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喜报频传，整个王府都喜气洋洋，唯独姜茯苓日渐消瘦，食不下咽。

丫鬟以为她是因为怀孕没有胃口，并没有想那么多。

在距离她生产的一个多月前，新帝诞生了，结束了几年的暗潮涌动，明鋆如同一匹黑马一骑绝尘，成功夺得了那个位置。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举国同乐。

王妃李氏顺理成章地封为了皇后，姜茯苓因身怀龙嗣，封为姜妃。

也因为她怀着孕，宫中此时也颇为混乱，随时有雍王党羽作乱，就暂且没有搬到后宫。

明鋆十分得民心，姜茯苓呆在王府后院都时时能听见丫鬟们谈论他。

若不是他异军突起，继承了皇位，整个京都还不知道要乱多久，死多少人。

或许有夸张的成分，但是不可否认，新的王朝似乎正在一步一步步入正轨。

姜茯苓越听越心烦。

在她的认知里，杀人就要偿命，无论他是什么人，可是如今她被桎梏住了，若是她为了毅哥哥报仇，刺杀明鋆，一旦新帝驾崩，整个京都岂不是又要陷入混乱，群雄并起，你争我夺，民不聊生，不知道有多少家庭会因此受到牵连而破散。

只是想想就知道这件事后果很严重，自然是行不通的。

姜茯苓产期临近，接生嬷嬷也早已预备好了。

一切就等着发动了。

作为明鋆登基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万众瞩目的，最近朝局不稳，还有一部分臣子并不认同他这个新帝，他为此夙夜不懈，宵衣旰食。

只能在夹缝中挤出一点时间看姜茯苓。

“最近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孩子闹你了？”

姜茯苓缓缓摇头：“只是没胃口罢了，一吃就感觉烧心。”

明鋆有些不悦：“让厨房多做点，总有能吃得下的，等孩子出生了，就搬到宫中去住，母妃总是念叨你呢。”

姜茯苓咬咬牙点头。

她低头看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一阵恶心反胃。

明鋆一无所知，轻轻地摸着他的肚子。

“我有预感，他一定是个男孩，到时候我们好好培养他，让他继承这个天下。”

姜茯苓推开他的手，打断对方的温情脉脉。

“你出去，我有点累了。”

明鋆有些疑惑，又听说怀孕的女人脾气会变得很怪异，就也不做多想，笑着点点头出去了。

姜茯苓侧着躺在床榻上，又哭了一场，自怀孕后，她不晓得哭了多少次了。

她从前并不爱哭，甚至还瞧不起那些遇到事情不去解决整日里哭哭啼啼的女子，可如今到了她的头上，她才晓得有些事情是无解的。

她心里太压抑了，若是不能哭一哭发泄点情绪，人怕是要崩溃了。

腹中的孩子已经会动了，她甚至能感受到她是在翻身还是踢腿，她下不了手对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做什么，也没办法对罪魁祸首做什么。

好无力，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预产期一天一天地逼近，她下了一个决心，即便什么都做不了，也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为自己惨死的夫君讨回公道。

她偷偷服下了催产药，伴随着一阵疼痛袭来，她要生了。

那是明鋆还在宫中，王妃李氏立刻遣人去告诉皇上。

接生嬷嬷们临危受命进了产房，个个训练有素却仍旧紧张。

贵人就贵在这条命，若是出了事难保不受牵连。

都是把头提在手里干活，哪能不紧张。

接生的曹嬷嬷才进来不过几分钟，额头就生出汗来。

她正全神贯注地查看这位贵人状态如何。

陡然间不知哪里伸出一只纤细瘦长的手扣住了他，曹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女人生产是有些阴气的，她还以为是什么鬼怪作祟，仔细一看才知道是这位贵人抓着她。

姜茯苓满头大汗，眼神却十分坚定，可以说是有些凌厉。

曹嬷嬷无端地起了一丝惧意。

姜茯苓是忍着身下的疼痛说话的，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告诉皇上，这孩子是早产，并没有足月。”

“按照我说的告诉他，过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她这话并没有避讳其他人，产房里足足有七八个忙着的人，个个垂着头，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实际上支着耳朵在听，这世间的秘密若是知道了，大多都没有什么好结果，可是秘密总是难以抵抗。

一般涉及到孩子足不足月，总是牵扯到孩子的生父何人，她如此叮嘱，像是要隐瞒什么。

曹嬷嬷也很困惑，这孩子……嗯就是早产啊。

姜茯苓身体一向好，自己又是大夫，怀孕的时候她一直有好好调理，孩子生下来得十分顺利，当然苦头还是吃了不少。

明鋆欢喜地接过孩子，爱不释手，新出生的孩子总是不大好看的，可这孩子却十分可爱，明鋆觉得这孩子与自己十分相像。

曹嬷嬷半躬着身子道：“启禀皇上，小皇子因为早产有些先天不足，日后需得好生照顾才是。”

明鋆浑不在意：“知道下去领赏吧。”

