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里的声音碎碎的,左一句右一句不断涌入夏听深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听了张眠烛刚刚说的话,夏听深低了头,沉默了一阵。
什么样的口吻呢?
你该以什么身份,用什么语气去同我讲话。
夏听深情绪有些复杂。
在她们认识了这么久,在这么久的时间里的任何一天问这个问题,夏听深都会像现在这样僵住。
什么样的口吻呢?
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她们之前的关系,好像始终是不可确认的,一直是无法讨论的。在这之前,每一次提到与“关系”相关的话题,夏听深总是躲开,而张眠烛拿她没办法,所以这个问题就一次又一次被搁置。
可是这再一次见面,才刚刚见面,张眠烛居然就再次提起了这个问题。
该让夏听深怎么样回答才好?
夏听深不知道。她不想回答,她还没有准备好回答。
可是这一次,张眠烛不放过她:
“是朋友吗?”
“……不是。”
夏听深垂眸,不去看张眠烛。
不止是朋友,你喜欢我。
“还是……同学?”
“……不是。”
不止是同学,你喜欢我。
“或者……”
该是什么呢?
不……不要提到那种关系好吗?
当然不是恋人,我好像不喜欢你。
夏听深心里崩溃了。
她无声的怒吼。
靠,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碰上这么个傻逼。
她久久的凝视着张眠烛的眼睛。
很多年过去,这双眼睛好像变了一点。那种神态不再温柔。
这不再是那个由着她,干什么说什么都由着她的张眠烛了。
这个张眠烛多了好多好多勇气。
这个张眠烛现在敢追问了。
夏听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见过很多张眠烛。她见过意气风发,比阳光更耀眼的张眠烛;她也见过妄自菲薄,把自己放在房间角落一个人拿着笔不停写着题目的张眠烛;她最常见到,是那个唇角勾着笑,无奈地盯着她,满眼满心除了她在没有任何一个别人的张眠烛。
可这样一个张眠烛,她从没见过。
这是一个全新的张眠烛。
这个张眠烛好像不再胆怯,她欲壑难求,想要更多。
她甚至开始对着夏听深不断“攻击”,拉扯着链接脑袋与心脏的血管。
夏听深心脏在跳。
不是普通的,为了维持生命的跳动。
她此刻的心脏被拉扯着,往张眠烛那颗炽诚的心靠近,她的心脏此时此刻是为了张眠烛这个人而跳动动,沿着这三个字的发音飞速跳动。
是什么关系呢?
夏听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陌生人。”
最后她选了一个这样的答案。
夏听深声音清冷,好像面前这个和自己听着同一首歌的女生真的是一个陌生人。
“噢~”
张眠烛意味深长地看着夏听深。
“那你蛮牛的,被我这个陌生人喜欢了这么久。”
张眠烛轻声笑着说。
夏听深顿了一下,连呼吸都放慢了。
脑海里那些永远忘不掉的一段段记忆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小学毕业后的暑假,张眠烛以为自己要去别的学校而不是夏听深要去的华英,以为就真的再也不会做同学,再也不会见面了。七夕节的前一天,张眠烛在外地旅游,夏听深在S市收到消息,那是张眠烛的消息,八个字静静地躺在很久没有出现新消息的聊天记录里:
“七夕快乐,我喜欢你。”
初三,夏听深生日那天,在学校宿舍,张眠烛的礼物是一本书,书里面夹着一封信,夏听深坐在床上拆开张眠烛写的信的那一瞬间,黑水笔是怎样潦草又庄重的字迹,后面舍友的起哄声伴着夏听深的沉默,那一那一行的字迹即将透破信纸,印在夏听深心头:
“生日快乐,不知道一个傻逼是不是还记得我喜欢她。”
高考后返校那天,窗外挺立了很多年的芒果树结出了青色的芒果,轻轻地垂在细细的绿色枝干上。教室外,走廊上,张眠烛斜倚在班门门框上,面对着教室里的夏听深,那是夏听深最后一次看见张眠烛穿校服,初夏的微风从那年的两个人中间吹过,张眠烛说:
“以后还会再见吗?我喜欢的人。”
一次又一次固执的表达,张眠烛也思考过自己会不会烦人,也许夏听深就是接受不了,也有尝试过不再喜欢夏听深,考虑过不同的方式。
她觉得自己大抵是离不开夏听深了。
这种感觉很难受。她知道没有可能,不管再固执地说上个几次都是无用功。
可是喜欢的目的真的是在一起吗?
