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下毒!”
西极殿歌舞依依,走得愈近,丝竹管弦之声愈盛,柏姜停在门口,一旁侍女伸手正欲打开殿门,忽听得里头爆发出一句猛喝。
侍女的手停滞在半空中,那朱漆大门却莫名被人从里头打开了,一队负坚执锐的军士脚步“咄咄”地出来,铁笼般围住了柏姜二人。
“太后娘娘!”
一个锦衣峨冠的太监领着宫人百官齐齐下跪:“有人下毒,皇上受惊旧疾复发,净空大师请太后娘娘移驾灵禅寺祈福!”
刘全安是宫中宦官,背靠他那权势滔天的干爹,一向狗仗人势,此时他双手交握叠至额前,遮掩住眼底恶毒的笑意。
这姓柏的小女娘至今也只有廿二岁,不过是建元帝临死前娶来冲喜的小玩意儿罢了,侥幸抚养了先皇后的遗腹子,这才叫她以太后之尊在宫里安生了五年。
建元帝驾崩后,他侄子建武帝三年而亡,建文帝又是个病秧子,如今看也活不长了,平安王这先帝嫡亲血脉已经长大,哪有让一个小女娘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道理。
柏姜环视殿内,龙椅周围杯盘碗盏滚落一地,一个小谒者躺在地上,他七窍流血、身上几乎被银针扎成了个刺猬。
她定了定神:“皇帝病重,哀家不守着他到庙里做什么!”
一只手忽地抓住了柏姜的脚踝,柏姜一惊,看见那小谒者十分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着“娘”。
刘全安适时地哭嚎起来,十分凄切:
“大师说这小子是为了陛下受的天罚,再不求神佛赎罪,怕是真的无人护住皇上了!眼下医官封住了这孩子的七经八脉,或许还有救,太后娘娘母仪天下,便救救陛下与这孩子的命罢!”
柏姜心底冷笑,刘全安哭得仿佛是她毒杀了他们似的,简直是逼着她就范。
“再说,平安王已经送去灵禅寺听大师讲道了……”刘全安觍着柏姜的神色道。
闻言,柏姜心中一沉,盯着刘全安缓缓勾起唇角:“且慢。”
众人不解,柏姜快步上前抽了羽林侍卫的刀,毫不留情贯穿那小太监的心口,那孩子睫毛茫然地忽闪了两下,最终安然地垂下了。
“哀家看这孩子已经不好了,不如叫他投胎去,他救了皇帝,又有哀家祈福,下辈子定然能投个好胎,至少不必做阉人不是?”
柏姜看着刘全安不得不按耐住他眼底深深的怨毒,将头重重磕在自己脚边:
“恭送太后娘娘!”
寺内正做法事,宝塔金刹,佛号声声,僧弥列坐,当中兀自空出一圆坛,正待柏姜沐浴焚香后奉上手抄《金刚经》一卷。
柏姜停下脚步,那老僧似乎早有准备,合手道:“平安王正在太后禅院之中。”
她心底不大相信,但那老僧脸上倒看不出什么破绽。
柏姜转身疾步走向禅房,直亲眼看到小六伏在床榻上睡着才放下心来。
她摸了摸小六睡得温热的脸蛋,替她又掖了掖被子才离开厢房,安心抄她的佛经。
天色渐晚,柏姜没胃口用晚饭,阿充便拣了盘糕点送到柏姜身边:“娘娘好歹用些。”
柏姜没心思,只叫阿充把小六带过来一起用,谁知阿充突然神色慌乱地跑进来。
手一顿,纸上赫然拖出一道长长的墨迹,柏姜忙问:“如何?”
晚霞如烧铺在小床上,被子掀开,里头是一只幼童大小的木偶,白脸黑眼睛,兀自在空荡荡的床上摇晃。
外院里传来门扉打开的声响,是刘全安安排的太监来交班了,柏姜一把抓住阿充的手,满手冷汗,冰凉黏腻:“快,与我换衣服,来不及了!”
柏姜裹着侍女的衣服蜷在院角,看那新来的太监在窗前晃了一晃,窗纸上正映出一个女子低头抄经的身影,他便朝同伴点了一点头,挎着刀径自到院门前坐着了。
她从后门的缝隙里闪出去,果然看到门外头通往山寺后门的土路上印着两排脚印。
这灵禅寺后头就是皇家林苑,方圆十里都没有人家,要把小六圈起来何必大费周章跑来城外的灵禅寺?何必还要让她见上一面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
柏姜笃定他们之后会把孩子还回来,可是——
小六是个女孩儿。
当年为了保住柏氏女眷的地位,柏姜对外假称小六是男孩儿,这么多年假作皇子抚养。若是被他们发现,那便是欺天之罪,柏姜身后上下一干人只能在镛狱里了此残生。
这秘密绝不能被发现。
柏姜远望,天边堪堪只余一线烟霞,林木萧瑟,遮不住山岚深处明明灭灭的一豆远火,柏姜拢了拢风帽,径自没入山林间。
忽而风声里不知何时裹挟了什么声音,嘈嘈杂杂、令人不安。
是马蹄声,还有……铃铛声。
柏姜恍惚间想起刘全安手下替他干爹管着一众亲兵,叫御鹤监,锦衣钢枪,马饰金铃,凡途径处,皆是一片铎铎金铃声。
同为宦官走狗,不晓得抢孩子的事他们是否也有份,柏姜屏息悄悄加快脚步,不期然踢到一颗碎石,柏姜骤然停了脚步,一丝声响也不敢发出。
“什么人在后山林苑内鬼鬼祟祟!”
