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赵导没有回到府中而是到了御书房向皇帝请罪,自己将这么多年自己和背后的文官们卖官鬻爵贪污枉法都抖露了出来。
甚至是牵扯到青州扬州两州兼并田产。
萧缄近乎是麻木地看着底下跪着的赵导,良久深呼了一口气,神色中露出了一丝疲惫。
胡德也在御书房内,他简直是大气都不敢出,要是萧缄盛怒砸物件倒好,但是他现在除了略微有些疲乏外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可比暴怒砸东西要恐怖地多。
“陛下,罪臣自知万死难辞其咎,但臣女儿却早就嫁了出去,按照本朝律令母家犯法不牵连外嫁女啊!”赵导把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没一会他的额头上就红肿了一片。
萧缄垂眸看着他不语,良久他终于是发了话:“自然是按照本朝律令算。”
赵导是他提拔上来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赵导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是他这方阵营的,甚至早年为了协助他还被其他皇子差点陷害入狱,说他是自己身边的老臣一点都不夸张。
年少时的萧缄还不是君,他当时跟自己的幕僚们甚至是称兄道弟,萧缄清楚地记得有一日他们不知怎么扯到了为官做宰上,时至今日他都清楚的记得当时赵导意气风发地笑着说‘若是能海晏河清,那么就是做个碌碌无名的文书小吏也无妨’。
当时他们所有人都是那么的年轻,几乎什么猜疑都没有。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现在却为了钱财干得出种种事迹来,桩桩件件萧缄根本想不到,眼前这个人突然陌生了起来,好似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过。
人究竟是怎么变掉的呢?
萧缄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接下来的话他根本想象不到——
“罪臣要揭举高祜结党营私!在秋闱结束后将出众的进士‘请’到自己在城东的别院中,拉他们到自己的阵营里,如果举子不愿就会被他暗箱操作种不了榜!”赵导见萧缄应许了,咬咬牙击金断玉般地喊了出来。
他想脱高祜下水,自己既然不得好死那么他也别想好过!
萧缄本来波澜不惊地面容几番变化,面上先是露出了错愕,随后又很快变为了不可置信,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背着手站了起来,踱步走了几圈。
这个时候赵导以为萧缄是在思考此事的真假,胡德也以为,但是只有萧缄自己一个人知道,他是在想他们两个的关系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甚至还记得他们都年轻的时候,是高祜最先认识,他们两个的关系说是铁哥们也不为过。
本朝左右两相几乎是代代不和,高祖时期就闹出过党争来,他也是有了这方面的打量深思熟虑才后来将他们两个送到这两个位置上。
但是现在赵导却亲自将他的罪证揭发了出来。
甚至没有任何的利益牵扯,没有想戴罪立功。看来是积怨已久。
烛火葳蕤,照的在场每个人的神情都晦暗不明,良久,萧缄没有发话,可就在这个时候赵导继续补充:“据罪臣所知,容瑾瑜和万珏两名进士就是其中被他‘请’过的举子。”
一听到这个名字萧缄转过身来,面上的表情错愕至极,甚至到了不可置信地程度。
不过赵导跪在地上并没有发现,而胡德早就知道其中的内情,但也是感到错愕。
*
萧翎后来被他爹揪着去了重华宫的一间院子里换了衣裳。
“爹,你这衣服怎么看着就怪怪的,还是蓝色的,我最讨厌蓝色的了!”萧翎抱怨道,但是手上也没有闲着,老老实实地穿着。
“……我还不想让你穿呢,要是给我弄坏了,你就等着!”萧缙看着自己儿子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下来穿上了自己少年时的旧衣,单从背影看越发像当时的自己,心中不经有些感慨。
正当是光阴易逝,人不负当年啊。想想自己也是像萧翎这么大的时候遇到王罗卿的吧……
“爹,你这口袋里怎么还有张纸条啊?”萧翎穿着穿着好像从里层的口袋里摸到了什么,拿出来看了看。
萧缙一开始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甚至是在思索自己的口袋里为什么会有这个。
但是他很快就想了起来,赶紧从萧翎手上抢了过来,嘴里还嘀咕道:“还以为丢了呢……”
随后快速展开看了一眼。
萧翎将脑袋凑过来想要看清楚结果被他老爹给拍过去脑袋。
但是萧翎还是看到了,他眯上了眼睛,带着一脸探究的表情:“爹,这上面花得是谁啊,你不告诉我我就去告诉娘你藏了其他女人的小像!”
“你别瞎说啊,这就是你娘!”萧缙简直是想拍萧翎脑袋看看他脑子里一天到晚都装着些什么。
“啊,这么丑,是我娘!?”萧翎简直是不可置信,茫然地张着嘴,刚刚那张小像自己虽然只是瞥了一眼,但是除了能看出是个女人外实在也是看不出来什么了,两只眼睛还一大一小。
萧翎脑子里灵光一现,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从小到大没有看到过萧缙画丹青了,原来是根本画不好!