曹嬷嬷踌躇片刻，欲言又止还是闭上了嘴，反正她也说了，应该可以了。

她缓步后退，身后跟着的是她的小徒弟，说小徒弟也二十多岁了是个丈夫新丧的寡妇，她们这一行也是靠着师徒传承的。

徒弟年纪小有些藏不住话：“师傅姜妃娘娘的孩子真的是早产吗？那孩子明明那么大，白白壮壮的，我们从前接生的那些早产的孩子哪个不是皱巴巴，瘦瘦小小的。”

“闭嘴，不省事的东西，我说是早产就是早产，你才接过几个孩子，就敢在这胡说八道。”

小徒弟瘪着嘴有些委屈。

“可这是混淆皇室血脉啊，若是查出来……”

曹嬷嬷急忙捂住她的嘴，“你这贱蹄子说什么，不要命了。”

“你走吧，日后我们没有关系了，你也不是我的徒弟，你这样迟早要害死我。”

小徒弟哭诉求饶，曹嬷嬷充耳不闻。

像她这样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是活不长的，曹嬷嬷想趁着自己年轻赶紧再找一个接班人。

产房里发生的事情是瞒不住的，不到半天的功夫就有人私下透露给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李氏立刻严苛地将知情者封嘴，然后私下告诉了明鋆。

明鋆听完神色很是平淡，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李氏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做多余的事情，温柔得体地退下了。

喜得贵子的喜悦被一扫而空，像是喉咙里生出了一根刺，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那孩子是他的吗……

一个月后，小皇子满月，择了吉日，王府后院的女眷悉数搬进了宫中。

姜妃也从那之后，性格变得异常乖张，不给任何人面子，在人人矜持自危的后宫实在是独树一帜，偏偏皇上宠她，其她人只能暗自咬牙。

两人冷战许久，明鋆也不曾亏待她。

他终于忍不住了，借着酒劲闯进她的宫中，想解开她的心结。

姜妃冷漠以对，用仇恨的眼光看着他道：“我全都知道了。”

明鋆眉头一皱：“知道什么？”

“两年前的那个晚上是你安排的，是你逼死了我夫君。”

明鋆其实隐约有猜到，他温柔地道：“我只是让他做了选择，是他贪生抛弃了你，仅此而已。”

姜茯苓觉得她不可理喻。

“这世上有多少光明磊落的圣人，人心是不能考验的，只要考验，一些平日里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低劣心思就会无所遁形。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想要保全自己又什么错。错得是你，若不是你引来了那些人，他一辈子都不需要做这种选择。”

明鋆上前抱住她，无视她的挣扎。

“是朕错了，朕太想得到你了，从小到大我所有的东西都是别人安排的，连妻子也不例外，你是朕第一个感兴趣想要得到的女人，朕卑劣无耻，可朕就是想要你啊。”

姜茯苓挣脱不了，在她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那晚过后两人的关系处于一种十分诡异的状态。

以外人的眼光看来，皇上最宠爱姜妃，但姜妃似乎有些不知好歹，从不给皇上好脸色，偏偏皇上也不在意，样样以她为先。

小皇子三岁后，就晋了姜妃的分位，她成了姜贵妃。

后宫众人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也不知道姜贵妃是有什么手段，能让皇上如此地在意她。

而这一切姜茯苓全不在意，连自己的儿子也不在乎。

大约是因为姜贵妃不看重小皇子，皇上为了弥补，对他这个儿子更是极度溺爱。

这份宠爱终让人无法容忍了，小皇子快八岁的时候被宫人偷偷带出了宫殿，差点就没了命。

似乎完全是因为运气好才被救回来。

自这件事后，贵妃多了一个新爱好，便是怂恿他年幼无知的儿子去争取皇位。

他很想知道，明鋆会不会把皇位交给这样一个血脉存疑的孩子。

在深宫高墙之中，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执着地恨着一个人。

慢慢地她似乎有些疯魔了，常常会梦到杨毅，指责她为什么不帮她报仇。

醒来后，泪流满面，她摊着手，声嘶力竭，我该怎么办啊，好痛苦。

她越来越迷茫，尤其是每当到了杨毅的忌日，像是有众多厉鬼来索命一般。

她不受控制地做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甚至让人去杀了儿子最好的朋友，为的不过是想让那对父子痛苦。

可这痛苦最后总是十倍百倍地反噬到她自己身上。

宫中隐约有传闻，说是贵妃娘娘疯了。

其实她是被自己给困住了。

很多年后，姜茯苓逃出了那朱墙碧瓦的深宫，行走于熙熙攘攘的人世界，此刻她才明白师傅所说的不可耽溺于情爱。

她本身是一个很执拗的人，无论是爱还是恨都会牢牢地困住她，让她不知何去何从。

好在她如今已经明白了自己要走的路。

五岁那年，她跟着倒卖药材的舅舅打下手，小小年纪已经懂得相生相克之药理。

能把上百种药材分门别类地放好。

赤芍无意中看见她，惊叹于她的天资，笑着问：“小姑娘你以后有什么梦想啊？”

五岁的她只记得自己的父母先后受尽病痛的折磨离世，让她心中从小就种下了一个远大的理想。

“我要治病救人，让这世上再也没有病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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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番外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