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天佛门

夜离雀不想说的话,定是一个字都撬不出来。她想走,沈漪自然也是留不住的。

“希望士别三日,能让我刮目相看。”

这是夜离雀离开时最后说给沈漪的话。

沈漪将地上的金针捡起,捏紧金针望向夜离雀离开的方向,那袭红衣已经被风雪淹没在山道尽头。

这破庙内外都有沧溟教弟子的尸首,想必不用多久,还会有沧溟教的弟子寻到这里。此地不宜久留,沈漪也担心师妹与师弟的安危,便不作他想,往天佛门的方向赶去。

沿着西疆延绵千里的山脉数去,大小山寺足有千座。这里佛法盛行,佛像众多。要说雕刻得最绝妙的一处,便是位于菩萨岭半山壁上的那一排佛窟。

无人知道这些佛窟是何人雕凿而成,也无人知道这些工匠去了何处,唯一知道的是,菩萨岭方圆四十里,都是天佛门的地界,这排佛窟便是去天佛门的必经之路。

天佛门几乎是依山而建,险壁之上,三处飞阁半悬空中,自下往上一瞧,危楼高百尺,仿佛随时会被冷风从上面吹下来。

最矮那处飞阁名曰“濯尘”,飞阁一侧悬空,一侧深陷险壁之中,自山腹中打出了一条石径,蜿蜒往山巅行去。此处是天佛门的山门所在,从阁中往山腹中走上七步,便有一处泉眼四季不绝。飞阁取名濯尘,只因江湖访客来此,必定掬泉洗手,以去血气。

中间那处飞阁名曰“无涯”,平时会有两名拈花堂弟子当值阁中,看守山门。无涯阁上,极目远眺,半个菩萨岭的山势尽收眼底。沈漪曾经去无涯阁上站过片刻,那时尽收山岭险绝入眼,只觉天地浩大,凡人渺小。

最高处的飞阁名曰“涅槃”,那是天佛门平日会客之所,几乎在云端之上。尤其是九月下过雨后,烟云四起,弥漫在涅槃阁四周。阁中之人烹一盏清茶,推窗迎风,烟云飘入小阁,带着三分润色,七分仙气。虽说尚在人间,却总让人有些许地如临仙境之感。

这三阁只能算是天佛门的外门,天佛门弟子入了濯尘阁山门之后,沿着山腹山道踏阶而上,走上百步之后,便有岔路,一边直通濯尘阁,一边直通内门。

不是天佛门弟子,便会被值卫在石道出口处的四名天佛护法劝退。若非要强闯,天佛护法便会放出响箭,通知菩萨堂的高手前来支援。

不过以当世天佛门的名望,江湖上也没有几人敢来强闯天佛门。至于那些退守北疆苍原幽狱的沧溟教余孽,也不敢堂而皇之地跑来这儿叫嚣。

沈漪回到天佛门时,风雪初停,齐小棠与师弟已经安然回到了金针堂。因为另一名师弟亡于归途,这会儿齐小棠与师弟都去了金针堂交待事情经过。

沈漪知晓之后,便快步赶去了金针堂。

天佛门的内门其实是两山之间的一处幽境,沿着山势延绵十里。内门阁楼大多依山而建,七条暖溪淙淙,沿着山势一路蜿蜒而下,最后汇总一条流入幽竹深处的暗渠里。金针堂就设在这七条暖溪的交汇之处,临水而建,堂外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习武坪。

沈漪走至堂外,恭声道:“师父,徒儿回来了。”

“师姐!”齐小棠听见了沈漪的声音,激动地回头看向堂外。

沈漪走入堂中,当先对着师父昙云一拜,“师父。”

昙云是金针堂的堂主,也是当年救下沈漪的人。天佛门自门主公子萨珠以下,除素问堂、拈花堂、金针堂三堂堂主外,座下还有十八菩萨将,皆是天佛门的高手。

素问堂、拈花堂、金针堂三位堂主都是萨珠的胞妹,金针堂这个是他最小的妹妹。

昙云约莫三十出头,醉心研究经络多年,平日对弟子也最是严苛。她今日穿着一身玄色长衫,手中捏着一串水晶佛珠,此时立在金针堂的大佛前,虔诚为亡故的弟子诵经超度。

沈漪看师父并没有理会她,只得跪下听候师父训话。她悄悄地用余光打量这堂中的情形,齐小棠与师弟就跪在边上,师父身侧站着一名拿着木棍的菩萨将。平日门中弟子犯了事,便由菩萨将执法惩戒。