就算不是,如此这样反复的,等待着一个回答,或许只是自己在自作多情,或许最后说出来的答案对谁都不好呢?
夏听深会反感的吧,一定会反感的吧!
但是……喜欢啊。
就是喜欢啊,想要说出来,想要告诉她。
张眠烛也夜夜辗转过,她思考过很多次,会不会让夏听深苦恼,会不会是自己自作多情,会不会夏听深只是出于礼貌一直没有赶走她。
那是张眠烛喜欢上的第一个人,是女生。
张眠烛不想告诉别人,只把自己喜欢和夏听深细细讲述。
夏听深好几次想要赶走她,可是张眠烛这个人啊……
真的很烦。
夏听深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着张眠烛,她没有尝试过,离开了无数次,一直是藕断丝连。
而此时,地铁上两个人中间横穿过的是十几年光阴,所有矛盾的、执拗的都变得没有以前那样要命,再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们还是和从前一样心知肚明,又一言不发。
该死的回忆,最难杀死。
离第一次心动的那个瞬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可是她时常想起,可是回忆不停,心动的感觉再次降临。
那么夏听深呢?
夏听深很迷茫啊。
她搞不懂这是什么感情,她搞不懂“喜欢”这个词的感觉。
她这一行的目的,大概就是找到这个感觉吧。
夏听深思考了一会,终于抬起头直面这个现在的的张眠烛。
“也许,从前差一点我们是恋人。”
夏听深弯起嘴角,浅浅调戏了一下张眠烛。
寻宝嘛,她想她应该要大胆一点。
这会轮到张眠烛沉默了。
差一点。
对啊,就差一点。
你差一句喜欢,我差一句追问。
如果我们都勇敢一点,就算是你勇敢拒绝我,现在的我们会不会不是这样的。
会不会我们已经在一起,手牵着手逛花店,而不是在地铁上思考该怎么和对方说话。
会不会已经分道扬镳,见了面也不作声,而不是这样含着泪彼此触碰心底的
张眠烛抬头看了眼地铁上的线路图。时间太快,还有一个站就到了她的目的地。
她从帆布袋里抽出一支鲜红的玫瑰:
“好吧,那么现在你愿意成为我的客人吗?”
张眠烛一脸正经又深情的样子,让这节车厢里的人注意力全压在了俩人身上。
没听清的真以为是恋人。
这算不算是,隐晦的表白呢?
夏听深心跳又顿了顿。
这一次,夏听深也没有怯场。
谁都不在会怯场了。
“好啊。”
夏听深两只手搭在张眠烛脖子上:
“什么客人?”
张眠烛轻轻推了推夏听深的肩膀,推开夏听深,把红色的玫瑰递给她。
“带你去我家玩啊,不然呢?”
她这句话似乎在嘲笑夏听深的自作多情,但是语气又是认真温柔的。
张眠烛啊张眠烛……
我是真的讨厌你。
讨厌你那么温柔,讨厌你对我的无可奈何,讨厌你一直不生气,讨厌你对我的事总是突然认真,讨厌你明明是女生却总是让我心动。
对啊,这就是心动吧。
这一定是心动吧。
心动的主角,还是张眠烛。
一定会是张眠烛吧。
一定是张眠烛的吧。
一定会是张眠烛的。
不知道因为什么,大概是真的想亲近。
于是夏听深接过玫瑰。
正好终点站的报站声响起了,张眠烛站起来向夏听深伸出手:
“走吧,尊敬的客人。”
夏听深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沉默了很久。
身边的人一个个走下车厢,张眠烛耐心的等着夏听深起身牵住自己的手。
八年前的寒假。
她和她结伴同行出游。
那天在地铁上,张眠烛也是这样伸出手,也是这样等待着她的回应。
周遭环境依稀变化,不是同一个城市,不是同一号地铁,不是同一个寒假,人物倒是熟悉。
不同的是,那天夏听深马上拉住了张眠烛的手,借力起身后又甩开,搭在张眠烛肩上。
今天的夏听深犹豫了半天,最终拉住张眠烛的手,一直牵着出了地铁站还紧紧地抓着。
张眠烛有些意外。
她拉着夏听深走过市井街巷,穿过一条条自己熟悉的马路,心里泛起层层波澜。
……牵住她的手。
我为什么还是会心动。
“夏听深……”
张眠烛突然开口。
“嗯?”
张眠烛垂眸,想说:不管过去了多久,我的心动依旧只属于你。
但是她知道这句话莫名其妙,知道这句话不合时宜,知道这句话不适合对夏听深说。
她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说:
“你猜猜我现在和谁合租?”
