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祸事皆因裕王而起,他搅乱朝局,戕害兄弟,制造杀戮,手段狠辣,踏着累累白骨坐上皇位,手上鲜血无数,亲兄骨肉尚且不在意,有何曾在意过他本就不喜欢的妻子呢?
那致死的暗镖,定是出自裕王之手。
御前她受伤之时,那人表现的紧张非常,将仅此一颗九转回魂丹给她服下续命,一方面继续演着伉俪情深,一方面借此洗脱谋划嫌疑。
暗镖上的毒加上九转回魂丹,却叫她一时间求生无门,求死不得,耗得两天时间,血尽而亡,那般苦楚,锥心刺骨,她百世难忘。
所以想要避祸,首先就要远离裕王。
绝对,绝对不能成为裕王妃。
至于左相择婿的人选,江容大概能猜到,无非是大理寺寺丞郑同舟,吏部郎中池崇,新科状元王元济之辈,家世官位虽不及裕王,但都算是良配。
大理寺寺丞郑同舟模样端正,只是先头娶过一位娘子,前年因病过身,未留下子嗣,家中尚无妻妾通房。
吏部郎中池崇年长她几岁,容貌稍显普通,寒族出身,以科考入仕,短短几年便做到吏部郎中的位置,想必定是人才,只家中有老母幼妹族亲需要照顾,生活略显清贫。
还有就是新科状元王元济,出身琅琊王氏,虽是旁支,但文采学识出众,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虽初入官场职位低微,但假以时日必定前途无量。
江容坐在桌前,细细盘索这几人生平。
千秋宴通常邀请四品以上官员,此三人皆品阶不够,不能携家眷赴宴,如此一来,祸事便可避免。
虽说这暗镖是冲着裕王妃来的,她不是裕王妃,那便安全,只是暗镖无眼,恐会误伤。
这几人本就不去,到是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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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一,母亲派人唤她去普元寺上香时,叠云层山的香炉燃着佛兰香,她单手托腮,青丝虚绾着,露出一段皓腕,黛眉微簇,仔细琢磨如何避祸,从回来至今,她一直睡不踏实,思来想去都没想到万无一失的法子。
她本不想出门,但转念一想,重活一世本就非常理可解,许是因着什么机缘,得了神佛保佑,应该去敬几只香,再者,还需求神佛庇佑,让她顺利过此劫难。
马车去普元寺需一个时辰,江容便靠着纭裥绣牡丹花鸟纹软枕补眠,行途过半,母亲压抑的咳嗽声将她唤醒。
为了不打扰她休息,母亲遣婢子们都去乘后面的马车,如今只有母女二人,她坐直身体,倒了一盏茶递给母亲,轻拍后背顺气。
江母出身博陵崔氏,是家中幼女,自小身体羸弱,嫁进江家后,第二年便诞下一对龙凤胎,生产使她大伤元气,这一双儿女也早早夭折。
又过几年,崔氏在朝中屡受打压,不得已外祖父只得致仕归籍,家中婆母听到了风声,更加怨怼她膝下无子,要给郎君纳妾,父亲不愿,母亲不肯,还使她添了妒名。
好在不久后,兄长和她接连出生,纳妾一事便没有再提。
只是江母的身体却越发亏空,如今已是药不离口。
往事谈过,话头就谈及江容选婿一事,母亲怕择婿人选她都不喜欢,所以先让她知晓一二。
父亲的人选和她猜的一致,只是母亲又给她多添了一个选择——
她的表兄崔临。
崔临其父与母亲乃是一母同胞,关系亲密,他是崔氏这一代的佼佼者,不但容貌俊美、风度不凡,还才思敏捷、学识渊博。
记得上一世他是今年秋天到府里借住,并在明年科举拔得头筹,状元极第。曲江宴上,引得长安无数贵女为之心折。
