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有檐可遮

大半个月前那个雨天的谈话,深深烙印在纪姝颜的心上,她一时之间无法将那个几次三番救她的秦骃,跟人人口中争相指责的北川战败罪魁联系起来,可秦骃亲口承认了,一字一句告诉她,他自己正如传言中的一样,不堪卑劣,自私狂妄,才害的无数人战败丧命。

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的纪姝颜措手不及,让她回去后就再次病倒了,卧倒在床,这次风寒受的罪,甚至比前两次受伤还要严重。她脑袋发热,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几度半梦半醒。

有时候梦到自己上了战场,一回头看见身穿铁甲的秦骃舞着剑带着一队人马冲锋陷阵,紧接着前面突然出现一个大坑,秦骃连带着那队人马全都掉进坑里,哀嚎遍野,血色漫天。有时候梦见自己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牢房,混着汗水和血腥的鞭子一次又一次地鞭打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她狠狠咬着牙,不肯松一口气,可人的一口气又能有多长,就在她像溺水之人一样终于憋不住认命松口时,有人“咔哒”一声劈开锁链闯进来了,将绝望的自己背了起来,纪姝颜迷迷糊糊之间睁开眼,看见一抹流金的红色在无边黑夜中飘荡,正是她送给秦骃的那条发带;有时候四周又是红烛高照,她穿着一身新嫁娘的喜服,在众人熙熙攘攘的恭贺声中,手牵红绸,拜天地入洞房,金秤杆一挑盖头,入目的红色陡然一变,成了郁郁青青的春日雾雨,秦骃一身湿衣站在榕树之下,目带悲戚的看着自己,喃喃低语致歉“纪娘子,对不起,我不能依约娶你了”。不能娶我,为何?穿着大红喜服的纪姝颜惶恐不解,正要跑上前问个清楚,蒙蒙雾雨却变成了马革裹尸的战场,一轮圆刀飞来,正好砍中秦骃右臂,大半个胳膊飞了出去,“不要——”纪姝颜撕心裂肺地扑将过去,却被一股湿热血腥的鲜血溅了满脸......

这些光怪陆离的梦,时常让纪姝颜一身热汗地从睡梦中惊醒,等到她彻底痊愈醒来后,已是半个多月了,那时她才知晓原来秦骃在接到圣旨后的三天,就已经奉命前去金吾卫就职了,而且自那以后便在金吾卫公廨住了下来,未再回来。

连续做了数日跟秦骃相关的梦,再次清醒时听到秦骃已经离开,纪姝颜一时之间也说不出来自己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怪怪的,心里像是空了一块,还莫名其妙地觉得,他如此快的离开并不再回来,也许是跟自己有关。

青叶是最放心不下秦骃的人,每日都要去偷偷看望秦骃,回来后还会跟自己说秦骃的近况,告诉自己他如今住的是四人间,里面有个寡言的不爱搭理他,另外两个却是经常捉弄他,不仅背后里唤他“残废”取乐,还经常捉弄他,在他的被子里藏脏鞋,杯子里洒土,鞋子里放蚯蚓蜈蚣……青叶说的越义愤填膺,纪姝颜心中的那个洞便越大,越心虚愧疚,若不是自己存心要逼秦骃出来,也许他依旧还平安无事地住在雁阁之上,不用受这些排挤与侮辱。

秦骃明言下令不许青叶去找他,泄露他的身份,却并未对纪姝颜做任何限制,所以在青叶因为秦骃手上的药膏用完而自己不能去送药左右为难时,纪姝颜主动提出来帮他送药。

纪姝颜来之前想过很多跟他相遇的场面,那些场面里的秦骃不是被人欺负,就是被人取笑,落魄可怜,却没想到自己在衙署面前等了大半个晚上,看见了他与两个男人一起回来。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官服,唯有秦骃的长相最为白俊清秀,被二人围在中间,谈兄论弟,看来很受欢迎。

这一场面远超纪姝颜想象,她看着夹在二人中间神色几度僵硬的秦骃,以为他很不喜,所以才在刚刚故意那么一说,谁知道反倒激地他破天荒地说了一堆。

旁边河水波光粼粼,明晃晃的月光像银子似的照下来,秦骃停下脚步望着纪姝颜,眸光坦荡自然,像是极其真诚地像向她证明自己所言非假。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谁说所有不好的开始,之后便是一路崎岖,不再有鲜花坦途呢?

纪姝颜原先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噗嗤”一笑,一张冷脸破冰。

“原先还以为郎君是为了避开我所以才到外面住,现在看来郎君是真的喜欢住在外面,我也就能放心地搬回去了。”

她边说边往前走,秦骃听着前面的还没什么,直到那句“搬回去”时才反应过来,长腿两步快跨追上前面的人。

“你要搬回去住?”

