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中家属院!”花桥怕黎逢春听不清,提高声音说道。
“好嘞!”黎逢春的发辫甩得高高的,用力蹬了两下,自行车就箭一般掠了出去。
雁城不大,标志性建筑一说谁都知道,根本不用指路。
自行车穿过街道,花桥横坐在后座上,抬头看着与她们擦肩而过的路灯。
夜风吹下几缕头发,落在脸上,痒痒的。
她本想拒绝黎逢春送她回家的,夜里真的很不安全,她不放心。
但另一个念头占据了她的心——那是一件她从小就想做,但从来不敢的事。
也许能在今晚实现一次了!
“我弟也在四中念书。”蹬着自行车的黎逢春粗气都不喘一口,继续与花桥闲聊。
“啊?他初几了?哪个班的?”花桥问道。
“初三吧,不知道哪个班。”黎逢春声音有些漠然。
花桥从小就看安凤敏脸色,此时听出黎逢春提起弟弟仿佛不太高兴,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倒是黎逢春自己冷笑着说了出来:“倒不如当时被计生办的给打掉。”
花桥思索着她这话里的意思——这位弟弟应当是个顽劣的主儿,不省心。
“青春期叛逆吗?过了可能就好了。”花桥宽慰了一句。
“青春个屁,都十九岁了,还上初中。”黎逢春恶狠狠说道。
十九岁……
的确有些离谱了。
花桥无话可说。
想了半天,又问道:“你弟弟叫什么?”
黎逢春答:“黎硕才。”
黎硕才……
花桥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半天才想起来,这学生好像上个学期因为犯了什么错被记大过,在全校周一晨会上被点名批评了。
四中是公办学校,不能随便开除学生,通报点名批评已经算是非常严肃的处罚了。
花桥叹了口气:“要是实在不是学习那块料,就初中毕业上个什么职业学校学一门技术吧,出来还能有饭吃。”
这话花桥经常听别的老师说,没想到有一天也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劝慰别人。
“呵。”黎逢春冷笑一声:“关我屁事。”
花桥被噎了一下,半天没说出话来。
又遇上个红绿灯——这一路遇上的红绿灯总是红灯,虽然夜里车少,对一般人来说可能闯一闯也没什么,但黎逢春和花桥总是不约而同地想着停下,静静等待红灯过去。
黎逢春似乎察觉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点问题,于是又带着几分歉意地对花桥笑:“我真的很讨厌他,实在忍不住情绪。”
花桥也笑笑:“看出来了。”
“我爸妈生了四个女儿,我是老四。”绿灯亮起,黎逢春和花桥默契地以各自的姿态上了自行车。
花桥静静地听。
“咱俩同岁,你也知道的,咱们出生,雁城这边就开始搞计划生育了。”黎逢春说道。
花桥“嗯”了一声,她的确雁城开始计划生育那年出生的,那之后,安凤敏就拿出作为公办教师的觉悟,响应号召,上了节育环,不再生孩子了。
“我爸妈就想要个儿子,怀了之后东躲西藏,生下来发现确实是儿子,砸锅卖铁,借钱也把罚款交了。”黎逢春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些嘲讽的意思:“然后我们一家子就给他擦了十九年屁股。”
花桥家只有三个女儿,作为最小的那一个,她性格软、胆子小,还稍微受过一点母亲和姐姐的宠爱,并没有切身感受过重男轻女。但此刻也大概在心中勾勒出了黎逢春的家庭——父母骄纵溺爱儿子,几个女儿完全得不到关注……将儿子惯得顽劣异常,给整个家庭带来了数不清的麻烦。
花桥在心里叹了口气,感觉跟黎逢春相比,自己有安凤敏那样严格的亲妈已经算是幸运了。
“我高中学费都是我三姐打工出的,高三我三姐出嫁,我就没考大学。”黎逢春又冷笑:“无所谓,哪天他们的命根子自己作死了,我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花桥想了半天安慰的话,终于说了一句:“你现在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嗐!”黎逢春将自行车骑进四中家属院:“那肯定的。”
“下来,下来。”骑进家属院的时候,花桥猛然从后座上跳下来,有些着急地跟黎逢春摆手。
黎逢春也跳下了车,一头雾水:“怎么了?”
