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春落

“反正课已经逃了,抓不起来不亏了?”

春好:“……”

她就知道不该抱有侥幸心理,从前哪次犯事儿没被他捉个正着?

人都是会看脸色的。他对自己一向宽容,无伤大雅的错儿从不计较;但春好明白,若是遇上原则性问题,他一定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只怕会更加冷肃和强硬。

秦在水把那枚硬币夹在指尖。他手一直都很好看,指节修长硬朗,指甲也干净圆润。他看看硬币,又看看她,男人眼睫上狭长一条褶,配合包厢里靡暗的灯光,显得他脸上没有多少温度。

他问:“晚上不是有课,不去了?”

“没有,我——”她想说自己是陪钟楹来的,但一开口,又接收到不远处的视线。

钟楹被钟栎带到了吧台那儿,但还观察着她这边的动静,比嘴型威胁:写情书!

春好:“……”

她揪住手指,内心权衡,背下了这个锅:“我一会儿就回学校的……我没说不去上课。”

她声音很小,甚至有点无辜和央求的意味在里面。

秦在水扫她一眼,她却不停往吧台那偷瞄。

他回头,钟楹正挤眉弄眼,两人跟发电报似的。

他嘴角轻扯,心道前几天就不该让她俩一块去研学报到。

秦在水收回目光,春好赶紧背手乖乖站好,一副等他处置的模样。

“走了。”

他没说别的,长腿一迈,她身上的阴影挪开了。

春好愣了半秒,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赶紧跟上。

通往地面的楼梯长长的,下的时候不觉得,上的时候倒很走了会儿。周围灯光深红幽暗,像是要缠着你,再度返回那花天酒地里。

春好看着他上楼的裤腿和皮鞋,他走路姿态很正,拾级而上,淡然自若。

外头天已经黑了。头顶夜色深蓝,二环内没有高建筑遮挡,最后一抹橘红停留在西边,正缓慢地消逝。

她竟在地底待了两三个小时?她回头看一眼楼梯尽头,灯光昏昧,引人遐想,那些世家子弟终日就浸淫在这里么?

庭院灯笼幽幽亮着,前面男女正挽着手臂从影壁那并排入场。

春好记得那是出口,她往那去。

“往哪走呢?”秦在水叫住她。

“诶?”春好回头,见他已走进主厅的连廊里,“我不是回学校上课么?”

“回去赶得上?”

春好看眼天色,嘀咕:“赶得上吧?也就少上半堂课。还是能听半小时的。”

她小声:“你不是想我回去么……”

秦在水看她耷拉下去的脑袋,寻思自己是不是有点凶了。

他不是怪她逃课,只是不想她出现在这里。他刚进包厢的时候,唱k的那一拨人才开始套衣服;她玩的那游戏机旁边就是老虎赌-博机。

这些她不懂,他也不好掰开揉碎了说。

他只问:“钟楹要你陪她逃课,你都不问问去什么地方?”

春好小鸡啄米点头:“问了的。她说有个晚宴,要我陪她去。我就来了。”

“晚宴?”

秦在水凉笑半声,好似讽刺。

他退后半步,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道,才又走近:“你在学校不挺厉害的?她随口一句要你陪,你就愿意?”

春好安静少许,她想了想,说:“我想,我是愿意的。”

因为有可能遇见你。

即便只有极小的概率,她也想试一试。

秦在水听言,看回她的眼睛;而她也正巧抬眸,眼珠赤诚、黑白分明,像白沙洲那晚,黑夜里忽然亮起的手电筒。

春好见他不说话,忐忑起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玩这些啊?”