三十三年千秋宴时,崔临身为礼部主客司主事,随从长官护送静和公主和亲戎国,尚在归途,且官职低微,本不在赴宴之列。
到是符合她择婿的标准。
母亲提及他,想必是因为明年科举,舅舅早派人捎来信,希望他能在长安借住。
不过借住归借住,这亲却是议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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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古刹,青瓦白墙,几缕檀香悠悠,枝头桃花伊始,粉白交错,掩映初蕊的鹅黄。
去普元寺的路江容很是熟悉,前世的今年秋日,裕王出征,她整日提心吊胆,时不时就来此求神拜佛,祈求保佑裕王康健还朝。
如今想来,只觉嘲讽。
正殿上香后,母亲去后殿找住持解签,留她在院中稍作等待。
脚下的青石板斑驳的点映苔藓,湿漉漉的混着泥土的味道,空气清润宜人。
江容等得有些不耐,寻着一枝出墙的桃花绕道院外,刚想让汀芷折了这梅花回去,就瞥见不远处的小路上。
小雨过后道路泥泞湿滑,一群人押解几车货物,轱辘不断打滑,他们却不肯放慢速度,狠抽拉货的马匹,马儿吃痛艰难前行。
随行人等皆是凶悍强壮之辈,手持长刀,一身横肉,对车上货物非常紧张,时不时就四周张望,生怕有人半路劫去。
看起来像是镖师,收人钱财替人镖货。
不过着镖物为何不走宽敞官道,反而选择这狭窄小道,岂不更加危险?
江容来时马车走的是官道,小雨过后无碍赶路,乡间小路无人搭理多崎岖,如若不是时间急迫不会有人选择。
况且这官道和小路不过是一寺之隔。
正是深思时,耳后突然传来声音,“江娘子,你……”
密林背处突然声响,低沉的嗓音犹如深渊招魂,惊得江容通体生寒,冷意直冲天灵,惊叫出口。
银光一闪,镖师齐齐刀刃出鞘,背后环包住货物,警惕非常,“何人?”
剑拔弩张,气氛很是不对,这些人身上的煞气远超过一般镖师,更像是亡命之徒。
萧显顾不得其他,一手捂住的嘴,一手揽着她的腰,身形一闪便藏身于古树后。
春日衣衫不薄,但她依旧能清楚感知他坚实的胸膛,非她能与之抗衡,浓郁的法华香萦绕鼻尖,此香需要产自西域的曼珠沙华,价格昂贵,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
江容就这样被他揽进怀里,身后之人那般紧迫、那般贪恋,恨不得将她揉入骨髓,而她却觉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危机环伺,命悬一线,怕得止不住颤栗。
抬眸看向不远处,汀芷身量纤细,抱着刚采下来的桃枝躲在粗树干后,双手紧握枝干,身体止不住的轻颤,目光一错不错的她身上,她立马示意不要出声,婢子便咬唇不敢发出声响。
为首那人持刀进密林探了探,乱砍了几棵矮木,见窜出一只狸猫,便愤愤的收了刀,“一只狸猫就吓成这样,真是没出息。”
很快风静过后,他们收刀扬鞭,快步鞭挞马儿离去。
江容背对着身后人,虽然刚才短短一瞬他护得她,但目的不详,不知是敌是友,他搂的越紧迫,她怕的越肝颤。
那队人马身影刚消失在路尽头,便立刻奋力挣扎试图脱身,“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萧显只得赶紧放手,先行安抚,“娘子莫怕,是我,是我。”
声音分外熟悉,俊朗清逸,耳朵早一步先将他分辨出来,她不敢置信的转身回眸,湿润微红的眼眶,遮住外化的情绪,只透出惊诧不解。
他为何会在此处?