怎么了?花桥也不知道,每次过家属院门房的时候她总要下车,走两步路再骑上,安凤敏教的。
她想了想,说:“就是……尊重门房大爷的意思。”
黎逢春感觉有些莫名,但又觉得姓许这就是人家四中的规矩呢,便没多问,随她一起推着车走到了单元楼下。
“你回吧,我走了。”黎逢春对花桥摆摆手,就要转身离开。
“别,别!”花桥锁好自行车,追出去将黎逢春拉住:“别回去了,太晚,你今天就住在这里好了。”
“不行不行。”黎逢春身体结实,力气不小,一把就挣脱了花桥的手:“我明早还做生意呢,凌晨三四点就得去拉猪。”
“不行,这么晚了,外面不安全,咱们刚刚都碰到小偷了!”花桥又重新扯住了黎逢春的胳膊,不让她走。
拉扯之间,安凤敏从楼道走了下来。
听到安凤敏的脚步,花桥内心有些小开心——她的诡计得逞,黎逢春今天估计要住在她家了。
见了母亲,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叫了声“妈”。
黎逢春也规规矩矩问了声“阿姨好”。
“妈,我们路上遇到个小偷,我朋友说不安全,非要送我回来,现在她要一个人走,我也不放心。”花桥上前对安凤敏说道。
安凤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黎逢春,没从她脸上瞧出什么劣迹,于是道:“小黎,别走了,今晚就住在这里。”
黎逢春摇头:“不行的,阿姨,我三四点就要去拉猪肉,早上五六点就得开张呢,时间很赶。”
“你去哪里拉猪?”安凤敏问道。
“柳石屠宰场。”黎逢春说道。
早年间,像黎逢春她们这种人家都自家养猪随便卖,后来柳村和隔壁的石河村合办了个养殖场,旁边跟着建了屠宰场,她们现在卖猪都得规范化,得办好各种手续才行。
“这样,你今天晚上先住我们家,等明天三四点,让花桥陪你坐车回去。”安凤敏也不放心黎逢春一个人走,硬是把她留下了。
花桥与黎逢春手挽着手往家里走,心中很快活。
她从小就想带同学来家里玩、挤在一张床上说着话睡着。
但她家房子就那么大,除了她还有两个姐姐,根本住不下,且安凤敏也绝不会允许这种行为。
阴差阳错,这个小小的愿望居然在她毕业工作之后实现了。
黎逢春倒没什么认床和挑剔的怪毛病,她日子过得粗糙,随便给个木板都能睡一觉,何况是好好的床呢?
进屋后安凤敏专门找了双新拖鞋,又取来新毛巾和水票,让黎逢春跟着花桥一起去四中的女生浴室洗澡。
黎逢春家住农村,想洗澡只能一壶一壶烧水往水箱里灌,灌满之后再淋浴。
水箱是铁皮的,不保温,洗澡不是烫就是冷,这次在四中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感觉全身都通泰了。
二人一高一低躺在床上,黎逢春睡上铺。
“花桥,你上大学也是这样住宿的吗?”睡高处的黎逢春忽然问道。
“嗯。”花桥还是觉得新奇又兴奋,跟黎逢春比划了一番自己上大学时宿舍的布局。
“哈哈,那大学宿舍就跟你屋子很像嘛,这一张高低床、一张桌子,就像是半边宿舍。”黎逢春听得津津有味。
“对对,很像,最好下面摆一排水壶,桌斗里放饭盒什么的。”花桥伸手比划了两下,想起黎逢春根本看不到,有些好笑地将手缩回了被子里。
黎逢春有些满足地喟叹:“没享过大学的福,不过在你家住一晚上,也算是感受到了,真好玩啊!”
花桥哈哈一笑,二人又扯开了话题,准备再狠狠聊上一阵。
但睡隔壁的安凤敏走过来,敲了敲她俩的门:“花桥,别耽误小黎明天早起!”
二人只好噤声,缩回被子里好好酝酿睡意去了。
三点半,不等安凤敏叫,黎逢春的生物钟就自动响应时间,她跳下床,三两下穿好衣服,隔着蚊帐小声叫了花桥一句。
花桥从小就有点贪睡,现在也不是她平时起床的时候,听到动静,她哼哼唧唧翻了个身,又眯了过去。
黎逢春就伸手进去轻轻推她。
蚊帐旧得很,又不太透明,黎逢春的手推在一团柔软上,吓得赶紧缩了回来。
过了片刻,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又在心里笑自己矫情——大家都是女的,怕什么?
花桥迷迷糊糊感觉被人推了一把,睡意被驱散了一半,半睁开眼,瞧见蚊帐外的影子,忽然灵醒过来,“呼”一下坐起了身子:“哦哦,我这就起!”
“我要走啦。”黎逢春小声说道。
“我跟你一起!”花桥一把掀开蚊帐,从里面钻了出来。
“你再睡会儿,我一个人就行。”黎逢春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脸,嘴里叼着皮筋,对着桌上的小镜子梳头。
“不不不,我陪你。”花桥打了个哈欠,卷起蚊帐,穿上拖鞋往外走。
天气已经没那么冷了,她睡觉只穿条薄睡裙,这睡裙被穿了很多年,早就洗得没了形状,但舒服又跟身,她始终舍不得扔。
睡裙勾勒出了一些她身体的线条,但又不大明显,黎逢春瞄一眼,又默默别开了眼。
刚刚……真的摸到了?
黎逢春心想。
怪不好意思的,要跟她道个歉吗?
但花桥哈欠连天,站着刷牙好像都能睡着,似乎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
犹豫了一阵,黎逢春决定不说——万一花桥不知道这事,她又上赶着告诉人家,这不是添堵嘛!
她也接了杯水,飞快地刷牙、洗脸。
洗过脸的花桥清醒了不少:“我换件衣服啊,一分钟,你稍微等我下。”
“嗯。”黎逢春没再说什么,也没看花桥,而是站在客厅里,目光望向窗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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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高低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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