这次也算给他上一课,好好教他以后该怎么分辨朋友,少和些不着调的人玩,免得以后又把自己搭进去。”
许驰懒散开口:“哎呀妈,知道了,别损我。”
许驰妈妈说:“不早了,我们过去给教导主任打个招呼,说我们已经协商解决了。我们就先走一步。”
秦在水颔首:“有劳。”
许驰跟着他妈出去,出门前,还忍不住回头看了春好一眼,她乖乖站在秦在水身侧,短发柔顺可爱,像一只收起利爪的猫儿。
一出门,许驰妈妈好奇:“就是这个女生让你赔了一个暑假的报纸钱?”
许驰哀嚎:“妈,求你别说话了。”
“那跟妈把包拎着。”
他叫唤:“喂,我手都断了诶,我是不是亲生的?”
“得了吧,一个男生,骨个折就哭天喊地。又没截肢,另一只手不好好的?拎着。”
许驰认命接过。
母子说话声飘散在晚风里。
春好从门外收回注意力。
秦在水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一连串未接来电,他没回复,转向春好:“我去隔壁看看情况,你在这儿等我。”
春好知道李威还在隔壁,她“嗯”一声,又想起:“还有,我书包还在班上呢,我回去拿。”
她往外指了指回字形教学楼中间的花坛:“一会儿我在花坛边等你。”
“行。”
-
春好跑回班级。
天早黑了,夜晚的校园没有灯,每层楼“安全出口”的字样散发着荧荧的绿光。
她跑到班级,教室已经空了,她和黄诗吟的书包还在。
黄诗吟刚刚出去后就不知道去哪了,应该和她妈妈在一起。
春好想了想,还是把两人书包都拿上。
下到花坛,她正准备坐到前面的长椅上等秦在水的时候,花坛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道严厉的斥责:“你现在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进社会怎么办?”
春好脚步一停。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在外面哭哭啼啼,少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玩,多和成绩好、有家教的同学玩,你偏不听,天天和一个乡巴佬混一起。现在好了,闯祸了,万一背了处分,你后面还考什么好高中,还考什么好大学?这一辈子就完了你知不知道?!”
“妈!”黄诗吟哭喊,“你怎么能这么说!是他先骚扰我的!好好是在帮我!”
“是,他拉你衣服是不对,你难道就没错吗?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女孩子少打扮,多把心思放学习上……”
春好隔着夜色和层层叠叠的灌木花圃看向花坛对面的人影。
黄诗吟站在自己妈妈面前,捂着脸呜呜哭着,她身影脆弱,肩一耸一耸。
春好没再上前。
黄诗吟曾和她抱怨过她妈妈如何严厉苛刻,春好想,她这样爱漂亮的人,肯定不希望被自己看见这狼狈模样的。
她转身远离了花坛。
她把黄诗吟的书包放到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一会儿她一过去就能看见。
秦在水还在隔壁解决李威的事,春好抱着自己的书包坐到远处连廊的台阶上。
她双手撑着脸看星星。
可惜城市里看不见星空,只有弯弯的秋月挂在天边,城市与夜幕相接的地方散发着幽幽的亮光。
春好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她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死得太早太突然,她只知道自己妈妈是个很好的人,会教她讲卫生,要在小河里认真洗手,会给她哼调子唱儿歌;不会像李威妈妈那样张牙舞爪,也不会像诗吟的妈妈那样苛责。
或许城市和农村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都有各自层层叠叠的山,也有各自弯弯曲曲的路。
——“怎么坐在这儿?”
温和的声音响在身后。
春好一愣,连忙回头,秦在水已经解决完问题出来了。他在花坛边没找见她,四处看了看,才在连廊下发现她。
昏暗的校园,她坐在晚风里,背影小小一个点,看起来有些孤单。
春好正想站起来,秦在水已上前一步,弯腰坐在了她身侧。
她余光一暗。
撑在台阶上的手也不由僵硬地成拳,放到膝盖上。
春好盯着前面的地板,有点不太敢看他:“最后李威他承认了吗?会给诗吟道歉吗?”
秦在水:“他认了。教导主任要他明天集合做操的时候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道歉,并且记过。”
“活该。谁让他拉诗吟的内衣带,流氓。”
秦在水勾勾嘴角,没说话。
春好别一下头发,手臂圈住自己曲起的腿,她视线转向他,问出自己最想问的:“对了,你为什么今天会来?还来的这么快。”
“从山区回武汉,刚好路过宜城,原本高速上不打算停的,但你们班主任给我打了电话。”
春好内疚:“耽误你时间了。”
“还好。”他说。
风有些安静。
刚刚在办公室的时候看不出来,现在夜色浸染,他面色便显露几分疲惫和劳神。
春好歪歪脑袋,问:“你不怪我?”
秦在水却看过来,似乎笑了下:“我为什么要怪你?”
“因为我给你闯祸了。”
“有么?”他看向校园的夜空,“这算什么闯祸,都是小事。”
春好眼睛一亮,瞬间抬头:“真的?”
