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斜,天边渲染了一片片火红的火烧云,极目远眺,亮得人晃眼。郊外杂草丛生,茂密的树木毫无章法地肆意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树木也给了他们躲藏的机会。
那老妪年纪较大,可能也是耳聋眼昏,被他们悄悄跟了一路倒也是毫无察觉。
萧翎他们远远的将马拴住了,一路徒步悄悄跟着。
方珏在不远处看到他们躲躲藏藏地跟着那个老婆婆,心中暗笑一声——鱼儿上钩了。
不过他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容易就相信还跟上去了,他还想着这次要是不上钩他要去再想个什么法子呢。
过程倒是挺轻易的,方珏心情大好,甚至又接下了程槺递来的切好装在小碗的西瓜。可能是过程过于简单,方珏嘴角不经意露出一抹浅笑,几分水光潋滟附在薄唇上,煞是好看,看得程槺不自觉咽下口唾沫。
另一边那老妇人已经停下了,她站在一处刚立的墓碑前,出乎意料的是那块墓碑上面并没有如何字,就只是块光秃秃的石碑。空寂的荒郊,余晖洒落在孤零零的石碑上平添了几分落寞。
她放下手中提的竹篮,将里头的新鲜瓜果拿了出来,摆好在墓碑前。
萧翎和陆晏站在一棵遮天蔽日的乔木树下后面观察着老妇人的一举一动。萧翎眼前是一簇簇葱绿的树叶,距离也是比较远,他只能能力支起耳朵听着老妇人断断续续的嘀咕。
风过树林,带来阵阵飒飒声,这里实在太静了,除了风声就只有细碎的虫鸣,所以即使有些距离萧翎还是能听见老妇人说的话,即使是不太清晰。
“夫人啊,你也别怪我,老婆子我也是没办法。”说着她跪下给那块墓碑磕了几个头,这头磕得很重,碰碰作响,再次抬头时那张苍老得长满皱纹的脸上布满泪水,额头上是明显的淤青。她边磕头边哭得泣不成声,泪水浸透了她那藏青色的衣裳,看上去像是能哭晕厥过去。
萧翎看着也是怪没意思的,有些无聊,仅从这里看不出什么,看上去就是个老人来吊唁的,不过那块无名墓碑还是引人注目。
半响她终于是断断续续地止住了呜咽声,她颤抖着拿出了竹篮子里剩下的东西——那些些信纸。“我也是没办法,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我也活不下去了……您交给我的这些书信我、我只能还给您了。”
她说着就想拿出火折子点上火在墓碑前烧了。
火折子就要接触到书信,一点细碎的火星子就要跳跃到有些发黄的纸上,边缘开始泛上黑红色,一点点的灰烬飘散在空中。
萧翎眼皮子跳了跳,想跳出去阻止她,陆晏却先他一步,他上前几步控制住老妇人的手。
霎那间,老妇人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两个年轻人,夕阳的余晖撒在他们身上,老妇人觉得自己老眼昏花,竟是有一瞬间的眩晕,但是她又很快反应过来大喊道:“你们什么人!”
“老夫人,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说说。”陆晏趁着她那一瞬间的愣神,拿过她手中的书信,沉声道。
天边只剩下一丝清光,整边天都是深蓝色,弦月在天边漏出了个轮廓,老夫人跌坐在地,泣不成声:“大人一定要为我们家夫人做主啊!我那小主子今年也不过是个五岁小儿,夫人和老爷为了这个孩子年年去庙里向观音娘娘请愿,终于是怀上了,老婆子我都不敢想象小主子被围在府里活活烧死时是有多么害怕。”
在她的声泪俱下中萧翎渐渐明白些事情的始末。
据那老妇人说的,青州牧守府失火分明就是杜勇他们一手制造的,为的就是堵住他们的嘴和烧了这些来往的书信。
她是郭兴夫人的乳娘,早在郭兴离开青州时钱夫人就感到一阵阵的惶恐,于是悄悄到郭兴的书房将他藏在暗格中的书信取了出来,并让人给她找了曾身份隐姓埋名守着这些信,只是没想到他们竟是丧心病狂到了火烧牧守!
“我那天右眼睛一直在跳……就回去看了看,只看到漫天火光啊!几百个人守在外边里面的人在哭嚎,在拼命撞击着门,可是……”说道这里她早就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地哭泣,仿佛下一秒就要力竭晕厥过去。
陆晏随手看了看,一开始是没什么表情的,毕竟一开始也料到了杜勇是脱不了干系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事一开始就是杜勇一直怂恿郭兴瞒报的,后面竟让还威胁上了……
再往后翻了翻,他突然瞳孔放大……这里不仅有杜勇他们劝他瞒报朝廷先私下解决的来往书信,更是有一张关于当年方家谋反案的!
陆晏短暂的错愕,他倒是没想到这二十年前早就结了的案子竟会出现在这儿,但很快就压下心来,面不改色地看着信上的内容。
‘明日提审不管方谦说什么,就按认罪处理,记得让他以后都说不出话来,别行刑时翻供让太子起疑。’纸张因为年久发黄,边缘处甚至有些起毛了,可见有人这些年来也是时不时拿出来摩挲。
是心怀愧疚吗?还是怕有一日东窗事发见这一切都推到他身上呢?
