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啦啦一夜大雪,天还未亮,积雪便映亮了窗外的天空。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
“天亮了?”春桃迷迷糊糊问了句。
“睡吧,还早。”周怀林将她往怀里搂了搂,掖过被角,在她后背轻轻拍抚两下。借着油纸窗户的微弱亮光,周怀林轻轻捏了下她粉嘟嘟的腮帮子,凑过去亲了下:“终于长肉了。”
春桃往他怀里挤了下,很快又睡的香甜。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缩在热乎乎的被窝里赖着,炕洞里周怀林定是又添了新柴,热烘烘的。她将脸埋在枕头里,轻嗅一口,尽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一早上,心情便美美的。
伸个懒腰,刚叠好被子,就见他掀开帘子进来:“娘子,吃饭了。”
春桃将被子放到炕头,探身往窗外看去,窗户被推开一条细缝,冷冽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外面雪花飞舞,白茫茫一片。她打个冷颤,忙关紧窗户:“现在什么时辰了?”又压低声音追问:“爹起了吗?”
“爹没下炕,已经吃过了。天这么冷,起来也是没事干,炕上暖和,窝着猫冬挺好的。”
春桃要下炕,周怀林捡过地上的棉鞋给她穿上,她穿好鞋在地上跺跺脚,凑过去踮脚在他脸颊上印上一枚香吻:“谢谢夫君!”
周怀林打了下她的屁股:“刷牙洗脸没?”
春桃一扭身,直接扑进他怀里,环着他的腰撒娇质问道:“夫君你嫌弃人家?”
两人相处的越发腻歪。他低头在她嘴巴上亲了下,揉了揉她的头,笑的像是偷到鱼的老猫:“我可真是太嫌弃你了。”
“哼哼,我不嫌弃你!”
院子里的积雪堪堪没过脚面,万物都被盖上了一层白花花的棉被,只有远处的翠屏山顶,隐有几分绿意,笼在云雾中,看不清晰。
“雪是昨夜便开始下了吗?”春桃搓搓手,回屋时周怀林刚给她掺好热水:“嗯,午夜开始下的,刚开始不大,院子里的雪是快天亮时才积起来的。”
“怪不得,看着没多厚。”
“夫君,你做了什么好吃的?”春桃洗漱完,抹了点周怀林给她买的香膏,小狗似得凑去他身边,仰着小脸:“香吗?”
香膏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闻上去甜丝丝的,像自己眼前这姑娘。
“香!”他回。
“你吃了吗?”
“没有,陪你一起吃。”蒸红薯,小米红枣粥,咸鸭蛋,再配一碟艮啾啾的腌萝卜干,两个人吃的格外香甜。
春桃自起床,嘴巴笑的就没合拢过。第一次睡懒觉,她很是不安,有种挑战既定规则的恐慌感。周怀林便劝她,关上门在自己家有什么好怕的?再者说冬日我一个月就去两次衙署,好不容易有时间能为家里人做点儿事?我这心里还能好受些。这你也不许吗?
春桃被问蒙了,是这样吗?再加上周老爹和栓子也跟着附和,稀里糊涂就这样儿了。几次过后,春桃偶尔早上也会睡个懒觉,每次都有种是被心上人宠着的饱足感,今天亦是。
收拾完碗筷,春桃从柴棚里捡过一筐干柴放到堂屋,没进东屋,怕周老爹在炕上不方便,隔着门帘喊了声:“爹,堂屋里有干柴,下雪天冷,咱家干柴囤了多,您别不舍得烧。”
“爹知道,烧着哩。三郎给我屋里放了不少干柴,你放心吧。”
“那就好!”春桃又跟栓子说:“栓子,爷爷要有事,你就过来喊三婶?”
“叽道啦!”栓子嘴里含着糖块,含糊应了声。
屋里,周怀林坐在窗边,正在缝制一件鹅黄色的窄袖上衣,是给春桃过年穿的新衣。
“夫君,快要缝好了呀?”看着这细密一致的针脚,春桃汗颜,她是怎么也做不了这么精细的针线活儿?看看周怀林的手,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她始终不知道自己输哪儿了?
