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日落西斜,总算是少了几分盛夏的暑气,只是蝉鸣依旧。已经步入初秋,院子中的景物也开始变得萧瑟起来,这蝉鸣也不知道能叫唤到何时。
陆晏走进来时萧翎正盖着个书在头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样瘫在椅子上,睡得正香。
屋内放着冰盆,温度很是怡人,书案上还放着半碗葡萄,几滴水还挂在上面,显得很是诱人。
“阿翎?”陆晏小声唤了声,萧翎做着浅梦,本来坐在椅子上睡姿就不怎么舒服,这下更是直接从梦中惊醒,他感觉自己眼前黑漆漆的一片,脸上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压着,还没反应过来本能地脖子动了动,脸上的书立刻掉了下来,他惊慌失措地想要去捞,陆晏却先一步伸手抓住了那本书。
陆晏余光一撇,书面上写着《凤栖梧》三个大字,他想到这应该是本话本。
“我的好阿晏啊,今天给我带了什么?”萧翎眼睛从书上移开,看着陆晏好似眼中有一团光,亮晶晶的。
昨天,自己好不容易软磨硬泡求陆晏给自己带西市的梅子酒,也不知道他也没有带。
陆晏先是将那本书放到了案上,随后将手中的食盒摆了出来,一一将里面的吃食拿了出来——芙蓉鸡、金玉子、翻墨山……好家伙还有一小瓶梅子酒!
萧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迫不及待的拿起了一边的筷子就想着大快朵颐。他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拿着酒,就要往嘴里送,那小巧的酒壶就要碰到萧翎嘴唇,却被陆晏制止了。
“不能空腹喝酒。”
萧翎撇了撇嘴,还是放弃了,先加了好几筷子菜先吃了起来,吃到一半抬头看了看陆晏,对方这才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允许了,萧翎这才大胆的喝了起来。
现在也是有媳妇儿管的人了……萧翎默默为自己默哀。
萧翎这段时间被禁足在家,这府里的厨子做得再怎么好吃了将近二十年也是吃腻了,可偏偏王罗卿还以他在府中又不用出去扣了他的月钱,他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存的家底儿都在青州弄丢了……
萧翎打出生起就是含着金汤勺,什么时候这么穷过,当真是可悲可叹。
于是,这半个月来都是陆晏时常给他带些吃的。
萧翎有些醉了,搂着陆晏的胳膊,“好阿晏,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他眯着眼睛,脸上还浮现出一抹绯红,像是刚盛开的桃花,迷得人移不开眼,那刚喝完酒的嘴唇泛着潋滟的光,煞是惹人注意。
陆晏不由的呼吸加重了几分,他不自觉的撇过头去,觉得真是不该让他喝酒。
“阿晏,你上次根本就不算是亲……”萧翎口齿不清:“我这几天看了点好东西……”说着他就直接凑了上去,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陆晏的脸上,下一刻萧翎直接亲上了陆晏的嘴。
陆晏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呼吸都停住了一瞬。
萧翎只是蜻蜓点水的浅浅啄了一下,随后就移开,含糊不清的说道:“这才叫……”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晏又拉了过去,他这个吻很带有侵略意味,凶猛地掠夺着萧翎口腔中的空气,唇齿相融,现在轮到萧翎不可置信了,他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畅,脑子里晕晕的,挣扎着就要逃离,只是陆晏按着他的头,他现在像是整个人都被圈在陆晏怀里无法逃离。
像是只熟透的虾,还是只醉虾。
两人吻了快有半刻钟,分开时两人都是气喘吁吁,嘴角还都挂上了道银丝。室内温度好似一瞬间升高了不少,很是燥热难耐。
“这才叫亲。”陆晏看着萧翎哑声说道,眼底的情绪都要溢出来了。
萧翎憋得满脸通红,还想说些什么,却是身子一歪就要倒下。
倒下去前萧翎闻着陆晏身上的桂花香有些不着五六的想,今天是桂花,昨天是栀子花,明天又是什么呢?只是他现在脑袋不清楚,像是塞了浸水的棉花,什么都想不出来。
眼看萧翎整个人就要摔倒地上,陆晏赶紧将人捞到自己怀里,呼吸一窒,紧张地手都有些发抖。
看着怀里人均匀的呼吸着才确定萧翎只是酒劲上来晕过去了,他松了口气,摩挲着萧翎的半边脸。
窗外,小麦又溜溜达达走了进来,不解地看着屋内的两人,但是它这次来就是存心犯贱想打扰萧翎,它刚想跳到萧翎边上,还没来的及呼他一爪子就被陆晏拎着后脖子出去。
“乖儿子,别打扰阿翎睡觉。”陆晏面无表情地说着这话,要是萧翎醒着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这话竟然能从陆晏嘴里说出来。
小麦不解,但是它知道这个人比它那便宜爹不好惹,也没挣扎,温顺地任由他拎着。
“喵~”它温顺地叫了几声,试图用毛茸茸的头蹭陆晏的手。
陆晏拎着它的后脖子,感觉这猫几个月没见怎么叫声越发尖细,不会是生病了吧?要不要找人看一下?