无论如何,她需要先稳住,绝不能让他知晓她知其底细,不然小命堪忧。
汀芷认出那日在长公主府见过的裕王,持桃花枝站在原地未动,目光撇向别处,没得娘子指示,她没敢出声。
萧显看着她陌生惊惧的眼神,他心头钝痛,但如今的她,确实没有那些朝夕相伴、举案齐眉的记忆,只是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他们并不熟识,“是我”二字无法达到安抚她的程度。
他神色怆然,抬手作揖掩住情绪,“我并非歹人,只是在此路过,见娘子立于树后,昨日下过小雨,恐娘子绣鞋有湿——”
“叮——”
暗镖破风,金属相击,只见萧显抬手一瞬,眸色骤冷,袖箭夺风而出,擦耳呼啸而过,将一枚暗镖钉于身后老树。
江容呼吸一滞,怔在原地。
一镖不成,对面多镖齐发,萧显将她挡在身后,袖箭齐发,银光几多乍闪,冷光晃得怕人,他瞄向茂林掩映后,一箭突去,箭镞没入骨肉惨叫一声,暗镖息止。
“那边!”萧显命令一下,不知何处躲藏的陆遗带着几人朝着方向赶去。
不多时便归。
隐匿于灌木丛的歹人除了中了袖箭的那个,其余人皆在被捕一瞬服了毒,陆遗回禀,“都是死士,没能留下活口。”
萧显顺着车辙痕迹看向小路尽头,目光幽暗,单字发令,“追。”
一众人闻令立发,瞬间后归于平静。
江容向后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前世记忆交叠今生场景,除了忧惧惊怕,未有其他。
暗镖闪烁的银辉灼的她通体生寒,冷汗浸透春衫,指尖紧紧扣在掌心,如有绳索缠喉的窒息感席卷全身,身体止不住的颤栗,微喘着吐不出言语。
她害怕,怕得要命。
汀芷见状快步走来挡在她面前,“我家娘子感念裕王相救,但现下形容狼狈,不便答谢,来日……”
谈及来日,江容倏地抓住汀芷的手臂,不让她说下去,重重喘下几口气,才吐出句完整话,“多谢裕王搭救,濯雪不胜感激。”
料想这话头应还有后半句,承诺来日如何感激此类,萧显便未动分毫,她却没有继续的意思。
这场祸事他参与多少尚且不知,他与那伙歹人是否同伙也未可知,残局未定,有半句言谢已经感觉多余了。
见她真的说完了,依旧目光跟随。
萧显已数年未见江容,一时间神情怆然,年少夫妻相携相伴一路未能走远,如今从相知重回陌路,已是前缘机会,他合该珍惜。
不过半个时辰,情绪九转不停,
江容见到萧显打飞暗镖,先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后见到那熟悉面容惊惧交加,如今心绪稳定,她看向半枚潜入古树,尾端露在外面的古树,带有倒刺。
方才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是因为见那暗镖形制,和当初伤她性命的一般无二。
暗镖、萧显同时出现,让她不得不多想,当年就是这样的组合让她丢了命,而她当鬼的那七年,听得他不少阴损诡计。
萧显成为最后赢家绝不是运气使然,他定早有筹划,只是未叫旁人见得,她成为枕边人也未见分毫。
或许五年,甚至十年,谋划之深,不可测也。
若这暗镖是萧显安排,方才大劫便是他一手策划,那他必定与那伙歹人是同谋,押送的几车神神秘秘的货物定是禁品,不然不至于重重防护。
如今被他不小心撞破,他假意相救,是当真放过她,还是因为在此不好下手,等她回去后再做打算?
目光落在萧显的袖口,流光锦缎千金难买,绣金缠纹雍容华贵,无人能看出来其下的暗藏袖箭,杀机暗藏。
袖箭这事她早就知晓,萧显与她展示过,他言因生母早亡,宫中无所依靠,时时忧虑难寐,便一直携带防身,就连出入御前,他都藏在袖口。
那日千秋宴想必也不例外。
明明,明明……在长宁三十一年,萧显已经能打掉暗镖。
可在长宁三十三年,却眼睁睁的看她中镖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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