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不欢而散

朱曦已过树梢头,缀在绿野上的露珠渐渐隐去了踪迹。

清焰知道她该走了,可是陆秦弓那神色,仿佛只要她开口,他就会当场坐到地上撒泼打滚。

“将军……”

“刺耳,换个叫法!”陆秦弓脸色更阴沉了。

清焰:“……”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鸟鸣由远及近,从小树林的方向一缕一缕灌入耳中。

陆秦弓低头凝视着清焰,俊脸上又开始现出委屈的神色来,“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了?”

清焰失笑:“怎么会?我心悦你,陆郎。”

这句陆郎听得陆秦弓心花怒放,他上前一把将清焰拥入怀中,只觉得哪怕她开囗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方设法撼摘下来送她。

清焰埋首在他宽阔的胸膛间,听见来自头顶的一声低叹。

“真是败给你了。”陆秦弓亲亲她的发顶,作出让步,“我答应你,只要我们还住在镇北候府一日,你便是自由的。”

清焰却蹙起了眉,她离开他的怀抱,满是疑惑地注视着陆秦弓。“你的意思是,你的这个诺言,是有时效性的?”

她小脸微微仰着,神色严肃,澄澈的双眸却很温柔,里面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陆秦弓无处遁形,内心剧烈挣扎,因为他还没有做好决定。

清焰看出来了,她拉着他的衣袖,不给他一丝逃开的可能,“我要你实话实说!”

四目相对,陆秦弓败下阵来。

“如果……我让你同方家少些往来,甚至不往来了,你愿意吗?”

这不是变相的断绝关系吗?清焰放开了他,一阵不可思议,“我现已自立门户,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那不一样。”陆秦弓道:“我的意思是……”

“我不懂侯爷的意思。”清焰背过身不去看他。

听听,怎么又变成侯爷了。陆秦弓笑得无奈,从清焰身后捉住她,温声道:“你不要生气,先听我说。”

“那你说吧!”清焰说着,往湖边的水榭走去,她倒要听听,他想用什么理由说服她。

陆秦弓也没有兜圈子,三两步追上去,略略斟酌一下便道:“李十三娘的婚事定下了,是宁远侯府陈家。”

清焰一喜,“啊,那敢情好。”

陆秦弓笑了笑,道:“陈家的爵位世袭到这一代,已是第三代了,李十三娘要嫁的,是宁远侯的长孙。他与他父亲一样,都十分平庸,文不成武不就,这门婚事,往远的说,是陈家高攀了。”

相反,李家子嗣个个争气,李家二郎李远还未到而立之年,现已官至豫州刺史,前途不可限量。而陈家,老侯爷年事已高,倘若哪天他驾鹤西去,这个宁远侯的爵位陈家也会一并失去。所以陈家这两年四处攀亲,妄图通过各种关系唯系往日荣光。

清焰知道陆秦弓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陈家,她平静地与他四目相对,等他说出他真正想要说的话。

却听陆秦弓道:“我想让陈家认你为干女儿,记入族谱的那种。”

清焰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来,“以我在上京的名声,他们会答应吗?

这声含着微微自嘲的笑声让陆秦弓心尖一颤,他神色不由得又柔和了几分,“他们已经答应了。因为你是未来的镇北侯夫人,他们巴不得与你沾亲带故,好凭借我这股东风,再上青云。”

“什么时候的事?”清焰愕然。

“昨晚我去了宁远侯府。”

真是深谋远虑,清焰又笑了,“所以你想以此为筹码来抬高我的身份?上京谁人不知我只是寄居在方府的一个孤女,我的生父只是一介商户,这么做,能改变什么?”

陆秦弓:“宁远侯夫人曾老来得女,然没几年夭折了,那孩子的生辰八字与你差不多,这也是他们肯答应的原因之一。是,我承认,它不能改变你的出身,但这个新身份可以成为你的盾,你的剑,有了它,但凡有人想要对你不利,都得三思而后行。它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真的如侯爷所说,一点坏处也没有吗?”清焰反问。

陆秦弓顿了顿,道:“宁远侯只有一个要求,他要你改为陈姓,从此不拜祭赵家人。”

清焰面色一变,陆秦弓忙道:“其实这个好办,等你我成亲,你人在镇北侯府,自己的地盘,就算上房揭瓦,也没人胆敢置喙一句。”

“我以为,镇北侯夫人这个头衔已经可以让我在上京城横着走了,原来不能够啊!”清焰揶揄道。

陆秦弓却有些忐忑,他观察着清焰,见她脸上并不愠色,才开口道:“那你是同意了?”

清焰摇摇头道:“对我来讲,没什么不同。我承认,能嫁给你,以我的身份,真的是高攀,可这不能成为我改换门庭,否定过往的理由。我母亲方楚,她或许不是一个好女儿一个好女人,但却是世上最好的母亲。她给了我这个血肉之躯,抚育我长大,没有她,便没有今日的赵清焰。所以哪,陆郎,我怎么能否定我身体里流着的这一半方家人的血液,否定她呢?这是我的一部分,你可以不接受,我不会勉强你的。”

她始终平静,然而陆秦弓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抓住她的手,急急地道,“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清焰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冷意,“明明是你告诉我,将一切都交给你的,而你,却想从头到脚给我来个大换血?”

清焰眼里的冷意刺痛了陆秦弓,他一把将清焰拥入怀中,用带着祈求的声音在清焰耳边响起:“你不是说你心悦我吗?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来……”

清焰任由他抱着,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陆郎可愿意为了我放弃承爵,回边关戍守?”

