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和齐砚刚到三房,就在回后宅的月洞门处遇见了行闻,他身边还跟着纪太医。
叶蓁疑惑地侧首看向齐砚。
纪太医不是中途下车去别府看诊了吗?
正当齐砚思量如何解释时,行言上前一步笑嘻嘻道:“三爷今日特意告假一日,请纪太医来为夫人请平安脉的。”
行言并不知自家主子在国公府说了什么,此刻只美滋滋地想着,得让夫人看到主子的一两真心。
叶蓁跟本没往行言期待的方向想,齐砚到底误会了她有什么病?
她再次满眼疑惑地望向齐砚。
齐砚刚刚根本来不及阻止嘴快的行言,此刻被叶蓁目不转睛满眼疑色地望着,面色微赧。
他已经能做到说谎话后面不改色,却做不到谎话被当面揭穿后依旧面不改色,尤其还是在叶蓁面前。
齐砚动了动唇,附耳低声半真半假道:“我见你月事腹痛,所以才请了太医来。”
叶蓁:……明白了……
可是,她真的不痛了……
叶蓁面色复杂,可当着纪太医的面,又不好直言什么,便微微抬起脚尖,在齐砚耳边颇为无奈地道:“我真的无碍,第二日便不痛了,请纪太医回去吧?”
声音轻轻缓缓地吹进耳窝,齐砚动了动耳朵,只觉得发痒。
叶蓁说完复又望着齐砚,期待他把纪太医送回府。
齐砚忍着痒意,低声道:“既然都请来了,就别让人家白跑一趟?”
声音似是商量,又不容拒绝。
叶蓁告诉自己,今日看在他在韩家帮了自己的份上,便听他的吧。
何况,她的确也要请郎中看看,是不是这时候身子已经有了孱弱之势?
如此,叶蓁便点了点头。
齐砚见叶蓁同意了,终于有了一丝如释重负之感。
青兰、青糖、行闻对夫人和三爷当众有此等亲密举动颇为惊讶,行言则美滋滋地挺了挺胸。
就说得让夫人知道三爷为她做了什么吧?不然二人的感情何时才能突飞猛进?
纪太医则捋着胡子微微一笑,没想到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地齐侍读在夫人面前竟是这般模样,对夫人可真好啊!
昨日还亲自问他女子月事一事,要知道,除却他们医官,历朝历代男子对女子月事可是唯恐避之不及,都被当做污秽之物。
如此重礼的齐侍读竟亲自来问,可见他对夫人感情不一般。
叶蓁、齐砚请纪太医去了偏厅,只留青兰、青糖在厅内伺候。
纪太医放好脉枕,替叶蓁诊起脉来。
闭眼凝神,片刻只后,纪太医便收了脉枕,笑道:“齐夫人身体康健,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叶蓁放下心来,看来这辈子心情没有沉郁,上辈子的病症还没开始。
自然,也可能是害她之人还没开始下手。
齐砚却问道:“那夫人月事第一日为何会痛?”
纪太医捋了捋胡子,笑道:“应是白日里吃了太多的寒凉之物所致。”
说到吃了什么,青糖一下子便记了起来,道:“前日里刚好是龙舟宴,姑娘用了不少沙糖绿豆和桑葚果饮子。”
纪太医笑着颔首:“绿豆和桑葚果乃寒凉之物,吃的多了的确会致腹痛。”
齐砚听说叶蓁身体康健,却没有太放心,送纪太医出门时,问道:“内子身体……真的没有什么……隐疾?比如身子虚弱,日日只能靠汤药或药浴这样的病症?”
纪太医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几分把握的,笑道:“夫人身体的确十分康健,至于齐侍读说的身子虚弱,日日饮食汤药或药浴这样的病症,很多病在一段时间内都有这样的疗法,下官实在不能给齐侍读准确的答案。”
齐砚依旧不放心,还是朝纪太医道了谢。
送走纪太医,齐砚回了前院书房,自顾反省又抄写起家礼家规来。
这两日他太放肆了,不敬长辈不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不实之言,还因此告假误了公事。
可这么做却不后悔,心里也说不上为什么。
直到天色将暗,齐砚才停了笔。
书案上已经堆放了两寸多高的纸张,都是这一下午抄写的家礼家规。
行言抱着一只三尺见方的木箱进来时,被这一摞纸吓了一跳。
行言心疼道:“三爷,您近日又没做错什么,又抄写这个做什么?”
齐砚默道,提前多抄写一些,今后怕是还有不少错事要做。
心疼过后,行言又想到了别的,惊道:“三爷,您这一下午都待在这?”
齐砚抬眼看向他,意思不言而喻。
行言将木箱放下,痛心疾首:“您倒是去陪陪夫人啊!左右您无事,抄写什么家礼家规啊!”
齐砚动了动唇,把“不合规矩”四个字咽了回去。
那么多不合规矩的事都做了,的确不差这一件。
何况……
齐砚看了看厚厚的一摞纸,都已经提前罚过自己了。
如此,他难道真的应该去陪夫人?
可是,他要同夫人说什么?
说和离吗?
要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在书房抄写家规。
齐砚说不上来什么滋味,目光放在书案的木箱上。
行言一拍脑袋,立刻又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宝贝似得拍了拍箱子,道:“三爷,我不仅给您寻来了戏本子,还有不少专门讲风花雪月的话本子,比戏本子精彩!还有……”
行言神秘一笑,拍了拍箱子下边,道:“这下面,可都是好东西,三爷一定记得看!”
