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孟府(2)

驸马光风霁月,德才兼备,是上京城家喻户晓之事,她执意去说,便是诋毁,再没人会信她分毫。

“够了!人家救你是情分,不救你是本分!”

正堂沉静了一瞬,孟父忽而拍案,怒目猛地甩袖:“你劫后余生,欠了人恩情,却在这污蔑人家。你让爹爹怎么信你?”

愈发觉她不可理喻,孟父扬声怒喝:“驸马爷是宣敬公主择定的,其为人也是有目共睹,你说驸马对你心怀不轨……你听听这像话吗!”

怒声极大,震荡于大堂各角。

亦震颤着她的意绪,将辩驳之语击得粉碎。

“这事女儿不应……”孟拂月无路可走,无话可道,眼下似唯有宁死不从,“女儿就算嫁路上的叫花子,也不做驸马的妾!”

孟父无奈摆手,原本蹙着的清眉更拧得紧:“原先挺乖顺的一个人,怎被山匪作贱成这样!”

“月儿才刚回来,惊魂未定的,难免会胡思乱想,”眼瞧老爷气快没顺上,孟母忙去搀扶,劝慰他放下此心,“再多给她些时日,她兴许就想得通透了……”

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没有一人站她这边,都在为驸马说着理。

孟拂月似丢了魂,后续再未听进爹娘的话。

她恍惚地走回寝房,望见绛萤立在窗边,向外观望。

瞧见主子回了来,绛萤低声禀报道:“主子,奴婢见着驸马爷站在巷口,像在等什么人。”

她闻言透过窗台望去,真见巷口处有玉树般的身姿端雅伫立。鹤纹玄袍散着压迫之气,那人目光温和,直直地看来。

只一眼,便可将她牢牢地困住。

巷角一带的驸马两袖清风,一清如水,容颜世无其二,极是俊美无俦。

他看过来,向她温柔地一笑。

那双深邃的眸子虽离得远,她却能感受到无尽凉意。

他身不在此,但仍能困她于掌心,这整个京城好似皆是他布下的网。

她要摆脱他,就必须逃离上京,从城门逃出去……

视线轻转,落向的是衙门的方向,她眸色一深,有股冲动顷刻间涌上。

跑……

她定要跑。

她要让世人都知晓驸马的所作所为,将他的伪装尽数撕下,让人看清他温润之下的卑劣不仁。

念及此,孟拂月敛回眸光,扭头便奔下楼。

奔走时带起细微地一阵风,她由经爹娘身侧,再不假思索地朝着府门走去。

孟母正使唤奴才将壶盏撤下,忽见她快步出府,赶忙问道:“月儿,你不去房中歇息,这要去哪儿?”

随后,孟母听到闺女落下一声怒言。

“我要报官!”

今时风和日丽,天高云淡,都城内的一处宽巷,偶有大户人家的马车行驶而过,寻常百姓极少行过这片青石板路,因此巷通往的是衙门。

府邸门前,两侧石狮高大庄严,一旁架着堂鼓。

传言此鼓是伸冤用的。

若有冤情,庶民可敲响可敲响这堂鼓,知府大人自会升堂,为民雪冤。

许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真有何大事也无需惊动官府,因此,这鼓已有半年之久未响,鼓面上落了好些灰,险些都快被人忘了存在。

“咚!”

忽有鼓声响遏行云,门旁昏昏欲睡的衙役唯觉听错了,可紧接着又响了几声。

“咚,咚!”

府卫霍然惊醒,定睛一瞧,鼓前静立着一位姑娘。

她两手握着鼓槌,面色凝重,一下又一下地敲着鼓,似有天大的冤屈需讨还公道。

“这不是孟小娘子吗?”

听闻鼓声,其中一名衙役悄然走近,望清女子容貌的一刻,顿时心惊:“你不是被马匪给劫……”

“你来这敲堂鼓是为了何事?

孟拂月放落鼓槌,正容亢色地欲言道:“我要见知府大人,我要……”

“诶!”听了半语,问话的衙役朝旁一望,蓦然面露恭维之色,“驸马爷今日怎有闲心来衙门转悠?”

听罢陡然心颤,她惶恐地转眸,当真看见那人儒雅地站于几步之远,正似笑非笑地望她。

“听见有人在敲堂鼓,谢某正巧路过,赶来凑个热闹。”谢令桁如同是位看客,看戏般瞧着这景象,故作好奇地问向衙役。

“敢问这孟姑娘是何故要升堂?”