这次送药折了一个师弟,按照门规,保护同门不利,当罚杖刑二十。

“齐小棠,你与丁祁退下吧。”昙云诵经完毕,回头第一句却是说给齐小棠听的。

“是。”齐小棠不敢多言,担心地深望了一眼沈漪,终是退出了金针堂。

沈漪垂着脑袋,“师父,弟子知错。”

“你错在何处?”昙云沉下眸光,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沈漪不敢与师父对视,“弟子未能保护师弟……”

“此事已了。”昙云往前走了一步,提醒沈漪,“你与那夜罗刹是旧识?”

沈漪如实回答:“并不认识。”

“为何……”昙云的话没有说完,微微弯腰,“看着为师。”

沈漪顺从地抬起脸来,坦然对上了昙云的目光。

“她会放过你们?”昙云肃声问道。

沈漪摇头,“徒儿不知。”

昙云眸底闪过一抹疑色,“为何她要将沧溟教的秘药喂给你吃?”

沈漪再摇头,“徒儿也不知。”

昙云直起身子,手指拨动水晶佛珠,静默了片刻。沈漪在天佛门这三年,最是乖顺老实,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谎话。

“小棠说,你昨晚把夜离雀救回了破庙。”昙云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漪认真答道:“她认识我阿姐,我不能让她死了,所以……”身为名门正派,确实不该对魍魉城的杀手有这样的救援之举,可事关她阿姐的下落,即便今日躲不过责罚,她也半点不悔。

昙云叹声道:“她说你就信了?”

沈漪从怀中拿出了阿姐的那一半玉佩,呈给师父看,“这是我阿姐的玉佩,夜离雀把它还了我,所以我确信她知道阿姐的下落。”说完,她生怕师父不信,忙将自己随身的另一半玉佩拿了出来,一起呈给师父,“两半拼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一块玉佩。”

昙云将沈漪掌中的两枚玉佩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知道沈漪不敢说谎,若是夜离雀真是为了沈漪而来,那一切行径便解释得通了。

“她人在何处?”昙云再问。

沈漪垂下头去,颓声道:“徒儿不是她的对手,留不住她。”

“她没有告诉你,你阿姐在哪里?”昙云关切问道。

沈漪点头,“此人性情反复,说变脸就变脸,绕了好些弯子,就是不说我阿姐的下落。”

昙云叹了一口气,覆上沈漪的后脑,轻轻地拍了拍,慨声道:“安然回来便好,下去歇着吧。”

沈漪以为自己听错了,“师父?”

“你与沈涟姐妹情深,遇上这样的事,有如此举动也是人之常情。”昙云的语气比方才温柔了许多,“下去歇着,为师会帮你向掌门公子交代。”

沈漪感激地对着昙云叩首,“多谢师父。”

“下去吧。”昙云挥手示意沈漪退下。

沈漪起身再拜,转身离开了金针堂。

昙云望着沈漪远去的背影,对着身侧的菩提将沉声道:“告诉掌门公子,沈涟有消息了。”

“是。”菩提将点头,大步走出金针堂,往公子萨珠所在的菩萨堂禀报去了。

沈漪回到金针堂弟子住的小院,齐小棠一直在大门口等着沈漪回来。

“师姐。”齐小棠绕着沈漪走了一圈,上下检视沈漪,“师父没有为难你吧?”

沈漪拉住了齐小棠,让她定下来,“别绕了,我没事。”

“夜离雀没有对你如何吧?”齐小棠凑近了沈漪,压低了声音问道。

沈漪神情微怔,那妖女帮她接驳筋骨,算是如何,也算是没有如何。师妹这句话倒让她不知如何回答了。

夜离雀确实讨厌了点,可从头到尾都没想到伤害她。反倒是她,咬那一口有多狠,刺她那一针有多深,沈漪心知肚明,甚至每次回想起来,只觉惭愧。

她一个正派中人,竟对一个魍魉城妖女心生愧意。

甚至——

脑海中一瞬闪过夜离雀妩媚的笑意,沈漪忽觉得耳根微烫,连忙正心,不敢再回想那妖女数次对她的轻薄之举。

“妖女!”