他贼兮兮地凑上来想要在仔细看看,萧缙推开自己儿子毛茸茸的脑袋,轻咳了声,说道:“小陆还在外面你快点去找他吧,不要让人家等久了。”
这倒是提醒了萧翎,他这么一想也是,于是就不管他爹这么了欢快的就跑出去了。
“对了,爹跟你说个事。”萧缙突然对着还没有踏出门的萧翎说道。
萧翎脚都伸到门槛边上了,猛地被萧缙叫住,面上带着不解的神色:“爹,啥事啊?”他挠了挠头。
“就是……以后尽量少在陛下面前出现,也尽量装得呆一点,纨绔一点。”萧缙随后又补充道:“他就喜欢这样的孩子。”他随口找理由。
萧翎:……你看我就这么傻?
“爹,我不傻,知道陛下疑心重。”萧翎面上一阵无语,甚至觉得他爹是不是最近天气实在是太冷给冻坏了。
萧缙简直是震惊的程度,甚至是手上还没来得及放进兜里的小像都差点掉了出来,面上不可思议,想都没想就问到:“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倒是把萧翎给问住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爹,月光透过花窗撒了进来,窗外竹影婆娑几只鸟雀掠过,父子两相互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先说话。
少倾,萧翎开口打破了宁静:“……早在那年我偷偷爬上长宁宫的屋顶想看看这透明的瓦片是不是真的能从外面看的一清二楚,也是想摸摸传说中的明月瓦,但是还没爬上去就被发现了,被你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一顿,当时皇上过来看到我被打得鼻涕眼泪胡了一脸突然就笑了,我就大概能咂摸出点东西出来了。”
他此时面上是格外的平静,烛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隐隐有了成年男子的凌厉,萧缙这个时候才意识不知不觉间自己那个傻乎乎的儿子早就长大了。
“原来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萧缙低下了头,轻笑了一声,又不由的感慨自己和卿卿生出来的儿子怎么会傻。
“既然你知道了,就……”
他还没说完就被萧翎打断了:“爹,你还有啥要说的吗?我急着出去找阿晏两了,你要说什么快点!”萧翎半只脚已经迈出去了,那是根本没想要听萧缙讲完。
萧缙:……
自己真是疯了才觉得这小子是大智若愚,是在藏拙!
“快点去吧,但是晚上一定要回府!”萧缙扶额,看着自己儿子像是只蹦蹦跶跶的小鸟雀跃地跳了出去。
只是萧翎刚走出院子就看到了一群女官宫侍簇拥着太后往这边走来,十来个人提着四角宫灯简直是亮如白昼十分显眼。他顿了顿,随后想都没想跑的飞快。
那样子活像是见了鬼。
太后悠悠地踏进了院子,她支使自己身后的一群宫侍们在门口等着,自己则是进了主屋。
“这院子还是没变样。”
“母后说笑了,重华宫总共这么多院子皇兄子息不多,自然是没有其他人住过怎么会改变。”萧缙转身来,对着自己的母亲行礼问安。
“刚才我看到萧翎跑出去了,穿着你年少时的衣裳,哀家差点以为那是你了,也是老眼昏花了。”太后像是想起了多年前,眼底甚至是浮现出了点点笑意。
“翎儿也不小了……”太后喃喃道,随后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语气是分外的严肃:“你真的不为他做打算吗?即使你们刻意将他养废又如何,皇帝不是照样猜疑吗?”
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
“有什么可做打算的,翎儿要是以后降爵袭位,日后当个郡王出了京城去往封地又有什么不好的呢?京城的尔虞我诈实在是防不胜防,到时候我们都护不住他了,这未尝不是个好的出路。”萧缙垂下头,嘴角扯出来一抹苦笑,他对于皇帝猜疑并没有多加回答,甚至是可以绕过去了。
太后却是恼怒了,她几乎是厉色道:“你才是唯一的嫡子啊,就这么看着他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外室子挤了你的位置,甚至这么多年了还对你多加猜疑?”太后简直是被气笑了,看着自己正值壮年的儿子,喃喃道:
“当年你说他更适合那个位置,可是今晚琼林宴上的事我都知道了,他真的能管好这个天下吗?天地君臣,可是他就是个只会大声呵斥的蠢货啊!儿啊,没有母亲会不想自己的孩子好。”
她这么推心置腹地说完萧缙却是沉默了,屋内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月光照在他们母子身上,如果在场有第三个人的话应该惊叹于母子两个现在的神情是如此的相似。
良久,萧缙重重叹了口气,他望着花窗外的竹影,苦笑着闭上了眼睛:“孩儿志在山水间,可是却成了樊笼鸟,当年要不是您拦着我也该去往封地了吧。”
太后看着自己儿子也没了话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缙回过头来,缓缓开口:“时间也不早了,孩儿就先出宫回府了,天凉了,母后也……多加保重吧。”说罢他就抬脚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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