夏听深直视前方,专心走路,抽空搭理张眠烛:
“嗯?我认识吗?”
“嗯,小学同学。”
夏听深有些诧异,之后又马上觉得好像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张眠烛很恋旧,小学毕业之后没有再喜欢上别的班级,十一岁之后没再喜欢过别人,连微信头像也是几百年没有换过。
到现在估计联系的还是老朋友吧。
夏听深思考了一会,想着张眠烛小学的时候到底和谁关系好一点。
第一个出现的答案,是林陌汐。
就算在小的时候和张眠烛关系好的人并不少,后面还有再联系的也有很多,但是夏听深就是觉得会是林陌汐。
因为夏听深知道很多关于林陌汐和张眠烛的事情。林陌汐并不是天天和张眠烛联系,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一定会告诉张眠烛,张眠烛也是这样的。因为林陌汐在一定程度上其实和张眠烛很像,她们家庭状况很像,性格很像,三观很和,她们都需要一个遇到大事可以可以互相帮助的朋友,所以她们接纳了彼此,悄悄隐去对方的缺点,跌跌撞撞的互相搀扶。
即使人都是会变的,长大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是利益却是一直如此牢固。
这样互利共赢的好朋友,友情可以持续很久很久,可以很坚固很坚固,更别说是对待爱情或者友情都那样长情的张眠烛。所以提到合租,夏听深最先想到的是林陌汐。
但是她心底有什么东西作祟,不想让她一开始就说出这个近乎标准的答案。
她想要逗一逗张眠烛。
“白棠?”夏听深假装开始猜测。
“不,她现在在L市。”张眠烛很认真地回答。
“嗯……陈半夏?”
“不是,但是她也在B市,改天带你去找她玩。”张眠烛一一回复。
“都行。那是谁?”
张眠烛盯着夏听深,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你真的猜不到吗?”
张眠烛的声音在人潮汹涌的马路上显得有些小声,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大概是一只小狗吧!
夏听深笑了,轻轻的,轻到张眠烛几乎听不见。
夏听深决定不逗她了。
“林陌汐?”
“嗯。”
不知道为什么,张眠烛好像就是知道夏听深能猜到,夏听深也确实是猜到了。
也许是因为她们认识了太久了。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她们已经认识了十六年了。
在这十六年里,有十二年她们都在彼此的生活里十分耀眼。
这样的两个人,如果没有中间的缠绵,没有那么难言的情愫,大概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如果真的可以满足的话,也不会想进一步。如果真的可以满足的话,不要恋人,是客人该多好。
可是表白的张眠烛和返回的夏听深都不后悔。
就是不要客人,要恋人才好。
天越来越黑,步子一步步迈,夏听深正朝着张眠烛在B市的家前进,即将见到张眠烛的合租室友林陌汐,也是她自己许多年未见的小学同学。
夏听深自小学毕业之后就没见过林陌汐了,心里隐隐的有些期待。
再向前走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区,看上去很小,有一片不大不小的草原,周遭围了十几栋小房子,看上去很清新。
张眠烛给夏听深介绍:
“老林她没住宿,春夏秋冬都住在这。房东人好,我不在的时候两人的房子林陌汐付一个人的房租住,我放假过来了才多收钱……”
张眠烛叭叭叭半天最后不知道怎么结尾,看着夏听深的眼睛,有些酸涩。
这多年过去了,面对你还是会词穷吗,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吗。
她像过去的那么多年一样,像最后以骂人结尾,说:
“你看房东人多好,比你这个没有心的好多了。”
我不想要骂你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骂你的,可是我不知道该用什么结尾,现在还不能是爱意,只是友情的话我不甘,那就是恶意吧,起码……它和爱意一样深刻。
张眠烛看起来油嘴滑舌,但她其实很不会讲话,骂了夏听深那么多年,也被夏听深骂了那么多年。
今天也一样。
“……傻逼。”
夏听深拿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张眠烛掏出钥匙,进了电梯摁了二楼,夏听深发现这栋楼蛮高的却只有六楼。
等电梯的时候她们没有讲话,电梯里安安静静的,能听见电梯运作的声音。张眠烛无聊的开始甩手里的钥匙扣,甩着甩着飞出去了,电梯刚好到了楼层,钥匙扣顺着电梯门飞到了电梯对面的楼梯口。
……鬼知道她为什么要先掏钥匙。
张眠烛憋着笑拿钥匙去了,夏听深看着她的背影也很努力的憋住笑意。
就在捡起钥匙回头的一瞬间,张眠烛愣了几秒。
楼梯上的窗户透出霞光,夕阳从楼梯上一阶一阶滑下来,由背后照来,给自己铺上一层暖洋洋的光,给夏听深照亮了发丝……
张眠烛想起了某个瞬间。
那个瞬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是六年级的时候。
那年的夏听深站在长长的走廊尽头,张眠烛抱着四十五本作业凝视夏听深,夏听深注意到了这道目光,浅浅地笑。
有人说,喜欢上一个人,是因为一个又一个心动的瞬间。
张眠烛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这是自己和夏听深的第一个瞬间。
那天也是这样的夕阳,她们留堂帮忙,夏听深出板报,张眠烛搞卫生,那天离开的时候,她们的目光跨越一楼的走廊。
夏听深小的时候也很美……
但是不如现在美。
夏听深呢?夏听深没有想到那年那天,只是觉得这个瞬间很美,张眠烛发光的发丝很美,柔和的表情很美,楼道的光很美,这样的美让夏听深也楞在原地。
等到两个人都缓过神来,张眠烛掏出钥匙打开左右两个门中左边的那扇门,咔哒一声门开了,里面传来豪爽的女声:
“老张你回来啦!”
