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春雨却没去成苏府。许是因为白日里操劳了许多饭菜,当夜刘夫人就发了高烧,刘大人与刘小姐操劳一夜,快破晓才请来大夫,喂了退烧的药,刘大人匆匆去赶点卯,春雨怕娘亲冷,端了冬日的小火盆侍疾床前。
虽此约不成,但苏公子听说后,特地又带着银丝小炭和人参过来,嘱咐春雨不必自责,日后再约即可。还贴心的陪她在院中坐好,安慰说待问诊的名医回了城,立刻将人请来诊脉。
感动的春雨姑娘亲自下厨拌了剩下的几株葵菜,并坚定不渝的宣称以后静春哥哥就是她最好的朋友。
六月初入了夏,娘亲的病在名医良方的作用下才好全了。五月初的时候苏静春又来拜访过一次邻居的留青小院,还特地带了京州名医探病。恰逢刘大人办完大案,终于休沐在家,两人相谈甚欢,末了苏诚说是今日拜访之后,这几月他需回书院,要到七月暑节时才能回来,届时他们友人将设乐宴,邀请春雨同去。刘夫人看到眼前的苏诚,横看竖看皆是满意,立时罔顾刘大人犹疑的眼神,机智的应下来。
“阿秀”送别苏静春后,刘大人对夫人稍有不悦“雨儿随他们同去有些不妥的。”
“有什么不妥?苏公子一表人才,连你也夸他才华非俗的。进京这么久了,你日日忙于公务,我这个为娘的还不能替闺女相看了吗。”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身子才好,先莫要操心太多”刘大人顿了顿,“而且,这位请来名医的公子姓苏。”
“姓苏有何不可?”
“你可知,这京中高门唯一的苏家,便是当朝参知政事苏为方苏大人,朝中地位仅次王丞相。且到苏大人已是三朝世家,乃是圣上面前红人。咱们雨儿……我门庭太低,雨儿是高攀不得苏家的。”
“苏公子待雨儿和善,即使我们官微人轻,他待你我也是尊敬有加……”刘夫人秀眉轻蹙“若是他对雨儿有意呢……”
“苏家嫡子,纵是要娶,雨儿只能为妾……”
“我不会让雨儿为妾……这高门也非不可攀,我的雨儿能嫁的高更好!夫君当初娶我时,连功名也无,你也曾言说不敢高攀于我。现在起我多带雨儿出门见识,老爷尚且年轻,雨儿也年幼,以后的事谁都不知道!”
“唉,你……”
“爹,娘!你们说什么知不知道呢?”
“雨儿……刚刚……”
“雨儿!听娘亲和你说!”刘夫人牵过春雨的手,轻轻吐息抬起一副笑脸。“刚才家中有客寻你,约你过几月参加小宴呢。”
“邀请我?是谁呀?”
“是你那好友静春哥哥,说是有乐宴相邀,娘亲已经替你应下了。”
无论何时能与友人相邀都着实可令孩子们兴奋。春雨便从这天起,史无前例的期待起大暑来。
娘亲病愈,官场里的关系自然都要走动起来。刘大人上司京兆尹的夫人生辰宴正是此番交际的第一场。
京兆尹张茂乃是京州人士,任京官6年,祖宅代代相传,比起留青小院要气派的多得多。此刻,刘家春雨和小姐妹赵家玉珠竟在后院花廊迷了路。
玉珠小春雨一岁,是刘大人下手赵捕头家的独女。春雨听闻多年前爹爹进京赶考时被人偷了钱,就是赵捕头帮了忙才顺利返乡,爹爹来京后两人也因此要好。赵捕头也是京州的原住,家中贫寒乃是街坊混起来的机灵人,娶了个屠户家的女儿做老婆。赵夫人是个泼辣的美人,娘家哥哥前几年做了个小将军,因此在婆家更加有脸,力大无穷又泼辣直爽,此时应是正挽着娘亲话城中八卦。
“春雨姐姐,我们在这绕了好几圈了,天也暗了,别的小姐们也都走了,这样下去还能不能赶上开宴呀?”
“能,必须得能!”本着说什么都要吃上大餐的心,春雨的脚步更加快。“玉珠,我初来乍到也就算了,你和赵姨也没来过吗?”
“我爹去年还在城外驻军里当百夫长呢,今年才入京州衙门,我们也是第一年被邀请呀!”玉珠性子同她家娘亲天差地别,肉嘟嘟的小脸走的直颤,圆圆的杏眼写满了委屈“是你说要带我出来透气,我跟着你走的,现在还怪我找不到路。”
“……玉珠,你看前面那儿是不是有人?”春雨突然回头,指着回廊拐角的灯光下绰绰的人影。
“好像确实有人在,许是张家的小姐吧?”
“太好了,走,我们过去问问。”
“别了吧,万一人家不好相处怎么办,我不敢……”珠圆玉润的玉珠姑娘一旦相处熟悉就大大咧咧好吃懒做,见生人却总是害羞又胆小的。春雨恨铁不成钢的点了下她的额头:
“诶呀,怕什么,想想水晶肘子蜜糖莲藕烧鸭腊肉,赶紧的,过来过来!”
