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冷茶汤羹

叶蓁神色多了几分诧异,诧异于齐砚竟过来向她解释,更诧异于齐砚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心翼翼。

城外相送之事,她一直认为齐砚是为了卫婉清的清誉才来解释。

可从今日之事来看,齐砚的确不像心悦卫婉清的样子。

如此,那上辈子她所听、所见的二人两心相悦,是不是也多有蹊跷和误会?

叶蓁诧异的神情,让齐砚误以为叶蓁并不信他。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多了几分沉闷。

齐砚的声音不大,竹丛另一边的几人听的不甚分明。

卫婉清则知道,此事不能任由青芷这个丫鬟继续说下去。

卫婉清声音提高了几分,朝竹丛后面柔声道:“三爷,婉清今日不过是来向三夫人赔礼,为因我之故让三夫人误会城外之事,我绝对没有做青芷姑娘所说的那些事,还请三爷明察。”

她知道齐砚不仅极重礼数,处事也极其公正。

她敢如此说,不过就是因为当时在场的只有叶蓁和青芷、以及她和翠柳四人。

只要她和翠柳不承认说过那些话,便没有实据。

没有实据,齐砚就不会妄加论断,即便他有几分怀疑,也不会拿她怎样。

竹丛随风轻动,发出簌簌声响。

良久,齐砚才隔着竹丛道:“行言,你和青芷将卫夫子二人亲自送到春晖堂,将刚刚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太夫人,我晚些时候过去。”

卫婉清一惊,没想到齐砚根本不理会她所言,此时才有几分着急起来。

虽然她父母于侯府有恩,但她能不能留在侯府,全要看温太夫人和侯夫人。

卫婉清:“三爷,婉清知道您因城外之事对我多有误解,可您也不能因为青芷是三夫人的丫鬟,就只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婉清自幼在侯府长大,为人如何,府中众人皆知,绝不是那等满口妄言、品行不端之人。”

青芷一听这话,更加气愤,刚要开口,齐砚便淡声道:“卫夫子所言,是在说夫人才是那满口妄言、品行不端之人?”

卫婉清听这话又一惊!

齐砚和叶蓁成亲才不过数月,她才不信二人有很深的情分。

可现下,齐砚怎么会替她说话?

叶蓁也有一瞬的惊讶,侧首看向齐砚。

齐砚静静看了叶蓁一眼,这才缓缓从竹丛后面走出,神情已经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卫婉清见齐砚终于出来,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柔声道:“三爷误会了,婉清没那个意思。”

齐砚淡淡暼向她:“行言说,你是看到夫人过来前院,才追过来的?”

卫婉清:“正是。”

齐砚:“你既然看见夫人去往前院,那便应当知道,夫人在前院没待多久,那夫人离开时,你应该同样能看见,这样你应跟去灼华院才对。倘若你看见的是夫人从前院出来,那你一样应跟去灼华院才对。”

卫婉清心下一紧,她从未考虑过此事,更不知齐砚心思竟这般缜密。

齐砚又暼了她一眼,继续道:“可你却出现在了前院,还同行言说了话,故而,”他顿了顿,直视卫婉清,道:“谁才是那满口妄言、品行不端之人?”

齐砚声音平静,没有丝毫起伏,加上他一贯的清冷神色,实难看出他到底有没有生气。

不过这几句话下来,简直当场打了卫婉清的脸。

卫婉清紧紧攥着手指,面色发白。

她只知齐家三爷光风霁月,清贵俊雅,想着也应是待人温和,彬彬有礼之人。

却从没想过,这人说起话来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这般不留余地,丝毫不会怜香惜玉。

只听齐砚又缓缓开口:“何况,你作为府中的家礼先生,怎会不知外院内宅之别?”

卫婉清面色又白了几分。

她能留在敬文侯府,除了父母之故,所仰仗的便是熟知齐家繁多复杂的家礼家规。

齐砚:“你若真是来向夫人赔礼,即便看到夫人来了前院,那也应当是去灼华院,等丫鬟通禀,夫人允准,而不是擅自追过来。卫夫子,你的礼呢?”

齐砚的最后这一句,正是刚刚行言一句接一句质问的最后一句。

这句从齐砚口中说出,无异于再次狠狠打了卫婉清的脸。

卫婉清面色不仅惨白,还白的十分难看。

齐砚不再理会卫婉清主仆二人,目光扫向行言,行言会意。

行言对着二人轻嗤一声,道:“卫夫子,请吧?”

说完还朝青芷使了眼色。

青芷、青糖见三爷不仅一句没有偏帮卫婉清,还十分干净利落地将卫婉清讽刺了一通,最后又送至太夫人处,大有要替自家姑娘出气的意思。

二人这才意识到,她们可能真的错怪了三爷。

青芷跟上行言,盯着卫婉清主仆,一同去了春晖堂。

青糖则去了竹丛后找自家姑娘。

叶蓁此刻更诧异了,她似乎从齐砚刚刚的质问中,听出了一丝愠怒。

前后两辈子,她印象里的齐砚除了清冷,几乎没别的情绪。

叶蓁缓缓从竹丛后面出来,如不认识一般望着齐砚。

齐砚也看向了她,似是欲言又止。

叶蓁突然想起齐砚刚过来时问的那句“你可还信我?”

