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躺椅上,陆修容手指无意识的翻动着书页,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外。
外面阴云满天,清葵去给她领茶叶,还没回来。
这两日她一直没有出过院门,真的只管关门过她的小日子,正懒洋洋躲了两日的清净。
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陆修容倏的一下站起来,手指掐紧了书本。
门被扣开,闯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圆脸小丫鬟,努力平复呼吸。“王妃,不好了,清葵出事了。”
脸色一白,陆修容手一松书本就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
“方才奴婢经过老王妃的院里,见到清葵正在挨板子,说是冲撞了老王妃的嬷嬷。”
一听清葵已然在受罚,陆修容不由得身体一晃,她咬牙保持冷静,记起这个丫鬟的名字,“秋云,你即刻去请府上的大夫,带他过来在这里等我。”
交代完,陆修容急忙往李嫣的院子里赶,几乎一路小跑着赶到。
扑鼻便是冲天的血腥味。
空旷的院子,往日摆放着菊花的位置被清开,长条凳上正躺着个奄奄一息的人,血水从她的腿上流下来。
“住手!”大喊一声,陆修容飞奔过去半跪在清葵的面前,却只见她双目紧闭,已然痛晕过去了。
眼看着行刑的壮汉还要抬板子,陆修容身体颤抖的站起来,“本王妃叫你住手!”
“怎么,王妃的威风都耍到我这里来了?”
屋内,响起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
陆修容狠狠瞪了那汉子一眼,转身扑跪在屋前,“不知清葵所犯何罪,求母亲开恩饶恕。”
帘子掀开,李嫣走了出来,搀扶着她的嬷嬷,半边脸上有红掌印。
如此情形,陆修容也不由愣了一瞬,理智反倒开始回归。
冷笑一声,李嫣先示意行刑继续,才抬起下巴看陆修容,“你看到了,吴嬷嬷跟着我几十年,我都不曾打过她,那一个小小奴婢,她竟敢动手?”
“母亲,清葵的性子妾清楚,她不是随意动手之人,其中必有误会。”强迫自己不去听那边笞打□□的声音,陆修容彭的一声磕头。
眼眶酸红,无论如何,她得先带清葵走。
李嫣被她激起了怒气,“你相信你的奴婢,我就不能相信我的嬷嬷?她被打成这样,我还要问个缘由?”
“清葵归根到底是妾的人,她犯了错,也该妾来处置!”陆修容咬牙,抬头与她对望。
李嫣因为之前“没有圆房”的话,本就对她积压着怒气,眼看求饶已经不管用了,陆修容也索性强硬争执。
没想过她会如此反应,李嫣怔然,随后更是怒火中烧。“放肆!是我之前太给你脸了,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不过是个母不详的卑贱庶女,还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妾身不敢,母亲若是要惩罚妾身,妾绝无怨言。”陆修容握拳。
“那不就得了?”
深吸一口气,陆修容死死盯着她眼睛,语气一转似是警告,“可是我的人,不行。”
眉头狠皱,李嫣被她的眼神惊到,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置。
趁她犹豫之际,陆修容猛然站起搡开那行刑者,手足无措的望着浑身血染的清葵。
她应该去叫两个人,一起把清葵背着回去,可一抬头,哪里有能向她伸出手的人?
狠心一咬牙,陆修容弯腰把她背了起来,被压的几乎要低到地里去。
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陆修容感受着她发烫的身躯,心急如焚。
“陆修容,我一定会好好收拾你!”
身后李嫣的声音气到发抖,陆修容没有回头,“好,妾等着。”
步履维艰的挪了回去,等终于到自己房中的时候,陆修容几乎要脱力跪倒在地上。
强撑着一口气把她放在床上,陆修容脸色如土,大口喘息着,可抬眼只望见了急的团团转的秋云。
“大夫呢……”
她气若游丝问。
秋云眼里含着泪,羞愧低头,“奴婢没用,府里的大夫全去侧王妃那里了。”
已有圣喻,尽管大婚未成,府中的人也已经开始用侧王妃来称呼陆锦玉。
陆修容牙根都因为脱力而泛酸,扭头一看双眼紧闭的清葵,她还是强撑着站起来。
陆锦玉的居住的院子,在离苏时鹤书房最近的地方。
她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几乎穿过了大半个府院,才终于看到院门。
里面香烟的味道,在门口都能闻到。
麻木地忽略门口丫鬟们娇滴滴的惊呼,陆修容闯过一片的香云,先听到娇笑。
“都说了只是一些不舒服,你就把满府的大夫都叫过来。”
这笑声,可真刺耳。
陆修容绕过屏风,只望见了床上锦被簇拥着的陆锦玉,苏时鹤因她的语言无奈摇头,端的是体贴。
而府上的三个大夫,全围着给陆锦玉诊脉。
“呀!”
伴着陆锦玉的惊呼,所有人都看向了她,苏时鹤更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拧紧了眉心。
而对这些都视而不见,陆修容只紧盯着那个看上去最闲的大夫。
“王爷,妾求您给妾一个大夫。”
“你怎么了!”苏时鹤猛然站起来走向她,想要触碰,又犹豫缩手。
她怎么了?陆修容低头,看到自己浑身的血。
可这些血不是她的啊,是清葵的。
几乎崩裂的心弦被狠狠一击,陆修容无力滑跪在地上,伸手死死揪住苏时鹤的衣袍。“给妾一个大夫吧。”
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苏时鹤不知为何心里倏然一紧,蹲下身想先将她抱起来。
手刚伸出去——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闭目诊脉的那个大夫忽地睁眼,一脸喜气的开口,“侧王妃有孕了。”
眼前晃过一片空白,陆修容漂浮的视线落不到实处。
眉心狠狠一跳,苏时鹤没有理他,反而一脸紧张的盯着陆修容,“你听我说……”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陆修容眼神空洞,“所以现在能给妾大夫了吗?”