他弯着唇,“我还没说完。”
春好嘴角弧度一顿。
他笑意微收,看回前方:“春好,你是女孩子,和男生扳手腕硬碰硬,容易吃亏的。”
春好一激,她一骨碌坐直,比划着说:“不可能!我一个人能扛三袋猪草爬山,他们体力不可能比我好。”
“不是体力问题。万一你今天遇上的不是许驰,是一个你无法招架的人怎么办?去医院的人大概率就是你了。”秦在水蹙眉,“春好,这不是我的初衷。”
春好眨一下眼,“……初衷?”
她似懂非懂,缩回去“哦”了一声。
“所以你得答应,以后别再做这种危险性活动。”
春好停顿几秒:“我答应你。”
“那拉钩?”他说,“你们小姑娘不都爱拉钩吗?”
秦在水说到做到,他甚至举起右手伸到她面前。
他的手掌干净宽韧,伸手过来时身影也跟着细微晃动了一下。
春好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她一时没动。
秦在水也不催,但也没收回手,似乎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得到她的保证。保证不再进行这种活动,进而降低自己不在的时候,她受到伤害的可能。
春好并不明白他的想法,但也无法抵抗这个提议。
她把出汗的手在校服上擦了擦,终于,递出自己的小拇指。
秦在水缓缓勾住。他皮肤微微发凉,仿佛也勾住了她的心。
“不是还有个歌谣?”他想了想,目光看向她,“拉钩上吊什么的?”
春好:“……”
他推给她:“你念一下。”
“……”
春好喉咙发紧,像是有热气“腾”地一下蹿到头顶,她张张嘴,“为什么我要念啊?”
秦在水:“因为你年纪小。适合念这个。”
春好哑了好半天,她咽咽口水:“拉、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完勾,她触电般想收回手。
秦在水却不让。他仍勾着她的手指,熟知流程地问:“不盖章?”
他问得煞有介事,春好却脸颊爆红,“盖、盖章?”
她呼吸不稳,在男人淡笑的目光里,伸出大拇指在他指纹上轻轻摁了一下。
秦在水这才满意。他收回手,又叮嘱一句:“以后别再和同学扳手腕,嗯?”
“……噢。”春好心跳咚咚地点头。
秦在水看她海草一样的头发,风儿一吹便像一只努力游动的小水母。
他还想说什么,兜里手机急促响起。他看眼来电人,往前走几步接起电话。
春好仍坐在台阶上。
她看他走远,默默把小拇指揣进怀里,沸腾的胸腔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人真是……
前面秦在水站在安静的夜空下,他望着前方,面容逐渐沉默。
春好把自己埋在膝盖里,又忍不住悄悄观察他。这个距离,她看不清夜晚下他的表情,也听不太清声音。
秦在水望着校园里的花丛,良久才开口:“好,我知道了。我会配合。”
电话挂断,风吹动他的衣摆。
春好等了一会儿,看他身形不动,她拍拍屁股站起来:“你要走了吗?”
“对。得走了。”他闻言转身返回,边走边把大衣外套扣好。
春好抱起自己的书包跟着他:“你回武汉?还是去其他地方?”
秦在水:“我回北京。”
他大步走着,脚下生风,春好一路小跑。
秦在水忽地一停,回头瞅她:“不回宿舍休息?”
春好差点儿一头栽他怀里。
“我想送你到校门口。”她耿直地说。
秦在水没有说话,重新提步,步子却迁就地放慢了。
春好试探性地走去他手臂边;他稍稍一等,两人顺利并排。
走过安静的校园,门口停着熟悉的黑色轿车,司机下来开门。
春好酝酿了一路,她终于下定决心,说:“还有一件事。”
“嗯?”
“我们最近在搞合唱,好像得奖的话可以去武汉参加决赛。”她问,“如果我能进决赛,你可以来看我吗?”
一口气说完,她看着他,屏息等待结果。
秦在水安静片刻,并没把话说满:“如果那段时间我有空的话。”
“那一言为定!”
春好眼睛大亮,甚至开心地踮了踮脚,朝他伸出小拇指:“那这次也要拉钩。我答应你的事都拉钩了,你答应我的也得一样。”
秦在水看她靠近的小脸,莞尔:“好。”
春好心脏雀跃,这次换她主动勾住他的小拇指,微微晃动,流畅念完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盖章!”她说。
秦在水配合地伸出大拇指。
春好再次在他指纹上重重盖了一个章。
“可以了?”秦在水看她乐滋滋的模样,也不由跟着牵动嘴角。
“ok了!”她松开,在路灯下后退着挥手,“我走啦!路上注意安全!记得给我回信!”
秦在水点点头,坐进车里。
车窗半降,车辆在前方掉头,驶回来的时候,秦在水刚好看见她蹦蹦跳跳返回校园。
她那小水母一样的背影化为模糊的一个白点,消失不见了。
明天应该也是晚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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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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