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着崔问清冷的影,像这雪凉的不止是身子,还有他的心。感觉任青书师兄走后温度就直降,是错觉吗,苍梧默默想到。
“崔师兄?要不劳烦你指个路吧,正常情况下我方向感也不差。”
“不,虽然路途非远,可职责便是职责,你随我来。”
“好,多谢师兄。”
“走吧。”
二人客气了一番,崔问看似阔步直行,却也速度适中,苍梧迈着腿,不紧不慢地跟着,还有东瞅瞅西看看的时间。
砖道上人来人往,步履匆匆或轻踱慢步地路过,不同衣饰的道人在互相讨论着什么,听不清。也有带着和自己一般年纪的人,不停地冲远处比划,指点江山,好像在介绍。得到了孩童或羡艳或仰慕,又或嫌弃的眼神。还有和崔师兄一样的白衣,一言不发地独行在道路上,近在咫尺却很有距离感。
等等,这么说来只有崔师兄带了人?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吗?苍梧不动声色地看了崔问一眼,顿觉得只是生性不爱说话罢了。
他起初只是想简略的看上一二,可是...
只有身处其中,方知此地壮阔。就算前面印象不好的试炼者,也会被细节中透露的古朴和沉淀惊艳,那是一个门派久年的底蕴。
许多殿宇高低有序地坐落在此,松柏与霜雪相交,飞檐同鸟雀相亲,越过整洁广阔的平砖路面,踏过石阶上气势磅礴的雕纹,不论从哪处,你总能看见远山厚厚的积雪,天工与人巧洽成一派,徘徊往返,都是蜿蜒不绝的大家之作,无一不精,无一不绝。
衬着那斗拱飞檐,顶上脊兽有的憨态可掬,有的威风凛凛。每栋建筑的牌匾边栏都大有讲究,楼上瓦下透着鎏金的墨迹在赫色上一气呵成,花色各异,字迹不一,个性鲜明,好似能透过韵味看见某人挥毫下笔。
依山就势的建筑并不是全部,甚至有些影势华美的小亭,鹤立在本不该出现的地方。是那山涧旁的音音细韵,是那寒湖中的水天一色,亦是群山之巅,独赏寒芳。它们是特殊的独景,凡俗的季节无法留下干扰的影子,桃粉的春花洋洋洒洒地落下,飘在水上,落至心间。
他憾于天造地势的辽阔,陷于这人海川流,直至无法用言语描述心境,方知读与行的重要性。
没有旁人介绍,苍梧也彻底变成了眼带羡艳者中的一员,觉得有师兄介绍的试炼者实在好运,他想着:
[不知以后,自己能否有幸成为介绍者呢?]
路一下子就走到了尽头,崔问在此伫足,看着苍梧恋恋不舍的将目光收回来。他乖巧地叫了一声崔师兄,问:“我们到了吗?”
“到了。”崔问领着他向前,迈入楼中,示意苍梧观看顶上示牌,“此处是无忧阁,弟子衣物,床具布品都在左边依令牌免费领取。”
“右边是日常琐事和下山的工具,拿入门后的任务翠竹筹换取。”
“中间再往前是兑换各国钱币的地方,山上可以拿钱换各色竹筹,下山时可拿竹筹换各国钱币。”
“各国钱币兑换比例不平均,按照国力发展和物资流通。你有需要时,自会有弟子介绍。”白衣道人规矩的介绍着必要事项,末了才看向苍梧,“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尽管面态森冷,崔问也陈述了一长串,就是语调平平,毫无起伏。
“现在也能下山吗?”苍梧惊讶道。
“能,你现在是自由身,拜师后问师尊,每位师长对弟子下山的要求各有不同。”
“山上对竹筹需求多吗?”
“看个人,我的想法是大部分可以由弟子自给自足,竹筹只是便捷一些。”
“竹筹能用的地方很多?”
“很多,不过也有以物换物的。如弟子间交易丹药符纸,保养刀剑,历练信息,材料获取,都可以用赫竹筹及紫竹筹换。有师尊在,这些不是必须,总有人喜欢防范于未然。”
[……看来崔师兄有一位大包大揽的师父,别人可不一定有这么好运。]
“为什么竹筹还要和钱币互换,如果私下可以直接用钱币吗?”
“你可以私下进行交易,但是一定要用竹筹,除非你不在门派内,或者直接赠予他人。玄清门立派已久,各路弟子来自五湖四海,国门思想不一,陌生弟子之间私下钱货交易难免横生事端。”
“听师兄意思,下山后,弟子间交易也不能用竹筹?”