宽阔的胸膛一震,陆秦弓缓缓地放开了她。

清焰微微仰着头,澄澈的眸子弯成了月牙儿,她无比诚挚地道:“只要你应下,天涯海角,我都跟你走。”

陆秦弓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那一刻他的心在叫嚣着,要他应下她的话,可他知道他不能,哪怕再死一次,他仍然要朝着那个最高的位置一步一步爬上去,因为那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我不能。”短短三个字,由他口中说出来,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他甚至不敢直视清焰那双好像泉水般澄澈的眼眸。

“这就是你的答案了?”清焰仍旧柔柔地笑着。

陆秦弓觉得喉咙里全是苦涩,比他这几天喝的药还要苦,他艰难地又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没关系的。”清焰摇摇头,双手抚上陆秦弓的脸庞,对上那双比汪洋还要深邃的眼眸,“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劳而获,我们都有自己要坚守的东西,并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我做不到的,自然也不能要求陆郎做到。”

陆秦弓双眸微动,复又执起她的手,道:“我这么做,只不过是想让你我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没了那层身份,我们就不能长长久久了吗?”

陆秦弓不言。

清焰不禁有些失落,“我知道了。”

她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陆秦弓一把将她捉了回来,“别走。”他几乎是哀求地道。

“我要回医馆了。”清焰一点一点的挣脱开他的桎梏。

陆秦弓却不肯放手,“说清楚再走好吗?你这样我会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

清焰叹了口气,又折回去往美人靠上坐定,“我觉得我们的婚期再往后推推吧,侯爷原定的团圆节再提亲就很好,成不成,到那时自然就见分晓了。”

陆秦弓苦笑。

她没有说分手,而是将婚期缓缓。果然,抚慰人心的人间烟火与豪华气派的大宅院都留不住她。她太清醒,太冷静了。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陆秦弓恨恨道。

清焰怔了怔,旋即红了眼眶,她转过头去,任由暖风将眼底的雾气吹散,才对陆秦弓道:“陆郎,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在我心里,你不是最重要的,对吗?你都不能做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我做到?这不太公平吧?”

陆秦弓看着她,有些吃惊。

一直以来,这段关系的主导者都是他。无论他以何种姿态出现,柔弱如她,好像一直都是被动的一方。他没想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变了,又或许,她一直都是这样。他只是自私地希望作出改变的人不是他而已。

两人僵持着,微风带来似有若无的海棠花香气,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卫聪在此时寻了过来,他没发现二人的异常,大喇喇道:“侯爷,圣旨到了,黄总管正在府中等着呢!”

清焰站了起来,若无其事道:“我也该回医馆了。”

陆秦弓连忙接话:“我送你回去。”

清焰笑道:“为了送我耽误了侯爷接旨,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

“正好顺路,费不了多少时间。”陆秦弓不容分说,率先往外走。

两人一前一后,就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又都不说话,阳春三月,气氛却凉飕飕的如同九数寒冬。卫聪察言观色,愣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清焰照旧上了马车。今早在王记包子铺买的羊肉包子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早已凉透了。

没事儿,热热便好,虽然滋味不如刚出炉时的。

陆秦弓身姿笔挺地坐在主位上,他偷偷瞄了眼清焰,发现她正在出神,想去拉她的手,又想起她方才满脸平静地质问他的样子,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

为什么每次着急上火的人都是他,这也很不公平啊!

陆秦弓越想越恼火,结果就是一路上两人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到了明川医馆,他放下清焰,又马不停蹄赶回英国公府去接旨。卫聪便逮着这个空档又钻进车里,凑上前道:“侯爷,您不会是跟赵姑娘吵架了吧?”

陆秦弓没好气道:“没吵。”

卫聪哦了声,点点头道:“也是!赵姑娘一看就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姑娘,倒是侯爷您……”

“说什么呢!”陆秦弓不悦地皱起眉头:“不是你说的,先将她哄开心了,再提那些事的吗?”

卫聪心虚地摸摸鼻子,他知道清焰倔,但没想到她倔成这样啊。

“侯爷,要不干脆开诚布公将一切告诉她吧,您的身世,还有方淮的所做所为,说不定她就回心转意了。”

陆秦弓不以为然,他苦笑道:“再让她知道我姓谢,她只怕考虑一下都不带,直接跑了。”

对她来讲,没什么比得过自由,而他的身份,看似尊贵,却是这个世间最不自由的那类人。他知道她心里有他,然而那份感情却没有深到让她宁可放弃自由也要追随到底的地步。

“哦,所以您选择先生米煮成熟饭,让她跑也跑不掉?”卫聪啧啧两声,虽同为男人,他竟觉得陆秦弓有些不厚道。

“她会慢慢接受的。”陆秦弓道。其实他心里也很不确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属下虽对感情的事一知半解,但属下看得出来,赵姑娘看中的是侯爷您这个人,而不是您的身份地位。同样的,侯爷不也是被赵姑娘的心性吸引吗?好吧,我承认还有一部分是您见色起意,因为赵姑娘真的很美。”

对于卫聪这番长篇大论,陆秦弓一个眼神也没给,只似笑非笑道:“所以呢?”

“所以,您为何非得要她以陈七姑娘的身份嫁给您呢?”

陆秦弓深看他一眼,眼神像在看一头只会哼哧哼哧的猪。

“陛下不会允许未来的太子妃出身寒微,所以,她需要这个倚仗。”

卫聪一拍脑门——他早该想到的。

“那您将原因告诉赵姑娘呗!”

“要能说我早说了。”陆秦弓揉揉眉心,长叹道:“万一她不稀罕当这个太子妃,我还能将她绑了不成?”

好像是挺头疼的。

卫聪看着焦头烂额的陆秦弓,觉得他有点可怜,又有点好笑。

堂堂镇北侯也有搞不定的事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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