纪姝颜点头嗯了声,“之前住在雁阁是为了养伤,现在伤好了自然该搬回去的。”

秦骃琢磨了下,道,“其实你也不用那么急着搬回去的,反正我现在住在公廨,也不回去住。”

“我知道,”纪姝颜点头,“可是总在雁阁住也不是一回事啊,而且,我以什么名义继续住在雁阁里呢?”

纪姝颜和秦骃被赐婚了不假,但毕竟并未成亲,若是现在就住到一起去,难免会引来非议。秦骃想的则更深远,他与纪姝颜的婚约只是权益之计,她迟早还要另择佳人为婿,若是此时跟自己走的太近,的确不太好。

他沉默了会儿,也不反对了,只道,“还是回原来的院子住么?”

“若是继续住回去也未必不可,现如今你已被赐婚,即使是朱氏也无法再在婚事上拿捏你,而且他们已经如愿以偿拿到了柱国公的爵位,也未必会为难你。”

他和朱氏有约在先,用柱国公爵位抵消纪姝颜捅伤秦天翰一事,之后应该不会有人再因此事为难她。

“不过,万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让青叶跟着你,保护你。”

明明之前还在一直被人欺负,此时却未雨绸缪地替自己考虑起来,望着一脸认真的秦天翰,纪姝颜心中一片柔软。

“郎君放心,老夫人好面子,如今好不容易才得到国公爵位,正是请客显摆的时候,必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苛待我。至于府里其他人若是想对我不客气,我也不是绵软好欺的性子,之前是因为寄居人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有檐可遮,我便也不会手软了。”

纪姝颜以前父母双亡,无处可去,只能依附继母秦思娴以求一隅安身之地,可是如今她被谕旨赐婚,是秦骃的未婚妻,便与秦骃有了密不可分的关联,有秦骃处便可有她,所以刚刚她才说“有檐可遮”。

她话说的隐晦,但秦骃和她都听懂了,再一次谈到这个婚约,在感情上都很青涩的两人不约而同局促起来,他们迅速收回视线,并排往前走去,不敢再看彼此。

许久后,耳尖红了的秦骃嗯了一声,又补充,“但是你出门的时候还是要注意,最好带上青叶,或者至少与人结伴,不要像这次这样,独自一人出来。”

秦骃刚才初见到自己时神色像是不太高兴,纪姝颜原先以为他是不喜看到自己,现在看来,也许是因为他在担心自己?

至于他在担心什么,纪姝颜只微微一想,便明白了,她抬头,目光在秦骃发红的耳朵上一掠而过,停到他的脸上,问,“郎君是担心上次掳走我的人再次出手,对我不利吗?”

秦骃一愣,没想到她突然挑明这个话题,可随后又一想,她如此聪慧,恐怕早就猜出了上次救她的是自己,便直言。

“娘子还记得上次自己被掳时的情形吗?”

之前因为捅伤秦天翰,养伤,赐婚等各种琐事牵绊,两人还未曾好好谈论过这个话题,此时再次谈及,纪姝颜稍一思索便也直言。

“那日我在席上突然收到一张便条,言明有人要在酒水害我,我不知便条真假,但心中存疑不敢喝酒,之后阿弟昏睡,曹府有婢女为我引路带我去厢房,因着便条的缘故,我多留了个心眼,路上我的侍女和奶嬷嬷又被调走,我便更觉事情不对,若是只有我一人,我也许会跟着曹府婢女一探究竟,但我怀中抱着阿弟,不敢涉险,于是半路偷偷溜走,藏到了府中一处山洞之中。”

说到这儿,纪姝颜微微一顿,才又开口。

“我以为这样就此安全了,没想到.....就在我放下阿弟休息之时,忽然有人从后袭来,用帕子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帕上有药,我挣脱不开,很快意识溃散,在彻底昏厥之前,将便条塞到了阿弟手中。本想着阿弟只是一个稚童,也许对方会放他一马,那样我的便条就能被人发现,跟着顺藤摸瓜找到踪迹。”

纪姝颜说到这儿就停住了,她已从二夫人金氏等人口中得知曹府之事,也知道自己的便条大约指错了方向。

纪姝颜说的一切大致都在秦骃的猜测之中,可唯独令他想不通的是,既然纪姝颜察觉到不对劲,躲到山洞里是临时起意的决定,为何会有人恰好从后面偷袭?

莫非......纪姝颜其实一早就被人盯上了?

看着秦骃双眉拧起面露沉思,纪姝颜一颗心也跟着揪紧。

“怎么,郎君想到什么了吗?”

她停了下,又追问,“既然当初是郎君救我出来,那么郎君可否告诉我,当时是从哪儿救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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