苏时鹤哑然,原本要解释的话就这么吞了回去,憋出了一脸的恼怒。“你恭喜我?”
最近越来越捏不准他莫名其妙的脾气,陆修容强压焦急,舔舔唇角耐心解释,“清葵挨了板子,现在急需一个大夫,王爷,妾求你了。”
“想求我,就说些我乐意听的话来。”
见他面色不像是开玩笑,陆修容强忍着骂意,“祝王爷与姐姐琴瑟和鸣,子孙满堂,可以吗?”
“本王不满意。”
手握成了拳,陆修容继续道:“那祝母亲身体康健,王爷前途锦绣,与阿姐家庭和美,可以了吗?”
“本王不满意。”
终于被逼到了临界点,陆修容猛地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领,“苏时鹤!人命关天,清葵的性命是你们寻欢作乐的工具吗!”
神色仓皇,声音颤抖,明明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发脾气该有的状态。
苏时鹤挑眉,神色复杂,“你叫我什么?”
长呼一口气松手,陆修容不欲再浪费时间。
大不了,她带着清葵去找外面的大夫。
可就在她转身之际,苏时鹤终于施舍开口,指向离她最近的大夫,“你跟着她去看看,谁的人命关她的天了。”
这才如浮萍有了根系,陆修容殷切的带大夫出门。
从她出现之后,苏时鹤的目光就再没有落在陆锦玉的身上。
手用力的绞着锦被,陆锦玉在他们离开之前,飞快的与陆修容身后的大夫交换了一下眼神。
——
处理过伤口,清葵还是没醒,陆修容再三给大夫道了谢,才让他和秋云去煎药。
瘫坐在床边,陆修容此刻松懈下来,才觉得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疼,几乎能痛到她喘不过气。
可望着逐渐呼吸平稳的清葵,陆修容又真切的笑了笑。
还好,还好她没事。
今天把府里搅和了一通,明天李嫣指不定会怎么刁难,可陆修容只觉得无所谓。
就这么半跪半坐着,她缓缓闭上了眼,困极。
迷迷糊糊的时候,想起来陆锦玉已经怀孕了。
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陆修容拉着清葵的手,睡了过去。
“姑娘……别怕……”
陆修容睡的极不安稳,好似迷迷糊糊听到了清葵的声音,睡梦中如坠万丈深渊,她猛地睁开眼。
便感觉到自己的手心空了,而脸颊上一片冰凉。
缓缓眨动了一下眼睛,陆修容才意识到在她脸上的是清葵的手。
冰凉彻骨,没有一点温度。
她看到清葵侧面躺在床上,面色青灰,嘴角一丝笑若有若无。
她看到自己伸出手指,搭在了清葵的鼻子下面,没有感受到丝毫气息。
外面天光大亮,沉了一天的阴云散去了,没有下雪,还是好天气。洒扫的声音天天一样,下人门压低声音交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
她的清葵,永远留在了这个早晨。
陆修容猛一呕血,撕心裂肺的喊过一声后,也闭上了双眼。
——
无数双手拉扯着自己,想把她往下坠。
陆修容努力的挣扎着,为什么要拉她,她看到清葵了,就在前面呢。
用力往前,她却像是被一团泥沼困住,好不容易到了清葵的身前,陆修容想笑,却看到清葵满眼的泪水。
下一刻她的手将自己狠狠一推。
“王妃醒了!”
霍然睁眼,陆修容又看到了这床帐,心口泛起腥味和恶心。
“你怎么样?”
苏时鹤也在,可不知怎的,他好像有些不敢与她对视。
仿佛有种珍视的小心。
陆修容只看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苏时鹤手中端着茶盏,像是想喂她喝水,“我不知道她伤的那么重,也不知道她原来对你这么重要,你放心,已经准备好后事了。”
姿态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陆修容却也只是动了动眉毛,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她从小就知道。
落在苏时鹤眼中,就是她现在压根不愿意理自己。
他搁下茶盏,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
陆修容就随便他看,就以为会这般耗一会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
轻柔的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嗓音轻哑,“陆修容,快点好起来吧。”
“这是第二次见你昏迷,我,有些心疼。”
其实是很心疼,听下人来传消息的时候,他正在陪母亲和阿玉吃饭。听到她吐血昏迷,他的心就像是被剜空了一块,下一刻就慌乱的到了她面前。
不愿再体会那一刻的心情,苏时鹤站起来,“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陆修容闭着眼,对他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
门开了有关,耳边终于清净了,陆修容再次睁开眼。
只有秋云还在,她低垂着头站在阴影处。
静静看了她半晌,陆修容坐起来,“秋云,你有什么要跟我说。”
“王妃,清葵姑娘的事有冤情!”秋云像是一个崩溃边缘找到救赎的人,大哭着跪下来。
“那日清葵姑娘让奴婢和她一起去取茶叶,路上确实与吴嬷嬷起了争执,可实际上并没有动手。没想到刚拿到东西,老王妃就派了人来抓她,奴婢跟去了,见老王妃二话不说就动刑,奴婢也害怕了。”
“清葵姐姐往日对我很好,就当我犹豫要不要冲上去的时候,侧王妃的丫鬟出现了,说奴婢位卑言轻没有用,让奴婢快来请王妃。”
秋云泪如雨下,她是除陆修容外,第一个看到清葵死状的人,这两天一直压在她心头几乎要拖垮了她。“王妃要是想为清葵姐姐伸冤,奴婢愿意做人证!”
“秋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出乎意外的,陆修容神态平静,“可是不用你做人证了。”
在那些恶心肮脏的事情面前,证据不重要,冤情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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