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水患,秘而不报,朝野俱惊。
天还未大亮,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大臣们都在想着青州这些地方官真是好大的胆子,皇帝并不会因为水患死了多少人而责难他们,但是一定会为了他们瞒报而责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堂最忌讳上的就是瞒报。
青州能将这么重大的事情瞒下来说明了什么?他这是想谋反吗?
金銮殿内。
“好啊!好啊!朕许他们高官俸禄,结果呢?一个个的中饱私囊,草菅人命!要不是这次告御状还想瞒到何时?!”
说罢,他的手狠狠地拍在龙椅把手上,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愠色。他现在已是年逾四十,早已不是刚登上龙椅处世未深的青年人,近些年来威严愈甚,每每上朝各臣子都是胆战心惊。
萧缄身旁的大太监吓得气都不敢喘一下,各个官员吓得噤若寒蝉,恨不得一个个装成鹌鹑。
“张熙!”他的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未销的怒气。
“臣在。”大理寺卿张熙手持象牙笏从容不迫向前几步跪下道。
“彻查此事!”他命令道。
“臣领命。”张熙从容道。
本朝的大理寺不仅管卷宗审理还管调查。
且张熙又是前年被提拔的天子近臣,可见萧缄对此事的重视,同时张熙祖籍青州,交于他办倒也是有几分便利。
皇帝在朝廷上发怒,当众下令彻查,一时间与青州相关的官员个个人心惶惶。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大司农钱齐,他虽然是跟青州没什么关系,但是他女儿是青州牧守的夫人,他当日连上三封奏折弹劾青州牧守郭兴,急着表忠心撇清关系。
这事很快就人尽皆知,毕竟昨日那击鼓鸣冤是有目共睹的,大街小巷议论纷纷。
不管是山野村夫还是市井小民,酸腐书生大概都是喜欢卖弄自己那不知几两的学问的,世人就是如此,即使他们只知其一,甚至是当局者也喜欢评头论足一番。
本朝虽明令禁止妄议朝政,但总招架不住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
早市上热闹非凡,处处是引车卖浆。
“哎哎,听说没,今年青州死了上万人哩!”
“可不是吗,要我说那些狗官就该全宰了!免得祸害人!”
“唉,不过那些告御状的没路引怎么进得了京……”
…………
萧翎昨晚没睡好,也许是昨晚那诗给他的冲击太大,做了一晚噩梦。破晓时分他带着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梦里的内容他不怎么记得了,只是影影绰绰的在脑中留下了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茫茫大雪,不见走兽,血光一片……
事实上昨晚没睡好的人多了去了,各家宅院里书房内昨夜几乎是点了一夜的灯……不过萧翎一向是对朝政毫不关心的,他老爹陈王也是个游山玩水无心朝堂的主。
屋外天边露出了一点鱼肚白,鸟雀争鸣。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见时间还早又不知该干什么,便平复了下心绪躺下继续睡了。他没想会真的会睡着,但也许是昨晚切切实实没睡好,他眼睛闭着闭着竟真的沉沉睡去了,就连晨起的鸡鸣都没能叫醒他。
最后是侍女将他喊醒的。此时天光早已大亮,小米在院子里叫的嗓子都哑了。萧翎一个机灵,他想,今日他大概是要迟到了罢……
他一个鲤鱼打滚飞快地将衣裳穿上,胡乱洗了把脸用茶水漱了下口,含糊不清的吩咐仆从将早点拿到马车上就火急火燎地跳上了马车。一套动作也是颇为行云走水。
也许是萧翎这几天是在是太老实了,天天雷打不动准时就起,不装病也不耍赖,萧翎的婢女们也就放松了警惕,今日竟是没人叫他起床。
一阵兵荒马乱后,车轮滚滚,马蹄声渐渐远去,惊起一片烟尘。
将近端午,白昼日渐变长,路上的行人早已开始忙碌起来,大街小巷贩夫走卒各式叫卖声不绝于耳。
辘辘车轮穿过热闹非凡的西市,人迹渐少。终于到了太学。
萧翎一下车看了看大门旁边的日晷,心中松下口气。
还好没迟到……
这么些天来他都是夹着尾巴过日子,他虽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可他不想在阿晏面前受罚出糗。
萧世子也是难得老实了一段时间。
他背上书箱加快脚步疾步进了太学大门。
他到启明院时见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三五成群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太嘈杂了。而陆晏就端坐在那静静地拿着本书在读。
他坐在那渊渟岳峙,如芝兰玉树般鹤立鸡群,与这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萧翎心想他应该在起德院的罢?来这吊车尾的院落作甚?
他挺了挺腰杆,走到了位子上,正想着随便拿本书看看,支起耳朵却听到前桌说的话。
“哎,那些青州地方官胆子可真肥。”
“我听我爹说他们估计是他们一开始没想到会变得这么严重,等事态控制不住的时候他们也不敢上报了。”
“啊!为什么?”