“我没有耽误学习的,我在学校那边也不怎么玩这个。”她甚至背着手,认真承诺,“你不喜欢我就不玩了。”

秦在水瞧着她,却有一会儿没作声。

春好也不动,就这么一板一眼等他答案。

男人移开眼了,他依旧没答,只转身去推门,灯光一瞬铺在两人脚下,黄澄澄的。

屋里的冷气、音乐、香氛也都飘散在两人中间。

“先留这儿吃饭吧。晚上我送你回学校。”他说。

-

秦在水带她从侧门进了宴会主厅。

从外面看还是普通的红墙大四合院,进来后却是偏西洋的布置。

分餐式的长餐桌,烛台、白餐布、高脚杯,每个座位前都摆着一支鲜花和一份菜单。

他随便给她挑了座。春好在人群里坐了过去。

今日是电影庆功宴,邀请制,不对外开放。到场的也都是行业内顶级的投资方和出品方,以及一些经纪公司高层和导演明星。

上月,辜小玥的电影票房新鲜出炉,基本预定这一年的票房冠军。可人家五月去了戛纳后就飞加拿大度假了,直到现在才回。各路人马闻风而动,弄了个像模像样的庆功晚宴,就等辜大小姐回国露脸,顺便拍拍辜家的马屁。

秦在水计划里原本没有这场应酬,要不是钟栎告诉他春好在这儿,他不会来。

圈子里每人都有自己的山头。秦家主要做地产和金融,辜家则做影视;明坤集团虽也有影视板块,但都只做联合投资,投一个你来我往的人情钱。

他不是晚宴的主角,但一出现就被眼尖的主办方看见。几位老总受宠若惊,举着酒杯前来攀谈,或者询问秦老爷子近况。

秦在水不欲深聊,三言两语一笔带过。

不一会儿,钟楹跟着钟栎上来了。

“二哥没把你怎么样吧?”她问。

“没。”春好不解,“他能把我怎么样?”

“二哥有时候挺吓人的。大家都怕他。”

春好歪歪脑袋,难以想象:“他难不成还打人吗?”

“呃……那倒不至于,怎么说呢,”钟楹想了想,干脆凑过来低声,“秦在水之前在东四十条那清过辜小裕的一个场子,直接喊的警车。那一层现在都还是停业状态。”

春好睁大眼,也挪挪屁股靠近吃瓜:“为什么?”

“还不就那两样儿。”

“哪两样?”

钟楹不愿意再说下去,毕竟今天是影视圈的晚宴,辜家的地盘,她在这儿议论人家的陈年旧事,不太好。

但她还是飞快说完:“黄和赌。”

春好呼吸一滞。

她看向不远处的秦在水。

他那处已聚了不少人,灯光下,男人眉深目净,握手时袖口微扯出一截,说不出的成熟矜贵。就连侍应生给他递上葡萄酒,他也会分出时间,低声和人说句谢谢。

他不热衷应酬,却连礼节都这样周全。

好像一回到北京,回到他原本的工作圈和人际圈里,他便又变成了另一个秦在水。

另一个,她极少见过的,带着点游刃和消沉的秦在水。

终于,晚宴开始的前半小时,辜小玥到了。

当红大明星到场,宴会厅热闹起来。

钟楹连水果都顾不上吃,扔了叉子扑过去:“玥玥姐你终于来了!你今年住西半球了?怎么去完戛纳又回加拿大了?”

辜小玥没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只轻轻把她拨开:“你压到我衣服了。”

“哦哦,”钟楹立刻撒手,狗腿地问,“那个,我要的东西有没有给我带来呀?”

“在车里。”辜小玥绕过了她,“自己去拿。”

“好!”钟楹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冷淡,“对了,玥玥姐,你车上还有礼裙吗?借我两条。”

一旁辜小裕鄙视至极:“钟楹,你拿我姐当衣柜是吧?尽在这儿薅。”

钟楹得意:“玥玥姐愿意,你管得着么?”