“小的也不知,还没问呢。”

如今驸马仕途顺遂,自不可怠慢,衙役奉承地弯腰抱拳,怕他站得累了,便去搬板凳:“驸马若感兴趣,可来堂内坐着,小的去给驸马搬椅凳。”

待搬来板凳,衙役才想起关乎她之事,正声问:“对了,孟小娘子还没说,是为何事而来。”

她未转头,已感旁侧端坐的男子将她无声打量。

一丝森冷的气息窜上脊背,直渗入心,冷得她浑身麻木,动弹不了。

适才的那股冲劲转眼间消退,她被涌入心里的惧意打垮,话语卡在咽喉,迟迟说不出口。

倘若说了,她无凭无据,官爷不会相信,只会觉她无理取闹,却向驸马爷示好。

到底应该思虑周全再来的。

孟拂月垂着眉眼,感到等待她的仅有一条死路,随即晃神道:“我……我方才冲动了,静下心来一想,又觉得……觉得事小,无需闹到升堂的地步。”

“堂鼓一响,势必要升堂,这堂鼓可不是随意能敲的。姑娘怎能将它当作儿戏?”

衙役听着实在荒谬,想过错都在孟小娘子身上,此刻又有驸马在瞧观,便冷喝一嗓:“若人人都如此,衙门岂非乱了套!”

她硬憋着一口气,极其隐忍地攥紧了拳,半晌拳头一松,唯留一缕绝望:“小女不谙世事,胡乱敲了鼓,给官爷添麻烦了。”

在他面前,她怎可道出半句真相?

这疯子闲坐在侧,就是为看她丑态百出,自陷窘境中。

“何人在衙门吵嚷?”

堂鼓之声极大,里屋的陈知府闻声走来,望此情形疑惑道。

衙役见来人更是恭敬,退步到一侧禀告:“知府大人,是孟家的小娘子玩闹,敲响堂鼓,又说无事申冤与通禀,小的正在问询呢。”

一听是有闲杂人等来府衙耍闹,陈知府霎时怒不可遏,甩着广袖愤然一喝:“此鼓非寻常之鼓,这乃是衙门的登闻鼓!孟姑娘这般随性,目无王法,是要被处死的!”

如此戏闹,的确是藐视了官府的尊威,按照律法,理应受惩处。

她似是自己迈进了牢笼。

此时笼门已阖上,她束手无策,只可等这看戏的恶鬼开口相救。

她恰想于此,便见驸马已闲然自若地站起,向知府稳然行拜:“陈知府息怒,谢某和孟姑娘是旧识,知晓姑娘从不胡闹,此番定有难言之隐不方便说。”

“谢某会问清来龙去脉,寻一时刻与姑娘促膝长谈。”

“陈知府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当作无事发生就好。”谢令桁道得意味深长,所添之语似有若无地在点拨着什么。

沉默几瞬,陈知府蓦地谄媚而笑,朝驸马回上一礼,竟轻易放她走了:“既然谢大人发了话,孟小娘子就快走吧。”

不明这知府有何把柄在他手上,竟对驸马有所忌惮……孟拂月不愿深想,当下只想离于衙门,离了这丢尽颜面之地,空闲时再另想计策。

“孟姑娘且随谢某来。”

在旁人眼前戏还是要演足的,谢令桁温声唤道,随之端步走前,就如那日救她出匪窟一般,朝她伸着援手。

她深知若跟着前去,走向的是万丈深渊。

可她只有这条路能走,其余的前路早被他一一斩断。

终是依顺地跟他走出府衙。

碧空之上的日晖柔和若绸纱,孟拂月垂目低头,像个犯下大过的孩童,无言地随他进了条深巷。

所处的窄巷极为昏暗且阴寒,即便是有路人走过,也瞧不清巷里的景致。

她诚惶诚恐地走着,身前男子骤然停下,她没来得及站稳,忽地撞上。

谢令桁阴冷地转身,双手抚上她的肩骨,语气顿然变冷:“月儿这是何意?”

玉指轻微使力,再逐渐加重力道,他轻蹙双眉,很是不悦道:“我说了许多遍了,你走不掉的,怎么就是冥顽不灵……”

孟拂月不禁将头埋低,忍受着肩处传来的痛楚,支支吾吾地认着错:“妾身知错,今后……今后不敢了。”

“光说一句知错,就想得我原谅?”

听此歉意,他似乎不满足,依旧攥着她的双肩不放,并且不住地使着力:“你屡次欺骗,拿什么补偿?”

冷意入骨,一点点地渗透进心底。

她摇头低喃,未敢抬眸看他:“妾身做了错事,愿……愿受罚,还请大人莫计较。”

谢令桁见势冷笑,颇为低劣地回道:“今夜不陪我,此事没完。”

今夜?

驸马住的是公主府,她又已回孟宅,怎还能似在贮月楼那般伺候……

驸马莫不是想偷摸着命她回阁楼?

她大惑未解,迟疑良晌想多问一语。

“可妾已回孟家,如何能……能私会大人?”孟拂月耷拉着脑袋,问得极轻,生怕问错了话。

闻语,他目色微深,平缓地说出令她发颤的话:“公主府有一条小径,子时过后便无人把守。你来书室叩门三声,我自会开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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