这事于心而论陆晏是不想管的,毕竟他此行只是想让青州大换血,节外生枝不讨好的事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好去。而且二十年了,当年参与的怕是现在都是些位高权重的大臣,想要平反,不啻于蚍蜉撼树。
他可能会在大街上救下被拐的小孩,当是绝对不会去做这种各方都不讨好的事儿。
再者说,二十年过去了,为谁讨公道,是方谦一家老小的阴魂吗?还是现在只是怀疑身份的那个万教主?
他不动声色的将这张放到中间去,陆晏还有其他的打算,并不想让这桩而是年前的冤案马上被捅出去,他知道,现在此事现在越少人知道越好。刀光剑影,明争暗斗的数十年让他很难相信任何人。这就是能扳倒方茹证据啊,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他不是不相信萧翎,只是萧翎太容易意气用事了,此事还是先别让他知道的为妙。
“阿晏,我看看。”萧翎凑上前来,眼睛瞧着陆晏手中有些泛黄的书信。
陆晏看着突然凑过来的脸,随手拿了几张给萧翎,萧翎接下来细细打量起来。
果然,一开始就是杜勇建议郭兴瞒报,甚至后来有几张信中甚至是威胁起来。
‘郭大人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们这些郡守也就没心情管好流民,要是有的跑到沂城去闹事就靠郭大人自己解决了。’
后来疫病开始传播起来杜勇依旧是让郭兴不要上报朝廷——‘都到了这一步了,郭大人要是上报了也会落下一个瞒报的罪名!’
萧翎翻出张书信,上面赫然写着圈养流民的办法!
‘沂城水患疫病不严重,郭大人只需要找出块地将他们扔进去,不出一月定是能止住疫病。’
这一张张看过来,萧翎竟是一瞬间冒出一丝荒谬感,这青州到底谁是牧守?怎么这个郭兴一直在听杜勇指挥呢?
一开始杜勇就一直在说是郭兴命令他们瞒报,他们也不过是在听上司的命令,可是他们一开始就想到这都是他们的推脱,瞒报这事更可能是他们和郭兴一同的想法,甚至萧翎后来还想到郭兴也在里面捞了不少民脂民膏。
只是这时他突然意识到郭兴可能真是有些无辜的,这几封信看来郭兴一直是被杜勇要挟……
那老妇人依旧跪伏在地上,看着她为钱夫人立的衣冠冢默默流泪。
*
那天回去后萧翎倒是没心思再去吃什么天仙醉的菜了,不过他还是走进了天仙醉,毕竟他现在也是有些饿了,上午走的时候还特地说了不回来吃了,现在回去找吃的也有些尴尬。
萧翎这一顿吃的食不知味的,他抬头问陆晏:“我们已经拿到证据了,回去吗?”原本他们是想去南边看看的,南边地势低,水患一定比这边严重多了,杜勇要是想瞒也瞒不住,说不定现在正在折磨怎么阻止他们南下呢?
“回去吧。”其实他现在心中也摸不准,这几封信究竟是不是出自杜勇为首的那些郡守之手。
不过有的时候证据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是假的,那也能成为正的。
*
夜晚只有零星几个人走在小巷里,老夫人直起佝偻的腰,拐进一间小屋里里,抬头望去,那竟是摆着两个灵位!
“夫人,我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她呜咽道,浑浊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这间屋里没有什么摆件,除了一张木柜子上面摆着几个灵位就只有一张不稳的小桌子,三长一短的桌腿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维持着平衡,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嘎吱直晃。
那上面只放了几张纸——赫然是方珏伪造出来的书信!
如果方珏看到话他一定会大为震惊。
她说着就就拿起了桌上的纸借着微弱的烛火烧尽了,一点点的灰烬顺着她的指缝消散了,她再次对着灵位长长一跪。
她拿上竹篮,关上了门,夜色下的小巷子格外寂静,月光下影子模糊的粘在墙上。
“呼——”风过叶落,老妪睁大了双眼,墙上站着几个人!正在悄无声息地盯着她。
“老夫人,麻烦跟我们走吧。”月色下脚步声渐渐远去,巷子再次空无一人。
*
而此时杜勇还在想着要不就说南边正在闹匪患,就让那几个山头的土匪这些天劫人劫得勤快点,总之不要让他们南下就行。
南边他是真的瞒不住。
“大人,刚刚派出去跟着那两个公子的侍从来报,他们有一段时间被一群刁民拦住了……”管事的在门口说道。
杜勇今天心情不错,还算温和地开口:“看丢了多久?那些刁民什么原因拦着的?”
“回大人,也就半个时辰不到,至于那些刁民非说偷了他们的鸡,拦着不让走。”
杜勇思索了一会,也是觉得这半个时辰能出什么事呢?但还是开口:“去盯着今天拦住他们的那些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禀报我!”
“是。”管事的应下后走了。
月出月隐,整个大地笼罩在黑夜里,一切都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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