“听我爹的意思是他们原本是想借着水患敛些民财,估摸着也没想到疫病会控制不住。”那人挠了挠头说道。
他们都是些官家子弟,朝廷的消息也知道的多。
萧翎听得云里雾里的,他一脸疑惑颇有些不解。
他又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发现那些叽叽喳喳的话语中几乎都离不开“青州”“水患”等词。
他想去找成疏问问是怎么回事,毕竟成疏可是被叫做京城百晓生。他刚起身却陆晏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回头,见陆晏将手上的书放下,细碎的阳光洒落在桌面上,光影明灭间显得他的眉眼更深邃了。
“昨日一伙流民来京告御状,说是青州水患疫病,官府秘而不报,百姓已是颠沛流离十不存一。”陆晏言简意赅道。
萧翎几乎是听完就想到了昨日放学他和陆晏一同回家是看到的那一幕。
原来竟是这样……
他又想到了昨日看到的那首《菜人哀》……
‘已断手臂,悬市中矣……’
他心中泛起惊涛骇浪,一时竟是有些失神。人命如草芥啊……
陆晏又道:“陛下已派人去调查此事。”
萧翎骨子里是一个非常正直且热忱的人,同时也是被这京城锦都的繁华,皇亲国戚的身份保护的太好,以至于他是没见识过外界的险恶。他顿时义愤填膺道:“都是些什么贪官污吏!怎么能这样!”
“也不用太担心,陛下既已派人,定会让那些有罪之臣受到应有的处罚。”陆晏安慰他道。
随即他话锋一转——
“明日西市那有灯会,又正好是甸假,阿翎要一起去玩吗?”陆晏眼含笑意道。
他眉眼温和,嘴角擒着笑,好似比萧翎院中那几株荷花都明媚些,目光流转,可谓是顾盼生辉,萧翎有些看迷糊了,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此时萧翎的心思全被灯会吸引了,自然没再想青州这事。
***
萧缙进去的时候萧缄正把一块青玉镇纸摔在地上,正好落在萧缙脚下。那块镇纸被摔得四分五裂,险些就要砸到他鞋子上,萧缙止住脚步。
“你来的正好!”萧缄身旁的太监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嘴角抽抽,不动声色改了一下脚步悠悠然进去了。
“臣弟参见陛下……”他行礼道。
“别给我整这些虚的,就说这事你怎么看!”
萧缄被这一声吼得吓了一跳,心说他这皇兄这些年来脾气愈发火爆了,正了正身形慢慢开口道:“青州自古是产粮大州,此次水灾怕是今年的税收……况且臣弟早听闻前几月扬州连连大雨发了水患,蚕丝产量远不如以往,又加上与西域诸国的丝织品交易所需丝织品量加重,故而一时间丝绸水涨船高,青州百姓许多都改稻为桑……”他这些话说得不急不缓,又在最后止住话语留下留白,引人思考。
“你想说这不仅仅是天灾,还有**?”萧缄皱眉道。
“臣弟不敢妄自揣测,只是家中妇人尤爱扬州产的云锦,以往供给宫中后往往有剩余,今年倒是一匹都不剩,一打听才知此事。” 他斟酌一番后说道:“臣弟以为若非**青州的官僚也不会欺瞒不报。此事干系重大。”
扬州和青州这两粮食大州相继遭水灾,粮产这些少了不是最紧的,就怕牵扯出更多的事啊……
他默默将这句话咽下。
萧缄当然知道改稻为桑的事,甚至还是自己下的诏,只是他根本没有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
西市,轻云蔽月,凉风习习。已是深夜,各家各户都紧闭房门,偶尔几只乌鹊掠过,落下一片轻羽。
西市坊市结合,除了外围的商铺整齐有序,这里的民宅坐落得很杂,可谓是毫无章法,参差不齐,不熟悉的人进去连路都找不着。
一处深巷的院落里,古井旁又一颗枯树,夏日的溽暑在这深夜里像是不复存在了,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影下从外面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两个人影。
烛火摇曳间,人影绰绰。
“明天就是祭典了,你告诉我少了个男童?!”他像是怒极了,语气都有些不稳。
“一时没看住……”回答的那人明显有些语气不足。
他抽了几口气,平复了下呼吸:“此事万不得叫教主知晓,你……不管怎样一定要找个男童回来。”他目露凶光道。
“是……”
几只鸟雀追逐打闹,栖在窗上,又被人声惊起飞去远方。
此时路上寂静无声,只有打更人偶尔走过,嘴里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扬州境内。
杨柳岸芳草萋萋、树木成荫。岸边种着海棠樱花桃花,正值开放时节满树繁花,乱红堆絮。
竹舍内火炉上煎着茶,用的是年前收集的落雪,整个扬州这几年就下了一场雪,这雪显得弥足珍贵。水沸腾发出‘咕噜咕噜’声,谢兰衾移开煎茶的炉子倒在白瓷镂花杯里轻轻泯了一口。
自当年悔婚修道她便一直居住在此。
几片花瓣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肩上,她伸手轻轻拂去。此时她身着衣袍,眉宇间净是淡漠疏离之色,那双眸子好似历经千帆般枯井无波。
晚春的夜里湖面的波光粼粼映照在竹舍外墙,弯月如弦,缕缕清冷月光洒下投照在她脸上更显得她神色淡然。几只鸦雀掠过,惊落几片树叶。
竹门被轻轻推开,“师父,这是刚送来的书信。”来人身着一身雪色长裳,看着就十六七岁。但神情举止大方身如鹤行,一行一走之间皆是行云流水飘飘欲仙,如冰壶玉衡般神清秀骨。但让人一眼注意到的是满头如梨花般雪白的长发,他就连睫毛都是白的,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颜色浅淡,远远看上去像是避世不出的谪仙。
他是谢兰衾的徒弟谢闲予。
谢兰衾随手接下细细读之,秀眉轻蹙良久不语。
“师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她良久后开口道:“可能需要你去一趟雍州了。”
事情的进展倒是和她知晓的不同了,她近日总是想起曾经,想来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