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么走了?”常廷甩起马鞭,遛马停在宁千情身边,担忧道,“他若不去面圣,又得出不少麻烦事。”
人马已经走出挺远,宁千情再想回头时已经不见余亭重的踪影,她目光复杂地看了常廷一眼,抿嘴道:“常叔觉得,不该让他跑了吗?”
军中这几日沸沸扬扬,余亭重作为内奸的身份,在人云亦云中似乎已经有了定论,只有少数的朝廷军为他说话,其他将士在影响下都认为余亭重不仁不义。
“常兄就不必操心了,人家世子贵人事忙,咱们全权代之,不是还能多揽点功吗。”黎舒顺的声音插过来,人也单手拽着缰绳,吊儿郎当地和两人并肩前行。
常廷想说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他幽幽叹了口气:“我是为了大小姐好。宁家就剩了这一个孩子,自此你我便该肩负起待她的责任。”
这句话给宁千情努力封存的伤疤又撬起了一个边角,她往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颇有些势单力薄之感。
“我懂两位叔叔的好意,到了陛下那里,自然是什么封赏都要得。至于内奸之事,既然没有弄出大乱子,咱们也已班师回朝,这事不如就这么过去了。”
她语气淡淡的,似乎真的没有再追下去的想法。还想吵嘴的两人看她面色不善,不约而同地住了口。
黎舒顺冷哼一声,调转马头,踏沙而去。独独常廷一人,垂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入城之前,金骁甲军早已派快马前去知会。因此待到军队浩荡落脚在城门前时,万无昼已站在城楼上等待他们。
他身边站着宋屏儿,宋屏儿虽然满头华翠,但神色空茫憔悴,怀中抱着的太子万璟,被母亲裹得严严实实窝在褥子里,生怕有一丝凉风冻了他。
再远处,站着张泉子和赵方。数月不见,当时那个布衣张常已然成了皇帝身边的新贵,摇身一变也穿上了暗绣纹的白绸,一副冯虚御风的模样,眼睛如漩涡汹涌的水潭,杳然地望向纵马而来的宁千情。
大军停驻城楼前。众人纷纷下马,伏身在地,声音整齐旷荡,三拜皇帝,表心中赤诚。
宁千情一身银甲跪在其中。城楼虽高,但几双眼睛都敏锐地盯在她身上。万无昼满意地扫视着自己的军队,示意赵方宣念奖赏。
趁着这个空档,他将人一个一个看了过去,并未发现余亭重的身影。在宁千情将要抬头的前一刻,张泉子微微阖眼,口中念念有词,只留给众人一个缥缈清俊的身影。
不沾人间烟火,说得就如同张泉子。黎舒顺和常廷都听说过他的事情,曾经心里只道是个穷道士,又觉万无昼犯蠢,被这么个人耍得团团转。如今一见,心中只剩四字,道骨仙风。
两人也忘了先前的不快,对视一眼,默契十足。
拜过皇帝,领了封赏,将士们欢欣鼓舞。宁千情示意常廷,将她的银子分发下去,纵下属们去京城里最好的酒楼里吃喝,只要守得法纪,不沾惹祸事,就随意地玩去。
从沙场上下来的都是些青壮小伙子,一听有吃的更是眼放金光,兴冲冲地散作一窝,各自找了各自的兄弟朋友,勾肩搭背去了。
剩下宁千情三人,站在偌大的空地上,与万无昼遥遥对望。
黎舒顺记忆中最清楚的时刻,就是站在此处,城楼上站的是先帝,宁楚徽银甲红缨稳坐马上,静静等待自己受封,万众肃穆,唯有满面风霜的镇国大将军一号亘古不变。
他晃过眼,从宁千情的铠甲上依稀见到故人容姿,顿时眼眶一热,防止掉下泪来,黎舒顺往上一望,却恰好见到万无昼背过太阳的阴影。
如梦初醒般,满腔沸腾的血液如寒冬掠过,惶然间他低下头去,听到宁千情清脆冷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那人昨日之语。