想不明白便不想,坐在炕沿上,取过竹编笸箩里纳了一半的鞋底子,嗤嗤的开始纳鞋底子,这活她做来,可以说是得心应手,手到擒来。
别人纳鞋底,要用粗针的锥子,先在厚实的鞋底上用力扎个孔洞,扎透后再穿大针,顶针带在右手中指的中段骨节上。顶针一圈有密密的小坑,浅坑顶着针鼻向前使力推,大针穿过鞋底后,抽出长长的似针粗的麻绳,最后贴着鞋底勒紧,一针才算纳好。
平常妇人纳鞋底,一双少说也要个两天时间,累的手指酸疼。
到了春桃这里便简单多了,大针捏在大拇指和在食指之间,扎上去,轻轻往前一推,长根整根没入,捏着针头一拉,长线嗤拉拉的穿透鞋底。
手上忙活着,眼睛却闲不下来,瞄着一旁周怀林缝衣服的雅致模样,她突发其想问道:“夫君,你会绣花吗?”
细针蓦地停在手边,周怀林顿了下,又若无其事的开始缝制。
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春桃惊奇追问:“你会绣花?”
那惊奇程度,不亚于亲眼见到翠屏山上的神兽白虎。
那是关于翠屏山的传言,都说那云雾缭绕的山顶上,住着神仙,那白虎便是神仙的坐骑,是神兽。又有人说在山中见过白虎,有了佐证,传言便更加可信。都说白虎可以庇佑吉凶,赐福安康。
“翠屏山,山屏翠。延数里,高万仞。住神仙,骑白虎。佑百姓,保安康。”这是翠屏山周边,小孩子们都会背的一首童谣。家里老人教的,一辈一辈流传下来。
眼见春桃有打破砂锅的架势,周怀林忙回,语调生硬道:“不会!”
其实,他会,而且是精通。
前世,为三王爷效力,和他一样的人不在少数,有人放松去喝酒,有人放松去花楼,有人放松吃美食。而周怀林,放松时却喜欢舞针弄线,一针一线,细密的针脚整齐排布,一件衣服在他手上完成,那是一种极强的成就感,让周怀林的内心无比满足,平静。
只是这会儿,他不想告诉春桃,因为有个惊喜正在准备当中。不知不觉,手下的动作越发快了。
“哦,问题不大,我也不会。”春桃探身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小声咕哝着:“男人绣花肯定娘们唧唧的。”
周怀林手里的针又顿住了,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我亲媳妇。
天空阴沉沉的,中午看着像傍晚。风停了,雪却下的更大了,扬扬洒洒缓缓飘落,发出很轻很轻的沙沙声。
周家院子的东南角,有一个箱子形状的石槽,一指厚的青石板压在石槽上面,青石板上盖着一层雪被。
春桃左手端着陶盆,盆边抵在腰间,早上周怀林扫出的黄土小道上,这会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依稀透出泥土的颜色。沿着窄道小心翼翼过去,春桃将陶盆放到青石板上,抓着两边朝里推去,露出石槽一角,探头看去,透进亮光的石槽里放着几根结着冰碴的大骨棒,和一只缺了条后腿的散装山羊。
挑出两根大骨棒放进盆中,又将青石板原样盖了回去,手指被冻得发红,右手放到嘴边哈着热气,雾气腾腾。院子里一片安静,只余石板上一个规则的圆环,慢慢被雪片覆盖。
回到厨房,春桃将大骨头浸泡到水盆里。靠南的墙边放着一排陶瓮、瓷坛子,从高到低摆放整齐。打开酸菜坛子,诱人的酸香味扑鼻,口中唾液分泌,这是自家去年积好的酸菜。