“……”

辜小玥看眼助理:“带她去挑。”

“好嘞!”钟楹笑。

周围人就这么听着他们侃,等他们说完话,一些圈外人才举着酒杯上前庆贺。

辜小玥没理任何人,只脸上调动一个笑,那笑容没有灵魂。

钟楹回来喊:“好好,我们去换衣服。”

春好没动,她望着辜小玥的方向,些微怔神。

听说镜头会轻微扭曲人脸比例,她以前去市中心送货,总能在一楼的奢牌广告上看见她的代言海报。放大的脸庞已经冷艳到没有任何瑕疵,可眼见为实的真人更加好看。

钟楹见她不动,伸手在她眼前挥挥:“你发什么呆?走啦。”

春好犹豫,往后看了眼秦在水的方向:“可秦……”

“哎呀换个衣服他能说什么?我不想在一堆明星里穿T恤牛仔裤。”

钟楹风风火火,春好被她拽走了。

中途,两人经过辜小玥,钟楹还不忘打招呼:“玥玥姐我们去换衣服了。”

辜小玥余光看过来,却一眼瞧见她身后的春好;春好也近距离看见了她不戴墨镜口罩的样子。

确实是她。

慈善晚宴惊艳全场的人,以及第二天从秦在水酒店出来的人。

两人视线一碰即散。

春好跟着钟楹快步出去了。

辜小玥转向自家弟弟:“那短头发的是谁?钟家的私生女?”

辜小裕愕然:“怎么可能!秦在水资助的叫花子而已。”

辜小玥有了印象。

她见过她的。

“姐?姐?”辜小裕轻轻拉她礼服。

辜小玥挥开他手,心情并不好:“少来烦我。”

辜小裕无辜至极:“天地良心,我哪烦你了。”

辜小玥往里走去见主办方了。

-

钟楹挑好了裙子,拉着春好去vip休息室换。

休息室在后面,独立于宴会厅,和几间茶室连在一起。

也是四合院厢房的设计,但这边弄了个小桥流水,显得曲径通幽,绿水下锦鲤红白相间,连廊隔几米一个雕花灯笼,红洞洞的,在墨蓝色的夜里有一种庄严的美。

钟楹已经进里间换衣服了,只有春好坐在外面。

她摸一摸身侧钟楹递给她的裙子,浅绿色的缎面,折射出细碎的莹光。好像是国外某个品牌的春夏新款。

春好静坐着,休息室的冷气有些低,她手脚轻微发凉,心里并不安定。

她想打退堂鼓。

里面,钟楹出来,见她还坐着:“好好,你去换呀,不然一会儿开餐了。”

“我能不换吗?”春好说,“我不是很想穿了。”

“不行!”钟楹正翻着化妆包,“我都拉你过来了,当然得一起。不然一会儿出去就我换了衣服,我哥看见不得说我欺负你啊。”

“我可以澄清。”春好说。

但钟楹再次驶出杀手锏:“写情书!”

“……”春好不吱声了。

“你果然只怕秦在水。”钟楹开始补妆,再次催促,“去换吧,你那么瘦,穿裙子肯定好看。到时候你再拍点照片给你喜欢的男生看,他肯定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咳咳……”春好被她这话刺激到,差点呛住。

“你咋了?”她看过来。

“没、没有。”

春好抓上衣服赶紧去换了。

门阖上,她抱着裙子靠在门板。

冰凉的布料搭在手臂里,她在难为情与试一试里纠结。

她知道自己和这条裙子放在一起,注定不伦不类。

可谁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漂亮一点呢?

春好深吸口气。

十分钟后,钟楹拉着她一块儿出来。

春好裙摆垂至小腿,往前踱步,她不太适应,这两年除了合唱比赛穿过礼服后,就再没碰过裙子了。

她不是个脸皮薄的人,可回到宴会厅,水晶灯一照,她那些小心思无所遁形。

临近开餐,人变多了,钟楹拉着她去原位坐下。

春好四肢僵硬,目光在人群里梭巡,不知道秦在水坐在哪。

她手心发汗,心咚咚的,一边想他看见自己好看的样子,一边又为此感到羞怯。

钟楹凑过来:“你找什么呢?看见帅哥了?”

“哪有帅哥?”她嘀咕着,却低下视线,不敢再找了。

“话说你那情书究竟是写给谁的?”钟楹好奇,“居然这么怕二哥知道。”

春好眼睛盯着餐盘:“不是情书,我随便写写的。”

“骗谁呢。不是情书你紧张成这样?”钟楹不信,自顾开始了猜测,“你们班上的同学?”