她似乎还没回答。

上辈子的事已然不知,那此次看来,的确是冤枉了他。

一码归一码,叶蓁分的清楚,不会混淆。

叶蓁迎着他的目光,道:“今日之事……还有当日城外之事,看来是我错怪夫君了,我愿向夫君斟茶道歉。”

齐砚听后只觉得心下的沉闷消散了不少,神情都不自觉地温和下来。

叶蓁又道:“不知夫君何时有空?吃了我这杯道歉茶?”

齐砚沉默了一息,道:“夫人不必道歉,两件事皆因你我之间信任不够,才让外人钻了空子,若说错处,我自身也有。”

叶蓁点了点头,既然不用道歉,她倒是省了一桩事。

如此,叶蓁道:“那夫君便忙去吧,我回去了。”

话落,便带着青糖朝后宅走去,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消失在月洞门处。

齐砚又独自站了一会儿,方才回去书房。

叶蓁回灼华院的路上,将今日之事在脑中过了一遍。

上辈子她送汤羹时,跟齐砚提过是莼菜鲈鱼羹。

而这辈子她以为齐砚和上辈子一样,不会碰那汤羹,便随便装了盅冷茶,根本没提是什么……

等等!

齐砚同她解释时……是不是说了汤羹还没来得及喝?

也就是说……齐砚他会喝那汤羹!

叶蓁的脚步骤然一顿,立刻转头疾步往前院走。

青糖不明所以,以为出了什么事,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叶蓁到前院时,守在书房外的变成了行闻。

行闻见是夫人,立即行礼。

叶蓁暗暗平了平气息,道:“我有事找三爷,快去通禀一声。”

行闻不似行言见人就笑,倒是和齐砚有几分相似,说起话来也一板一眼。

行闻:“三爷说,今后夫人过来,无需通禀,直接进去就是。”

叶蓁再次诧异了一瞬,便抬步进了书房。

书房里,齐砚端坐在书案前,食盒盖子已经打开,白瓷汤盅被他捧在手里,齐砚正一脸不解地看着汤盅里的冷茶。

叶蓁:……

还是来晚了一步。

齐砚抬起头,见是叶蓁,神色有一瞬的古怪和复杂。

他不知何来的记忆,笃定汤盅里装的是莼菜鲈鱼羹。

即便他听青芷在竹丛处,噼里啪啦提到这是金玉羹时,他也依然觉得叶蓁送来的是莼菜鲈鱼羹。

可当他将汤盅从食盒中取出,便觉得微微有些不对,还以为是时间太久凉了。

可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里面根本不是什么鲈鱼羹,甚至连汤羹都算不上。

应是今晨刚煮的茶,放冷了的。

并且倒茶汤的人也不甚上心,里面还沉着一片茶芽。

叶蓁少见地尴尬一笑,两步上前将汤盅从齐砚手中夺回。

麻利地盖上盖子,又装入食盒,动作一气呵成。

然后将食盒提起,又尴尬一笑:“夫君,今日来的匆忙,汤羹装错了,等夫君下次休沐时,我再亲手为夫君煮汤。”

说完便朝外走去,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齐砚复杂的神色已经消散,看着门口早已不见的身影,嘴角不易察觉地轻轻抬了抬。

叶蓁从前院回来后,脸上还带着几分尴尬,直到看到林嬷嬷,才重新冷静下来。

回到主屋后,她低声吩咐青糖把汤盅里的冷茶悄悄倒掉,别让任何人发现。

青芷回来后,叶蓁又叮嘱二人,她今日说汤是金玉羹之事,除了青兰、青糯,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青糖、青芷并不知自家姑娘没同三爷提汤羹是金玉羹。

此刻,也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既然卫夫子根本没进三爷书房,那她是从何处得知汤是金玉羹的?

二人对视一眼。

叶蓁:“今日在院中的所有人,你二人可都记得?”

二人齐齐点头。

叶蓁:“今日起,你们同青兰、青糯一起,将灼华院盯紧了,尤其是这些人。”

叶蓁顿了顿:“包括林嬷嬷。”

二人神色一凛,再次齐齐点头。

今日之事,很明显是灼华院里藏了卫婉清的眼线。

而叶蓁与林嬷嬷说话时,院中的洒扫丫鬟都能听见。

虽然叶蓁觉得,林嬷嬷是卫婉清眼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小心为上。

再者,叶蓁又想起了另一事。

她自幼练习骑射,身子本就比其他女子要好上许多,没道理一年半以后就孱弱起来。

当时府医多次诊脉,都说是肝气郁结导致气虚气弱,她还一直以为是因齐砚冷心冷情,加上她困于敬文侯府两年所致。

现在想来,也不尽然。

那两个原因可能也只是其一,难保不会有人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林嬷嬷是除了她四个大丫鬟之外,唯一一个可以在主屋自由进出的人。

她的四个大丫鬟自然都信得过,不说自幼就陪在她身边的情分,就说上辈子,几人看她日渐消瘦,她们也跟着瘦了一大圈。

安国公府出事,她们也心急如焚。

而林嬷嬷是在今年冬月急匆匆离府的,她只不过是回去照顾曾孙,何至于这般着急?连同自己辞别的时间都没有?

如此,若林嬷嬷在这期间真做了什么,导致她一年后才病弱,也不是没可能。

总之,今后她的饮食起居都要注意才行。

既然提到饮食,那今后是万万不能再吃公中厨房取回来的吃食,是时候找个厨娘了。

叶蓁思定,便又开心起来。

今日的汤羹之事有了不一样的结果,再次说明了,上一世的事情是可以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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