*
“大白天的喝什么酒?”成疏站在萧翎床边用扇子扇了扇风吹散了酒气。
“嗯……谁啊?”萧翎迷迷瞪瞪地支起身子睁眼就看见成疏一脸嫌弃的表情。
“你啊……”萧翎揉了揉脑袋,手撑着床半坐着:“对了,前几天那个事儿找得怎么样。”话说阿晏去哪了,自己怎么会睡着的?
“没有啊,谁敢啊……不过你要是想要的话,小生不才也是略通些笔墨,要是想我给你写出篇荡气回肠的传奇故事……”成疏用扇子捂住嘴,但是从眉眼都能看出笑得放肆,怕是嘴角都咧到耳朵边了。
“去你的……”萧翎想那个东西砸他,但是在边上一顿摸什么顺手的都没有,只能恨恨地踹了一脚:“去你的!”
他前几天怀疑自己会不会又被写进话本里了,胡思乱想了半天,这时成疏恰好没事来逛逛就被萧翎逮着让他去市井上好好搜搜。
萧翎松了口气,好歹没在京城传播开来。丢人不能丢到家门口。
“对了,你明天科考,有把握吗?”成疏一边躲着一边问着。
“你看看我放在书案上的。”萧翎不正面回他。
成疏果真偏过头去,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书案上全推着各色话本。他余光突然瞥见三个大字,惊讶道——
“《凤栖梧》?你看断袖话本?”成疏眼睛一撇,震惊得叫了出来,他没想到萧翎涉猎挺广的。
萧翎赶忙捂住他的嘴:“博览群书嘛……哎呀,我随手买的!对了,你怎么会知道这是什么话本?”成疏这小子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了?难道他也看过?
“这个嘛,鄙人有个妹子……”成疏被捂着嘴,含糊不清地说道。萧翎听懂了,成家小妹爱看些龙阳话本。
“好了好了,此事揭过。”“行行行,快松手,我要断气了……”
萧翎松开手,成疏大口呼吸空气,还恨恨地用扇柄敲了下萧翎的手背:“对了,你还记得前几天我跟你说的那个仙人来京……”
“知道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要跑到我面前重复一遍吗?”不仅听说,还看见过。
“昨儿,他被招进宫了,当天就被任命为钦天监监副了。”成疏摇着扇子说道,他现在是真的热,萧翎这小子动不动就动手,也是让他防不胜防。
“啊,这……他在宫里说了什么?”直接任这么大的官。
“这我真的不知道。”
“好吧。”萧翎有些遗憾,他还挺像知道这人在圣前究竟说了什么,“给我也扇扇,秋老虎怪热的。”打闹了这么一番,萧翎也是怪热的,说着他就往成疏面前凑。
成疏随手给他扇了两下,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你明天打算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呗。”萧翎走到椅子边一屁股坐下,没个正型地晃着腿,那椅子被他摇的咯吱作响。
成疏看着他这没正行的模样也知道这小子考不出来个什么正经东西,他抬头看看外面天色也不早了,于是道:“行吧,那你好好备考,我等你金榜题名哈。”说着就准备开溜。
萧翎觉得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于是伸手就要揪着他的衣领:“给我好好说话!”