周家积酸菜十分简单,一颗白菜,直接从尾巴一劈为二。烧一锅热水,将白菜在热水中汆烫几秒钟,捞出控干水分。然后一层白菜撒一小把咸盐,一层一层码好,再加入一大碗烧开晾凉的盐醋水,最后倒一点儿烈酒,压上一块清洗干净的石头,保证让每颗白菜都浸在盐水里,不要漂浮上来,就成了。
虽然是极简单的做法,但腌的酸菜味道也是相当不错,是农家冬日里十分可口的菜蔬。春桃从坛子里翻捡出两块个头稍大的酸菜。
玉黄色的白菜帮,黄嫩嫩的白菜叶,躺在棕褐色的小陶盆中,显得白的更白,黄的更黄。
白菜帮从中间片开一刀,菜刀逆着纹理切下,咔擦咔擦,菜板上瞬间汁水四溢。
春桃刀工不错,菜刀有节奏的跺击着菜板,很快,粗细一致的酸菜被盛入陶瓷大碗中。
生姜切片,大葱切段,从墙上挂着的火红干辣椒串上,薅一根下来,随手掰成两段,放在一起备用。
回过温的大骨棒,刀背在骨头中间前后磕上两刀,抓着两端轻轻一掰,骨头错落着从中间裂开,再一刀切开连在一起的筋肉。这样,一根大骨便被轻轻松松分开。
“娘子,我来烧火。”周怀林捡了半框木柴进来,坐在小板凳上,往锅底添了根柴火。
火光映红了他的脸,那双大长腿缩在小板凳上,显得格外憋屈。
两人都没注意,堂屋里一个笨拙的小身影移动出来,艰难的迈过门槛,像只小鸭子一般往雪地里挪腾。
栓子伸出两只小手,扶了下压住眼睛的兔毛帽子,嘴巴呼出的热气挡住了视线,偷偷瞟了眼厨房,见三叔和三婶都没注意到他,乐的加快速度,拢了块积雪在手中团成小球。
雪球高高扬起,他甩着胳膊使出吃奶的劲儿朝檐下的麻雀扔去:“哈!”
啪叽一声。
“哈哈哈哈……”春桃正往锅里放大骨,一抬头,恰好看到了这一幕,笑的停不下来。
麻雀没打到,栓子一头扎进了雪堆里,两条小短腿在空中一阵扑腾。
还是周怀林靠谱,赶忙出去将栓子提溜起来。他脸上眉毛上都沾上了雪花,捡起嵌在雪里的帽子,掸掉积雪,给他戴了回去。轻轻拍打着衣服上粘到的雪花,二话不说,夹在腋下,三两步将他拎进厨房,拉到灶火边:“赶紧烤烤火,冻病了怎么办?”
“三叔……”栓子有些讪讪。
挨着炖大骨的锅里有一点开水,铁锅不好空烧,刚好这个锅一会儿要用来蒸馒头。
冬日白天短,再加上不干重活,一天便只吃两顿饭,下午这顿便是大骨头炖酸菜,配二合面的馒头。
晚上借着这点子开水,春桃麻利的捡过一块姜,用刀背去皮后拍松散,放到开水锅中,盖上锅盖。
打开柜子,从顶上一格的最里面,取出唯一的青瓷小罐,轻轻的打开盖子,侧着瓶身颠了下,舀了点放进碗中,看了看,又添了点儿,原来是红糖。
生姜红糖水。
“赶紧趁热喝,驱寒的。”春桃抿着舀过红糖的小勺,将碗递给周怀林,叮嘱道:“有点儿烫,你端着给栓子喂。”
周怀林接过碗,看了眼春桃口中的小勺,吹了吹姜汤,抱着栓子坐到自己大腿上,细心的喂给他喝。
“还剩一点儿,一会你喝了。”春桃将剩下的大半碗姜汤放到锅沿上,碗底躺着那快被拍散的生姜,她又取过青瓷小罐,这次,她抓着罐身往碗里颠着倒了些。
很明显,这碗的红糖更多些。
被周怀林看着,有种小心思被发现的窘迫。她勾着鬓角的头发搭去耳后。其实,她鬓角哪儿有碎发。
喂完栓子,周怀林端过那碗红糖姜汤,细细啜饮着,像是在品味什么极品佳酿。
他望向春桃的眼神,柔的能滴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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