“你可以在山上用竹筹换了物品,再下山跟他换,或者签订契约延迟再还。闭门造车不可取,除了少数先辈,大部分弟子毕竟是需吃五谷的凡俗之躯。”崔问顿了顿,才继续说,“你应记得,开始入门试炼时,悟道石上先祖说过,修道不应为避世,而是直面本心。”
“就算你之前没有细看,现在也应当知晓。”
“总之,入乡随俗,入门守规。”
“本门不介意弟子下山,但下山后要注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白衣道人语气森然,“若是想借着条律钻空子,自己的因果自己承担,不守门规者,依法惩判。”
“好……好的。”苍梧被冷气惊地缩了缩脖子,“我没什么想问的了,我们去拿东西吧师兄。”
崔问完全没有恐吓入门小师弟的负罪感,没事人一样的带着苍梧来到领取处,插入令牌,提取衣物。旁的逍遥弟子看了欲言又止,还没有开口崔问已经带人走了,只留下一阵风。
“究竟是谁让这个木头来带孩子的?一般长空弟子不是不让接这种任务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是什么龙潭虎穴呢!”逍遥弟子眼角抽了抽,转身和旁的同门扯掰,“万一吓的他后面测试不考了怎么办。”
“凉拌,各人有各缘,放手更晴天。”另一位同门头也不抬地回道,“我话本看的起劲呢,安静些。”
“你小子,偷懒耍滑的理直气壮,我多说两句那话本还能跑不成。”
“不成。”那人撇了撇嘴,“我才刚见那九天玄女,身姿窈窕,巧目盼兮,一开口却是你的声音,这不好。”
“你这家伙还敢嫌弃我?!”
楼内的吵闹风波离去的二人是无缘得知了,苍梧被温暖的轻棉拥着,陷在软乎乎的毛领里,只觉着整个人都精神一些,看着崔师兄都没那么可怕了。
好吧还是有一点怕的。
此时,崔问正在弟子舍为苍梧进行登记。
“姓名?”
“苍梧。”
“年岁?”
崔问看了苍梧一眼,“骨龄为十。”
[崔师兄这一手辨骨识岁当真准确。]苍梧心里惊叹,[张口就言,想必是没失误过。]
“国属?”
静了一会,崔师兄显然不会掐算这点,苍梧赶忙补上:“夏国怀海人。”
“紫霄道长座下,临渊峰弟子苍梧,已入弟子籍,你可以走了。”
崔问接过令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刚领的玉佩交于苍梧。玉的质地入手温润,透着上好的羊脂色,除了镂空的君子兰花纹,还刻着苍梧的名字,显然非临时所就。
“你的住处不在此地,我们去临渊峰。”
“好的。”苍梧眨眨眼,本以为未通过全部试炼之前,自己应当住在弟子舍。不知为何,想到可能会要见到之前那位,他有些紧张,不知是因前途未明的方向,还是记忆中模糊不清的身影,都没有左顾右盼了,他试图整理纷杂的心绪。
去往群峰的短途上,细雪轻轻飘落发梢,微不可见的光芒在玉间游动,梅香也顺着融入呼吸。苍梧不自觉把提起的心放下,精神逐渐舒缓,他将玉佩抓在手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成片的梅林,像是望不到尽头的花海。
[这就是以后要呆的地方吗。]
师尊十有**在里面,可是……他以可怜巴巴的眼神试图向崔问求助,没有得到一丝温情挽留。
“弟子为安阳一脉座下,秋露峰崔问。”
白衣道人对着梅林拱手而立:“现将前辈座下弟子苍梧带回,晚辈任务已成,即刻则返,还请师叔见谅。”
崔问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快的连背影都没在苍梧眼中多留几秒,将雷厉风行四个大字发挥到极致。
苍梧觉得他又开始紧张了,他并不确定父母离开的当下,那位会是什么态度。
“梧儿,进来。”
梅林深处传来同记忆中一样清朗的声音,苍梧踌躇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时光将父亲的容颜刻上印记,可这位仙长倒是被光阴眷顾,是修道之人的本份,还是这位独得天宠?
繁花枝茂的树下,衣着月白的道长正在一方矮桌前盘腿坐着,与霜梅相看,同天地饮茶,出尘俊逸极了,飞雪亦不忍沾湿其发梢,只绕着他起舞。
他的气势并不惊人,若他主动望向你,那双眉眼就自然而然的占据你所有视线。好幅凤表龙姿的画中仙——明是暗香盈怀,却说不上是人若花貌还是花愧人色,如出一脉的清雅惑人。
一老一小隔着时间打量,都觉得对方一点都没变。
“为何如此生分?坐下吃点心吧。”凌晓看着弟子懵懂无措的样子不由得失笑,峻冷的面目一下子生动起来。
好似三月春融雪,惚而窥见满庭芳。
这一笑的杀伤力极大,还没等苍梧的心神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就已经坐下了。凌晓不由得想起遥远过去,好友的抱怨。
[“我家那臭小子,之前抱着他娘不肯撒手,说什么都不松。不想学剑,想继续学拳,想跟我们一起走,你一来,眼睛都直了!一声不吭地就知道绕着你转。跟他刚出生时一模一样,看见你瞬间就不哭了。”]
[“亏我还愧疚了半宿,你赶紧把这小兔崽子给我带走,看到他我就来气。”]
[“让他认真学习,别总惯着……怎么着也得挥剑一千下抄书一百遍,柔儿你别瞪我啊,我错了我错了。”男人哄了哄一旁哭红了双眼的妻子才继续说。]
[“这孩子就交给你了,反正他出生那天你不是说什么命中注定的缘分吗?活着就行,其他不强求,诶!柔儿你别打我啊!”]