成疏灵活地躲过:“世子啊,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这是好好祝愿您那!”他笑着躲过,脚底抹油一般飞速跑了。
“你给我等着!”萧翎在身后恨恨咬牙。
“话说小麦呢?不会也出府跟其他猫厮混了吧,等他回来得好好教训一番。”萧翎边嘟囔着边走进了房内。
*
青州这事闹的纷纷扬扬的,最后的结果却是杜勇为首的几个郡守来京负罪。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萧缙坐在书房内看着呈上来的书信直摇头:“卿卿,王氏这事虽有参与,但与其余世家相比属实不多,岳丈也是过于偏激了……”
“爹一向是这幅脾气。”王罗卿放下手中的紫毫笔,眼皮都没太一下:“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辞官也好。”
“也好也好,改明儿就叫萧翎那小子去拜访他老人家,定能然岳丈开怀。”萧缙打着哈哈说道:“话说今天就是行刑的日子吧,听说那边聚了好些看热闹的百姓……”
萧翎自然也是听说了,他感叹于这件事竟然这么快就收尾了,又想去凑个热闹,无奈禁足在家,只能遗憾地听别人说给他听。
屋外天光黯淡,夏天的尾巴已经悄无声息的将要溜走了,在过上几日边能闻到扑鼻的挂花香,赶考的学子们也都乘着状元船进京了,多数官员的关注点也都落到了秋闱上。
青州此案算是平稳的解决了。
*
天边的余晖渐渐湮没,杜勇灰败地坐在囚车里,身上尽是百姓丢的烂菜叶子臭鸡蛋,面无表情得像个死人。
今日便是他的死期了。
百姓们义愤填膺,好似自己杀的是他们的亲眷一般,但杜勇知道他们不过是些愚民,听了些言论便一拥而上了,发泄着自己对于生活的不满。
这事他其实是不怨的,就算是全族将他推出来,用他一人的死能换全族安然无恙他当然是愿意的。
半月前,皇帝又派下使臣细数这些世家大族的罪证,就在这些世家都以为要定罪时,最后又只是亲飘飘地来了一句:“定是这些郡守们主张的,叫以杜勇为首的十二个郡守去京负罪,便是不追究他们的罪责。”
此话一出,各族是又惊又喜,只需一人的性命,便可保住全族,这买卖他们都知道该怎么做。
“勇儿啊,招儿才十岁,你忍心让他去冒风险吗?那可是谋逆的大罪!”杜母哭得肝肠寸断,甚至是跪在他面前。
“可是母亲……”孩儿也不想死啊。他止住了声,看着哭得快要断肠的母亲和自己才十岁的儿子。
杜勇没想到还是让人给逃了,他一开始其实真的没想将萧翎他们怎么样,但一时也没想个对策出来。
后来他知道两人出了青州的时候都已经想好了如何联合整个青州的世家大族举兵反抗。
他难道不知道皇帝早就想打压甚至是消灭他们这是地方世家了吗?此事正是个能让他们都覆灭的个由头,怕是在过几□□廷就要派兵来了。
举兵谋反运气好点还能占据青州一隅之地,否则就只能等死了。
结果呢?好一招杀鸡儆猴,既敲打了他们这些世家的气焰同时直接把所有的郡守都罢免了,直接削弱了他们在庙堂上的势力。同时也敲打了其他州郡的世家,叫他们把小心思都收起来。
偏偏他看着跪倒在他面前的老老小小还没法说个不字。
杜勇苦笑一声,知道自己此次是必死无疑了……就算淹农田这事儿一开始自己根本没有参与,只是在后来控制不住的时候替家族善后。
而刑谦则是更加狼狈,他甚至是想翻墙跑路,被他爹娘派人绑回来的。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一向溺爱他的母亲露出那种没有任何情感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件物件,眼神是那么冰冷。
这一路的押解早就让他麻木,他此时心中无不讥讽地想着,哪只是青州啊,只怕是整个大虞上下都是这般,不过是没报上去罢了,他不过是比其他人先上路罢了,指不定最后皇帝都得下来。
最后在邢台上,杜勇最后在看一眼南方,那是青州的位置,这是他能为家族做得最后一件事。
刽子手手起刀落,残阳如血。
张熙看着杜勇被斩首示众,猩红的血液喷洒了半边雪亮的刀,鼻腔中冷哼一声,这事虽然没有问责于他但是也是被同僚在背地笑话了一番,让他丢尽了脸面,偏偏云深也找不到了。
杜勇在最后也没必要再骗他了,人确实是找不到了。
最好死在乱民里。他狠辣的想到。
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消散了大街上人群渐渐散了,斩于市的尸身也被几卷草席裹走了,而青州的那些流民也彻底没了,他们早就被杜勇下令坑杀了,累累白骨堆在荒野,只有鸟兽作伴。
无论史官们会如何记载,千秋之后又会做和评判,此时就算是彻底结束了,至于那些暴尸于野的青州百姓,整个朝廷有用多少人会意?青州百万百姓活着的时候是这些世家挣利的筹码,死了是朝廷打压世家的由头。
就像王纠想的那样,几万人的性命算是什么呢,上位者又怎么会为了这些百姓而真的跟这些世家大族一下子撕破脸皮?用这数万人的死换来打压各族,皇帝……应该是满意的。
晚风带着股萧瑟的意味,尖锐的风声像是裹挟着哀嚎袭向远方。
秋闱其实是乡试,春闱才是会试,但是为了让剧情走下去,这边私设了一下,将两者对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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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秋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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