被发现了,柏姜笼住风帽,跳下坡往小路赶,却硬生生停在路中央,堪堪与对面躺在马车上刚从瞌睡中醒来的车夫打了个照面。
那马车不知是装什么货的,又高又宽,生生堵住了柏姜一条活路。
马车!柏姜灵台一闪,小六身份暴露与否全看她是否及时赶到,只要蒙过去这一遭,有了马车岂不是如虎添翼。
柏姜闭闭眼,一狠心冲上前将那车夫兜头抱住:
“相公!!!”
坡上传来好几道皮靴“咄咄”跺地的声响,车夫看见几个红衣甲兵挥刀呵斥,老实地停了下来。
为首一人拔开刀:“太后亲临灵禅寺祈福!后山警戒,你二人为何会出现在此?!”
“军爷做主啊——”
柏姜突然哭喊起来,调子拉得老长。
“这浑人乃是我相公,靠我家才做起了与柔玄的买卖,可他竟在外头纳了小,要休了我连夜从小路接那小贱蹄子一道去柔玄过日子呐!”
看那几人面色微缓,柏姜庆幸这班太监早就不入宫廷筵席,不认得自己的脸,她继续道:“万死也不敢扰了太后娘娘尊驾,请军爷们放我们回家吧!”
车夫动了动胳膊似乎想说点什么,柏姜不给他机会,动作极小地从腰侧摸出一柄尖刀,悄悄将冰凉锋利的刀刃怼上了那车夫后心。
柏姜再看他时,便只剩木木的一张脸,好似一个薄情寡义无动于衷的负心汉。
对面的“军爷”们嗤笑着看了一阵,似乎是觉得糟糠妻撒泼的戏甚是新鲜,怪腔怪调地说了好些话,眼神滴溜溜地老往那车夫下三路看,好一会才抱着刀意犹未尽地走了。
他们走了,柏姜收起了刚刚那副怨毒的神色,抬手擦干脸上的泪珠,耳边缀着的金叶子随着手上动作“簌簌”地响。
看到那车夫盯着耳边看,柏姜一笑,侧脸取下了左耳的金叶子递到他眼前,刀却仍然顶在他后腰处:“这位英雄,我儿子遭贼人抢夺,这金叶子你便收下当做路费,载我去那边点着灯的山坳里。”
车夫没回话,收了金叶子便驾马西行。
庙里梵歌动天,冬山静寂一片,唯有老松数棵,树影森罗,笼着破旧的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踽踽前行。
有了马,脚程便快得多,柏姜从马车上跳下来,这才收了手里的刀:“就此别过,多谢英雄。”
夜风微凉,柏姜抚着胸口站在山洞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他们就在里头。
手中寒芒一闪,柏姜打腰间摸出一柄短刀反手握住,侧身悄么声贴着岩壁缓缓走进了山洞。
外间有个石桌,上头放着药袋,里头没有孩子的声音,倒是有一道尖细的声线压着嗓子说话,是太监,另一个人没说话,柏姜只能听到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柏姜虚虚倚着着石壁,悄声移至一块山石后,看准时机骤然抬手,手中短刃稳稳地扎进那人后心。
“唔——”那太监身形一震,说不出话了。
柏姜手腕扭转卸下太监手中长刀,轻轻把他放倒在地上。
柏姜换了长刀缓缓逼近,里面人早有防备,立时拔刀冲上来。
她仰头闪身躲过他一刀,回身伏在地上掏出袖箭,箭头“嗤”一声射入那太监肩膀,那箭头上抹了迷药,他挣扎两下,终于失去意识软塌塌地倒下去了。
明日还有法会,柏姜顾不得这两个太监的尸体,径自抱着昏睡的孩子出了山洞。
洞外车夫还在,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弯刀。
柏姜背后蓦地起了一层白毛汗。
她缓缓将昏睡的孩子放在一处避风的地方,笑道:“英雄怎得还没走?莫不是想送我回程?”
车夫沉默着猛冲上前,刹那间两人之间情势电转,柏姜抽出短刀,与那车夫“锵锵”过两招方知这车夫力大无穷,短兵相接时震得手疼,柏姜个子小,身手灵活才不至于占了下风。
再看那车夫,初见时木讷呆板,这时厮打起来眼珠中竟也一动不动,仿佛一条性命在他眼中掀不起丝毫波澜。
一个不防,柏姜趔趄一下倒在山石上,车夫体型如山竟十分灵活,一刀挡在身侧不让她逃走,泰山压顶一般直取她咽喉。
柏姜挣扎,车夫面无表情的脸在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中渐渐模糊起来。
“嗬——”
脖颈上铁锁一般的手掌缓缓松开,柏姜大口呼吸着涌进咽喉的空气,那车夫早已捂着伤处逃了,柏姜费力睁开眼,看见自己身前覆盖着的一片暗影:
“救……救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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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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