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归雪还是惜败,双目含泪,倔强的将泪水锁在眼眶不停的打转,也不愿让泪水流出,手指微颤的将拈起的棋子静静的放回了原处,此局到此,他的白子气数已尽。一个亲近之人生命的分量,对于才十岁的归雪而言,还是太过于沉重了。
“老爹,这局是我输了,到此为止吧,明日丑时开始,会有为期十三天又四个时辰的大雪,这期间归雪就不叨扰老爹了,老爹多注意身体。”说到老爹多注意身体的时候,归雪瞬间如遭雷击,自己救人心切,竟让老爹拖着年迈之躯陪自己日夜鏖战五月,也是老爹有神通护体,每天神韵饱满,看不出丝毫不妥,这才让归雪忽略了老爹的身体情况。如今回过头来想,纵使老爹有神通护体,仍是年迈耄耋之年,自己竟是如此不知怜惜。
李老爹和归雪的关注点不一样,当归雪准确无误的说出了之后几天天气的时候,李老爹大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孩子终于入门了,不枉自己一番心血。”
当年
李老爹在静云观拜师学艺之时,他的师尊至元道长让他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道理,道理,究竟先得道还是先明理。
谁都知道,先明理后得道,可是那次因为紧张,竟答成了,先得道后明理。把师尊至元道长气的脸都绿了,其它同门也是笑的人仰马翻的,只有一位年长的师兄,没有笑话自己,而且还在老师批评自己的时候,挺身而出,为自己辩解。
当时师兄就说,“道与理,不存先后,可得道之后再明理,可明理之后再得道。世间很多工具,我们都是知其能,而不知其所以能。例如锄头,我们知道它能帮我们锄地,节省力气,又可曾知是什么原理让锄头翻地的时候能节省力气?”
闻言,师尊至元道长气的胡须都翘了起来,“黄口小儿,又在堂上满口厥词,若不是看在你叔父面上,我早将你逐出静云观了。衍算天道,岂能与一般农具使用相提并论,其中变化万千,若不先明理,稍有差池,就是千里之缪。”
“有何不可?只要此人能博闻强记,天资足够,弟子有信心,以棋代星,只要十年功夫,定能让其在不通阴阳,不晓五行的情况下,也能做到晓风云,料凶吉,断生死。”青年神情傲然,信心十足,让人见了,心底不禁生出了一丝怀疑,难道真的有人可以什么都不懂,却做到许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至元道长更是被青年噎的说不出话来,连声道:“来来来,你上来讲,老道无能,教不了你,我去下面听!”
“弟子不敢!”
“不敢?老道怎的不知,你竟还有不敢之事?退一万步,就算你真的做到了,证明了你说的,可那种人真的培养出来了有什么用?连自己为什么知道都讲不上来,对凶吉的感应只怕也是模糊的不行。屋不能无梁,人不能无骨,凡是要一步一个脚印,切勿逞一时口快,去建无基之楼。今日的课先到此,休息。”讲完,至元道长非常不爽的离开了,师兄弟们纷纷围上去笑话师兄,笑他第221次把师傅气走了,真有他的,还说他以前是不是去名家求学过,不然怎么这么能杠,每次都能把老师气跑。
李老爹望着眼前的归雪,没想到时隔多年,自己真的实现了师兄的想法,培养出了当初师尊口中的无基之楼。
“老爹,今天是我们约定期限的最后一天,请老爹赐教。”
虽然归雪嘴上依旧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可老爹心里清楚,如今的归雪已经和自己背道而驰了,归雪也不再是那个会黏在自己脚边,满地打滚,求自己教他本事的童子了,也不是那个无论自己教什么,都会静静聆听,虚心学习的少年。现在的归雪已经长大,学会自己思考了,会思考何谓对,何谓错。“哎,长大了,也开始叛逆了。只怕,自己现在开口说将一身衣钵相承,都会被他一口拒绝吧。”
最后一局,两人只下了半日,不过激烈程度不下于两人那一月之局,自一月之局顿悟之后,归雪棋力大涨,可就是如此,归雪还是输给了老爹。最终在天色渐暗的时候,归雪选择了投负。
最后一局的失败,让归雪知道,这次李老爹跟自己的赌局是认真的!不是为了激发自己的潜力,而故意使得花招。如果是花招的话,最后一局老爹一定会让自己赢的,这局没赢,归雪对萤姐和老爹两人所有幻想也随之破灭了。
一念及此,归雪愤然起身,咬紧牙关,让自己不要说话,因为他知道,一旦开口,必然不是什么好话。
可内心的不甘,内心的委屈,以及对自己无能的愤怒,终是冲破了他的理智,对着李老爹冷厉质问道:“人命在老爹心中是什么样的存在?是棋盘上可以任老爹拨弄的棋子吗?难道老爹,对那个每次见面,总是喜欢粘着你,一口一个李爷爷的小女孩一点怜悯都没有吗?如果老爹不愿吐露天机,那一开始就不要作声,我可以理解的,我真的可以理解老爹的!!可是,你为何非要将萤姐的性命推上棋盘?为了让我快速成长?老爹,这种冷血的成长,我不要,我只要萤姐的救命之法!!!如果可以,我愿用此生一事无成,来换萤姐健健康康,自由的在江湖上兴风作浪。”
面对归雪的连连质问,李老爹唯沉默不语。
直到归雪头也不回的离开,李老爹眼神暗暗的低喃,“又一个人了吗?师兄,当初你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可曾后悔?”