两人托托拽拽行至灯下,果然是坐了位与他们年龄相仿的闺秀,芊芊玉手正往廊下湖里掷着鱼食,看形容很可能是张家的小姐了。
“那个……请问是张家的小姐吗?”春雨把玉珠往前拉了拉,笑言“我们是前来参加令堂的生辰宴的。”
美人打量了两眼,目光定在玉珠的脸上,并未言语。见状,春雨偷偷戳了戳玉珠腰上的肉,小声道“说呀,你不想吃红烧肘子了吗?”
玉珠憋的面色通红“我……我们是迷路了,找不到饭堂,你能不能……”
“我见过你”闺秀眼角微挑“你是赵捕快家的女儿吧?是什么珠?”
玉珠从小贪嘴的有些圆润,却也介意别人提她身材。听闻低头嗫嚅“我才不是猪……”
“小姐你好,我是京兆少尹刘家的女儿刘春雨,这位是赵捕头家的妹妹玉珠。”春雨接过话头。
“……我确实是张家的大小姐张翩然。”美人又转身喂鱼“不过……我为什么要给你们指路?我既不喜欢你这种乡野丫头,也不喜欢你这个满脑子想吃肉的玉珠妹妹,更是讨厌堂前那位过寿的夫人!”
“我确实是乡野丫头……(我没有总想吃肉!)”两个人同时说道“可是你干嘛讨厌自家娘亲呀?”
“我娘?呵,她都死了十年了。”美女喂完鱼起身理了理罗裙的褶皱,离了粉灯的映照,春雨和玉珠才看清,面前美人乃是白衣白裙白珠花,这位张小姐薄唇轻启,语气寒凉:“我今日本不欲找那两位的麻烦,但和你们遇到的缘分如此,看来我也只能与她堂前道声贺了。”
说罢莲步缓转,背后的两个姑娘面面相觑。
“不是来问路要去参宴?还不跟上我?”
“那个……张小姐,刚才对不住,我们才来京州,不知道你的伤心事……”春雨无意提了别人家的伤心事,此刻有点窘迫,还有点哀伤。
“喂,小村姑。”驻足的姑娘回过头来,眼神似是比刚才柔和,但语气依然倨傲“我娘她死的好,死了可比活着好。”
“啊?你太不孝了吧?”玉珠叉腰质问,被春雨拉了拉袖子也没放下手。
少女的神情又冷下来“死人比活人好的多,你还真是无知啊赵玉肘。”
“我叫赵玉珠!”
“废话少说,戏快尽了,走不走?!”
“哦……”
“哼……”
京兆府是京州天子脚下的衙门,一向受百官交好。前宴厅戏班子咿咿呀呀唱着已是最后的一曲,丫鬟们进进出出端茶送水布菜,夫人小姐们则三三五五凑坐着聊天。
纵是京中高位者不会出席衙门夫人的生辰宴,八仙桌也还是在前园里足足铺了十八张,桌顶吊着六角花灯,映的桌上二十八盘菜晶莹剔透。望着滴汁儿的红烧肘子,玉珠差点一头戳到饭桌边儿,好险被赵夫人挽着的刘夫人及时喊了这两位姑娘。
“雨儿,玉珠,快过来坐。”玉珠看见娘亲,风火轮似的扎进娘亲怀里说起晚餐事宜来。春雨回头看了看引路的张小姐,她还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春雨心里叹了口气,总觉得她娇艳的眉眼里含着悲凉。
“刚才……对不起,打扰你了,你不想进来的话,要不要……”
“我家的宴,我来自然是好的”张小姐垂头一笑,调笑的看向春雨“你也不必觉得伤了我心有愧于我,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没有你们说不定我还进不来呢……但有我引你们入席,绝非好事,你这位看着就蠢的朋友,也请刘小姐多多小心吧。”说罢直接坐在最近的桌旁,添了杯茶。
春雨默默看看灯又看看人,也跟上了玉珠的步伐。
刘夫人捏了捏春雨的手“京州比云城还是微凉,没穿外衫冷不冷?”待得春雨摇了摇头,又问“刚才那位又是认识的哪家小姐?容貌真是明丽动人啊。”
“是张家大小姐。”
“那正好!”娘亲笑的柔和“你爹爹和张大人同朝为官,同袍情谊,你们小辈多走动也是极好的,张夫人与为娘不同,识得京中很多好人家的,你们交好,我也好托张夫人帮你也相看……”
“娘亲!”春雨递上茶水“说是最后一折了,快听戏吧!”隔着茶水袅袅的雾气,不禁看向坐的安稳的张大小姐暗暗思忖:她说不是好事?对我说?她与后娘不和,为什么我会不好呢?
“待来世,再与郎君,细细纷说……”旦角儿唱下最后一句,戏曲落幕。
春雨被开宴声打断了思路:罢了罢了,管他好事坏事,总等我先把肘子吃上再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