[“该给的都给了,该交待的也说了,我们苍家的儿郎个顶个的好。虽然有时候不太聪明……但也算得上性子稳妥,柔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好好好我知道了,孩子会没事的。”]
[“我们夫妻二人先行一步。凌晓,有缘上界再会啊!”]
记忆里好友模糊的脸庞与面前孩童长大后的模样重合,倒也清晰了几分。
[可惜终无缘得见了,苍渊。]
凌晓心中暗叹,想着这个时间段的弟子原是如此拘谨,初为人师,想来也有少许迟顿,只好尽量弥补一些不足。
道人眸色柔和了几分,看着自己亲手约算是养大了两辈子的孩童,温声细语地询问着:“今日的试炼觉得如何?玄清门并没有过于严苛的纪律,你太可再放松些。”
“还可以,师兄们并不严苛,很随和,我已经很放松了。”苍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因为凌晓的态度松了一口气,喝了囗茶水缓解干涸,“我一直在乱晃,四处打量都没人说我。”
“熟悉环境是个很好的习惯,后面几日的试炼还用的上。”紫霄道长给予赞许,将糕点推至苍梧面前,“整个响午你都没有用餐,先垫点东西,我之后带你逛逛临渊峰。”
苍梧的肚子很配合地发出声响,他咬了一块花糕,酥脆的表皮加上软糯的馅心流于口中,甜而不腻,口齿留香,十分合他口味,眸色亮了亮,不自觉又多吃了几块。而凌晓则轻轻招手,瓷壶飞悬,水倾光转,汤色清亮的茶水流入杯中。等苍梧清空了只余落花的点心盘,他才开始纠结起对面之人的称呼。
[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是肯定是自己师尊没跑了,糟糕,忘了问父亲礼仪方面有什么讲究了……试炼也还未完成,本来还想着在弟子舍多问问……说不准是他的天分,是当记名弟子还是亲传弟子。
仙长很好,他也不是仗着点微薄情分就得寸进尺的人,人情总有用尽的时候,在外还是得注意些,莫要失了分寸才行。]
“点心用好了?”
“嗯。”
“那便随我一同,来。”
玉佩流苏伴着主人的起身摇曳,衣袂翩跹,他垂眸,将一只手递到了孩童面前。
“今日你入我门下,我便是你的师父了。”
少年注意到了,
与家中交代里细节上的不同,
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用这句话为苍梧定下了称谓,
和他的责任。
是雪落红梅的声音,很轻,却好似重重砸在了什么东西上,让人有些呆怔。
苍梧抓着那只向他伸来的手,它骨节分明有力,带有一层薄薄的剑茧,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它会断吗?会再次消失不见吗?凌晓望向苍梧的神情,像是在山中下了一场温雪,带着梦幻的绚丽和难以割舍的温度。
至少现在,飘浮不定的种子确定了新的歇息地,不知是激动还是天冻,他的脸颊和耳畔上都染成绯红,笑地眉眼弯弯,认真地大声回应。
“是!师父!”
("▔□▔)亲情也很美好!大师兄苍梧和二师兄白景行(xing)是一对!别站错了!
师父有cp的,没有看简介的记得看简介。
_(:зゝ∠)_弟子们都是师父会养很久的崽了,友人模糊的情面确实不足以支撑长久,但是在身边孝顺了一辈子的弟子跟亲儿子没区别,小梧算是吃到了上辈子的福利。
纯纯长的好看的靠谱长辈,贴贴爹咪也是正常的,上辈子封情不过分的要求都会同意,这辈子悟己更是宠的没边,亲情向,禁止不敬师长,不敬你也打不过,洗洗睡又是新的一天。
澜江小世界是外界对此界的称呼,会有跨界来客,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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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澜江小世界中,夏国和炎国习俗相近,但又不相同。炎国有成年后取字的习俗,夏国没有,而玄清门处于两国附近,弟子多源自此,常因不同之处吵的不可开交。
“你吃棕子怎么沾糖?!”“啊不沾糖你吃什么?!”
“我又收了个弟子,取什么字呢?”“父母之名,怎可更改,就这样吧。”
“今个菜系是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不可挑剔。”
当然大部分是逍遥弟子在囔囔,直到有一天,一位长空弟子实在被吵烦了,抛下一句:“尔等修仙问道,为何仍在意世俗之举?逍遥之意怎是如此束缚不便之物?”
宛若惊雷平地起,一众逍遥纷纷反思自己还没有长空看的开,收敛了一点。
当然只是规定礼仪不似从前那么讲究了,全凭当事者心意,但还有一点不退,因为:
“不行啊人生在世方要坚守本心,饺子怎么可以这么吃!有本事真武殿见!”“没本事,人生在事当然是万般滋味都可尝,你打的过我也不能动摇我的心!”
如此吵闹的逍遥日常,只要不出大问题,长空弟子已然习惯了另一半的鸡飞狗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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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入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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