“不是同学……”

“那是网友?”

“也不是网友。我连手机都没有,哪来的网友。”

“对哦。”

“不会是……”钟楹沉思几秒,抬眸看了眼室内。

春好瞧见她这细微的动作,大脑一空,不受控制地抢答:“是同学。”

钟楹保持怀疑:“你刚刚还否认。”

春好轻噎,脑子转得飞快:“是……一个补习班的朋友。不是我班上的。”

“难怪。”钟楹相信了,她憋不住地靠近,女孩子都爱讨论感情,“我帮你参谋参谋怎么样?”

春好一时无言。

菜陆续上来了,头盘是冷碟,茶盏一样的碗里叠了薄荷叶和两颗话梅番茄,她吃了一颗,话梅的酸浸到牙根,她面上不显,只默默经受。

她其实想问一些关于秦在水的问题,但她问不出口。

于是,她只敷衍地说了几句:“……我和他很长时间才能见一面,每次见面时间不长,也不稳定。但这是客观原因,我没有办法。”

“怎么没办法。”钟楹给她分析,“这很简单啊,你和他弄一个小约定,约定某个时间他来找你,或者你去找他,两人定时见一面,这样不就行了?”

春好眨眨眼,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方法,她屏住呼吸。

“而且也能测试那个男生对你的重视程度。”钟楹说,“如果他对你也有意思,那肯定风雨无阻也要来见你呀。到时候……”

她拍一下手,“水到渠成。计划通。”

——“什么水到渠成?计划通?”钟栎出现在她们椅子后面。

春好手里的叉子都吓掉了,砸在话梅番茄的小碗里,回头一看,还好是钟栎。

她松口气。

钟楹嘴巴更快:“好好有喜欢的男生,我在给她出主意呢。”

春好一惊,她瞬间看向她,目光严令禁止。

钟楹反应过来,她虽一直拿情书的事儿威胁她,但真没有想到处散步她的秘密。

“sorry啊。”她摸摸鼻子,“我不是故意的。”

钟栎挑眉:“小春好还有喜欢的人啊,学校同学吗?”

“不是!”春好有些着急,顷刻否认。

“你放心,秦在水不会因为这个停止资助的。”他往后,“对吧?”

秦在水正站在他身后三四步的位置,因为刚刚遇见熟人,闲聊了两句,此刻他才提步过来。

春好眼睛瞪大,她脸蹭地红透,下意识站起身,连椅子都往后挪了一截。

她手抓了道餐布,又不知继续去抓哪,只能徒劳摁一下餐桌边沿。

钟栎:“小春好你放心,那男生不会不喜欢你的。不然不白瞎这张脸了?衣服一换,瞬间不一样。”

他拿手肘戳戳秦在水,“是吧?”

秦在水没答,目光却早已定在她身上。

她换了裙子,浅绿色,跟小草新长出来似的,很衬她;她骨架不大,身高却是够的,四肢细瘦有劲,甚至还有一股蓬勃的力量感。

就是脖子太干净了,该戴点什么更好看。

秦在水只看到她肩颈和锁骨,视线恰当上移,没往下瞄。

春好闷闷开口:“你们干嘛偷听我们说话?”

“真没偷听,就听见了那一句而已。”钟栎理所当然。

“……”她脸还是热的,“我去洗手了。”

话落,赶忙溜远。

秦在水视线跟着她,见她那小身板走出一段距离,忽地停住了;她犹豫几秒,竟随便蒙了个方向。

秦在水:“……”

蒙的还是个错的。

他干脆过去,叫住她,冲门外抬抬下巴:“洗手间在外边儿。”

“噢。”春好飞快瞥一眼他的眼睛,面不改色,“我知道的。我本来就是想往外走的。”

而后,调转方向往门口走。

秦在水看她那嘴硬得不行的背影,不知为何,还是轻缓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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