说完便退了出去。
齐砚看了看刻漏,距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便站起身来,将木箱打开。
里面满满当当一箱子戏本子和话本子。
齐砚随意捡起一本,翻开粗粗地看了下去,很快一本便翻完了。
他将戏本子放下,脑中只有两个字——无趣。
齐砚又捡起一本话本,同样粗粗地翻完了一遍,一样觉得无趣。
齐砚沉默一瞬,觉得可能是自己捡的那两本写的不好所致,便又捡了一本来看。
齐砚看书快,看这无需思索的戏本子和话本子更快。
仅一会的功夫,满满一箱的薄本便被他翻完了,只有行言说的最下面的“好东西”还没看。
日薄西山,一缕斜阳影影绰绰穿过打开的窗照了进来,在书案上留下一枚浅影。
齐砚走至窗前,墙角那片竹子挺拔松翠。
他能明白先贤亭前格竹,追寻事物之理,却无法明白书生闺秀竹林私会,耳鬓厮磨。
行言口中的“精彩”,在他眼里简直是举止轻浮,行为孟浪!
齐砚捏了捏眉心,或许他本身就错了,就不该问行言闺房之乐都该说什么。
齐砚走回书案前,正准备将戏本子这些收起,想到行言说的“好东西”还没看。
他看向刻漏,还未到酉时,便又将箱底的几本薄册子拿了出来。
上面分别写了什么《锦绣图》,《仙姿玉露》,《戏风弄月》,《三十六式》……
《戏风弄月》,齐砚猜测又是和那些话本子一样,讲什么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
他便翻开了那本《锦绣图》,刚扫了一眼,骤然合上,没想到里面竟然是秘戏图!
他就不该相信行言的话!
齐砚闭了闭眼,想将行言叫进来训斥一翻,却想到若是如此,岂不是被他知道自己看过了?
齐砚深吸一口气,将几本册子扔回木箱,又将话本子、戏本子都装了回去,最后放到了博古架的最下面。
齐砚又看向刻漏,酉时了。
齐砚再次捏了捏眉心,提步向后宅走去。
跨过月洞门,穿过游廊,小厨房的菜香便飘了过来。
廊下点了灯,随着晚风轻晃。
正屋中有丫鬟正在忙着什么,时不时传来笑声。
齐砚有一瞬的恍惚。
曾几何时,他好似也见过这样的场景。
那日也是回后宅的日子,他进去后,没看见叶蓁,只有她的四个丫鬟期待又忐忑地朝他行礼问安。
他微微颔首便朝内室走去。
推开内室的门,绕过屏风,见叶蓁穿了一件丁香色轻纱寝衣,寝衣上盛开了朵朵牡丹,那片莹白如玉掩映在轻纱之后。
她面色绯红,双眼娇羞又无措地望着他。
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心如擂鼓。
当晚夫妻行房,他再三克制,还是险些失了礼数。
二人事毕,他便回了前院,自此之后,再也没见她穿过这件寝衣。
齐砚止了步子,摇了摇头,这突如其来冲进脑中的记忆一样不知从何而来。
他抬眼复又看向正屋,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冀朝里走去。
屋内四个丫鬟都在,正忙着收拾着什么,和脑中的记忆一样。
不一样的是,叶蓁也在,她坐在临窗的矮榻上,手中拿着一支鎏金袖箭,正在擦拭。
见他进来,抬起了眼,愣了愣。
屋内的四个丫鬟见齐砚进来,也同样愣了愣。
齐砚没来由的心口发堵,叶蓁定是忘了他说今日陪她用晚膳一事。
叶蓁的确不记得此事,不过齐砚过来也好,今日她正好有话要说。
叶蓁下榻,让青兰四人继续收拾,她带齐砚去茶案处落了座。
叶蓁开门见山:“和离一事三爷考虑的如何了?”
叶蓁的声音不大,四个丫鬟在次间另一边听不见。
齐砚沉默地垂下眼,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一来他不想和离,二来他不知如何回答才会让叶蓁打消和离的念头。
他脑中突然闪过话本中的几句话: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说的容易,夫人可曾想过孩儿?可曾想过……我?”
“娘子不记得那年月下,你我共许白头永不相负之言了吗?”
“娘子若去,我必心如刀绞,此生无念矣!”
第一句不合适,他和叶蓁还没有孩儿。
第二句不合适,他和叶蓁不曾许过什么诺……
第三句……
他好像……也说不出口。
叶蓁见齐砚不答,再次催问。
齐砚缓缓抬眼,暗暗沉了沉气,缓缓将手抚上胸口,难以启齿却还是嘴唇微动:“夫人,我心口绞痛,此事可否日后再议?”
齐砚话落,叶蓁懵然。
二人之间静默了许久。
齐砚心中升起几分后悔,他不该说这样的话的,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与其如此,倒不如实话实说。
叶蓁已经回过神来,她用力揉了揉眼睛,眼神古怪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这是齐砚?
齐砚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心口绞痛?上辈子她怎么不知他有这个毛病?
不过转瞬便想明白了,齐砚这是不想和离,看来前几日的理由没能说服他。
她正想再找个理由时,齐砚再次开口:“那日你说,你我其实算不得门当户对,我事后想来,觉得你说的没错。所以,今后我会在两年内做出政绩,争取早日封侯拜相配的上你。”
叶蓁愕然地睁大眼睛。
齐砚与她四目相对,又缓缓开口:“所以,可不可以先不要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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