沈漪咬牙低骂一声,顺势挽住了师妹的手臂,“不说她了!走,我们回去收拾收拾。”这几日赶路,身上风尘仆仆,姑娘家素来喜净,这会儿最重要的便是沐浴换身干净衣裳。

齐小棠瞧师姐不愿再提那人,附和道:“好啊!我去帮师姐打水!”

“我们一起去。”沈漪从来不欠谁的恩惠,但凡自己能做之事,必定亲自为之。

齐小棠点头,“也好!”

两人很快便打了水回来,沐浴更衣之后,沈漪拿出了经卷,一边抄写,一边默诵经文,权当为师弟超度。

齐小棠看沈漪静默抄经,她也不敢闲着,也跟着沈漪抄了半夜的经文。后来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等她醒来时,师姐沈漪已经不在房中了。

“师姐……”她眯着眼睛在房中扫了一眼,现下外间夜色正浓,这个时候师姐不在房中,定是去茅房小解了。她没有多想什么,自案上趴了起来,回了自己的床上,钻入被下,没过多久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此时刚过了子时,金针堂内外一片静谧,正是弟子们熟睡的时候。

沈漪不是不困,她只是不敢合眼。

三年前她初到天佛门时,只要一闭上眼,浮现的便是扬威镖局的惨状。鲜血遍布四处,沧溟教的杀手就在身后追逐,姐姐沈涟牵着她的手一路跑,一路呼救,竟是无人施以援手。

没有官兵,没有路见不平的侠客。

有的只是两个绝望的小姑娘,手牵着手,穿行在巷陌之间,不知何处才是杀戮的尽头。

“阿姐,我跑不动了……”

“漪漪,跑起来,活下来!”

沈漪永远记得沈涟回头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温柔如她,也能流露出那种凶狠的神色。

今晚,沈漪只要闭上眼,阿姐那个表情便会与夜离雀的表情合二为一。

阿姐说,活下来!

夜离雀说,捡起来!

“阿姐……你到底在哪儿……是夜离雀救的你么?”沈漪脑海里泛起无数个猜想,可没有一个猜想有确切的实证。

沈漪摇了摇脑袋,独自一人在溪水边坐下,她现下最需要的是静下来,好好练武,下次那妖女再现身时,定要想方设法地再赢她一回,问出阿姐的下落。

竹林娑娑作响,雪风透着刺骨的寒意,拂上沈漪的背脊。

她惊觉有什么东西靠近,警戒回头,竹林还是那片竹林,入冬之后下了不少雪,这会儿竹枝上还沾染着不少雪花。

沈漪松了一口气,正当此时,耳翼忽然被谁吹了一口暖气。

“谁?!”她厉喝一声,扬掌欲劈,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地止住了。凑在她眼前的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那个捧着小兔子的红衣姑娘娇俏地从兔子后面探出半张脸庞,明媚地对着她笑了笑,“接住了。”

沈漪心惊胆战,赶紧伸手把小兔子抱入怀中,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潜入天佛门!”

“还会凶人,看来你师父并没有为难你。”夜离雀轻笑,不等沈漪说下一句,便对着沈漪比了个“嘘”的手势,轻声道:“今日走到半路,忽然想到今日是个特别日子,便抓了只兔子送你,你若不喜欢,可以给它一刀,送它去见阎王!”

沈漪忙将小兔子收入怀中,怒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么?”

夜离雀笑意浓烈,“也是。”既然小兔子送到了,天佛门确实不可久留,她转身欲走,沈漪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袖。

衣袖透着刺骨的寒意,刺得沈漪不得不松了手。

“你的伤……”沈漪还是问出了口。

夜离雀轻佻眨眼,“漪漪在心疼我么?”

“你!”

“我当你是心疼我了!”

夜离雀这次没有给她再抓她衣角的机会,足尖一点,宛若暗夜飞雀,沿着山壁一路攀掠,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沈漪的视线之中。

沈漪大惊,她竟是从险峻的山壁上翻入这儿的!

更文~大家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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