张眠烛还没搭话,林陌汐接着喊:
“我点了烧烤有点多,你吃不完待会给陈半夏送过去。”
张眠烛关上门接话:
“不用,我带了人。”
林陌汐一个闪现出现在玄关口,嘴里还嗷嗷叫:
“什么?卧槽你他妈谈恋爱了???”
张眠烛笑了笑,看着林陌汐说:
“带人就是谈恋爱了?你看看你还认识吗。”
夏听深看着林陌汐。
林陌汐在小学的时候就长得很好看了,二十几了更是美起来没边儿。和张眠烛一样保留了最动人纯真的少女感,但比张眠烛更要纯真的多得多,一等一的标致。
林陌汐手里拿着俩串烤鸡翅带着一串烤玉米,呆滞地看着夏听深:
“夏夏夏夏夏……”
好吧,夏听深吓结巴了一个。
张眠烛有一点点无语:
“……对就是夏听深。”
“卧槽。”
林陌汐这句卧槽很有深意,因为她和张眠烛认识那么多年,从张眠烛十二岁那年开始就一直知道张眠烛和夏听深的那些故事。
林陌汐这句卧槽有震惊,有钦佩,有感概,还有一丝欣喜。
欣喜在哪?
哈哈哈哈我谈了四五个对象了这家伙终于把这人带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属实有点欠。
“你干什么?文明一点不要说脏话。”
张眠烛推了推林陌汐,林陌汐嘿嘿的笑了,提着几个纸袋就对着张眠烛说了句先撤了就上了楼。
张眠烛把帆布袋里新买的花放在鞋柜上面,从上面放着的笔筒里抽出一把剪刀剪开包着花的报纸。
里面包着的花好像测量过长度,放进鞋柜上的那个透明的花瓶不长不短刚刚好。
一系列动作下来,夏听深好像看到了高中那个张眠烛。
高中的时候,张眠烛爱花爱到极致,自己的房间里放了四个花瓶,连宿舍里都放了个矿泉水瓶养着几朵。
夏听深问过她为什么,张眠烛说不因为什么,就是喜欢。
那喜欢我呢?
夏听深很想问。
喜欢我又是什么原因?你该怎么回答我。
一切都变了,但是夏听深可以找到以前的影子,她努力想要找到从前的点点滴滴
夏听深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张眠烛已经插好了花处理了报纸,半跪在鞋柜前提出来了一黑一白的两双拖鞋。
张眠烛自己穿上了黑色的那个,对着夏听深说:
“穿这个这个是新的,去楼上的楼梯很陡最好扶着栏杆走。”
一如既往的温柔一如既往的周到。
又是多少年前,夏听深同样去到张眠烛家里。
原因已经忘记了,一切都模糊了。
那个时候在S市,现在在B市。
那个时候她们十几岁,现在过去了十几年。
记忆跨过时间,抵达此刻。
那时候的张眠烛也是这样轻轻放下为客人准备的拖鞋,笑着告诉客人家里要小心的的一切。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喜欢自己,为什么是个女生。
如果你是男生,我一定会先喜欢你的。
但是现在,我只是客人。
作业少来更文嘿嘿
错别字我以后慢慢改(诚挚的道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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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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