...
纯阳宫,钟离萤小屋。
此刻,往日活泼好动的小姑娘面无血色,孱弱的躺在榻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墙上挂着的绘画长卷,此画乃三绝才子顾恺之的传世佳作《洛神赋图》,纵长一尺,横长约两丈,近乎一墙之长。
画作以陈思王曹子建偶遇洛神开篇,在共度一段欢乐的时光之后,终因人神有别,洛神御六龙骖驾而去。离别之际,洛神频频回头,陈思王乘轻舟溯流而上追赶洛神,无不述说着两人的不舍之情。绘卷最后以陈思王无奈率众折返封地结束。
望了许久,钟离萤弱弱的问身边白衣老者,“爷爷,你说,陈思王最后找到洛神了吗?”
白衣老者抬头瞧了一眼墙上的绘卷,淡淡道:“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能在洛神赋中写出如此之句,多半没找到。”
“那真是太可惜了,到底美成什么样,才能让陈思王写出: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这等的名句。”
白衣老者微微一笑,洛神多美,他不知道,但老者知道,他孙女长大定和她母亲一般,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女。
老者的眼神有些迷离,当年萤儿的父母就是因为这幅《洛神赋图》得以结缘。
十四年前,一家商铺
萤儿父母初次见面,两人为了此绘卷的归属,相互交手几招,最终她父亲成功夺下了画匣,交了银两。正待满心欢喜离开之际,只听姑娘在店内因失了绘卷而嚎啕大哭,心有不忍,迈出几步之后,还是回了头。他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哭泣的姑娘,挠了挠头,将画匣递到了姑娘的面前。
谁知,姑娘接了画匣,竟施展轻功就跑。这下,他怎会不明白自己上当了,当即追赶。结果,人没留下,倒是把姑娘遮挡面容的帷帽留了下来,见此绝世容颜,一时失了神。
见萤儿父亲握着帷帽失神的模样,姑娘还不忘俏皮的向他吐了吐舌头,道一声后会无期之后,扬长而去。
萤儿父亲心中,几分恼怒,几分欢欣。
缘分若是到了,两人怎么都能见着。
两人再次见面,是在纯阳宫太极广场之上。见识过她的狡诈,以及卓绝的轻功,不敢托大,一声令下,弟子们纷纷将姑娘给围了起来。任她轻功如何了得,亦是插翅难飞。他铁了心,这回说什么也要将顾师妹祖上所作绘卷要回来,赠于顾师妹。
面对如此大阵仗,姑娘丝毫不慌,甚至要求备个椅子,直言脚酸了,想坐一会。
最终,因为怠慢了顾师妹的好友,他被顾师妹说道了许久。
原来两人都是为了同一人在争画,姑娘此番来纯阳宫,也是为了给顾师妹送画而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顾师妹那头责备了萤儿父亲,可与好友私下里,又为师兄说尽好话,生怕自家师兄给好友留了一个歹印象。
每逢此时,萤儿母亲总是微微笑着回一句,我知道。因为她总能想起,那日见自己哭泣,他递画匣时笨拙模样。
误会解开之后,两人江湖数次再遇,一起联手除魔,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大婚那日,顾师妹将此图作贺礼送于两人。祖上画作,对她而言,能缅怀先贤,但对他们两人而言,同样也有着纪念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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