“为大骊效忠是金骁甲军之幸。此战得胜,将士们军心大振,更是无数兄弟前仆后继之果。陛下如此称赞,臣等实在愧于领受。”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千里冤魂绕皇都,众多白骨。
万无昼夺得帝位之后,并未与宁楚徽接触太多,故而并未从中听出什么慨然感觉,颔首道:“你们都是朕的将军,封赏自然要有,朕今夜设宴,众爱卿自当前来,更要见见朕的小太子。”
听了这话,原本死死瞪着宁千情的宋屏儿也挪了眼睛,侧脸面向万无昼,露出柔柔的微笑。
当夜,承辉殿歌舞升平。万无昼将宴席设立此处,自以为给了宁千情面子。他坐龙椅上,左侧坐着宋屏儿与皇太子万璟,右侧坐着张泉子,宁千情三人各自坐在下首。
酒过三巡,在场的都有些醉了。席间聊了些无关紧要的,多问了几句南蛮见闻,期间宋屏儿数次捂住万璟耳朵,自己也频频皱眉。
期间,由常廷献上一幅宁千情亲绘的南蛮地图。万无昼如获至宝,手掌摩挲几下,细细看过,叫人好好收起来。
“千情的才干得以统领金骁甲军,只是即便如此,你们二人也应当好好辅佐,不要再犯下当年那种有悖大骊之事。”
赵方正给万无昼盛鸭肉汤,闻言觉得自己背后凉飕飕的,那三人都是从鲜血里拼杀出来的,威势不亚于自己效忠的这位。
万无昼不紧不慢地放下白玉筷,如同没有感觉到那三道目光,云淡风轻开口:“只是,朕听说你们返程路上不甚顺利。”
他喝了一口汤,等着合适的解释。
“军中混入了奸细,尚未查清是何人指使。”宁千情端的是成竹在心,她站起来,绕过桌案向前两步,行礼跪在地上,“但是臣以为,此事不宜再查,这事断送了一个军士的性命,家人那里臣也派人安抚过了。此次大军回朝,十分不易,不应当多动干戈。”
“你就不怕那人是冲着你来的?”万无昼没有看她,而是伸手招宋屏儿到自己身边,要抱一抱皇太子。
“臣的命不值钱,只望不要再牵扯他人。”宁千情磕头在地,常廷站起想要扶,被黎舒顺按住。
承辉殿静默了一瞬。万无昼冷笑了一声,指节蹭了蹭太子热乎乎的脸蛋:“是你的命不值钱,还是余亭重的命太金贵?”
万璟似乎被父皇的手蹭得不舒服,睁开眼睛一看这屋子里满是陌生人,撇开嘴大声哭了起来。
小孩哭得心碎,宋屏儿本就宝贝这个儿子,此刻心疼不已,赶紧后退几步,把万璟抱在怀里哄,不让万无昼的火气牵扯到自己。
“陛下,世子之心难猜,但小宁将军实在心地善良。南蛮确实一战不易,还请陛下莫要错怪。”张泉子桌前摆的全是素菜,好像一个石头砸过去都不能泛起涟漪,此刻他却开口,目光没有看向宁千情,一如往常进谏。
他将余亭重抛掷脑后,全然为宁千情说话,好似忘记自己由谁举荐而来,细想之中,又觉得此人并非全然洁净,反倒是心思难猜。
这样的人,格外适合入世。
“理是这个理。”赵方暗自捏了一把汗,悄悄观察着皇帝的眼色,说起了囫囵话,“ 世子并未随军朝圣,可见他心思不正。陛下是一国之君,听说麾下有功之军受到如此荼毒,心中不急是假的。”
他又看了一眼宋屏儿的脸色,擦了擦额头的汗,接着说道:“更何况,还不是陛下待您情谊不一般,为您着急么。”
果不其然,赵方话音一落,宋屏儿的脸色顿时气得铁青,她有子嗣傍身,气势更是高了一截,杏眸微睁:“宁千情,你不识好歹。狐媚便罢了,陛下恩准你们金骁甲军重建,你打了个胜仗就胆敢在承辉殿叫嚣。你们宁家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喀嚓——”
张泉子定然看着一只酒盏碎在离宋屏儿半步远的地方,酒水四溅,空气中渐渐散发出浑浊的酒香。宋屏儿怒气冲冲地躲开,却还是有酒溅到她名贵的服饰、鞋面上,她惊叫道:“你大胆!”
他顺着酒盏抛来的轨迹转目而视,只见宁千情面容冷肃,唯有那双眼睛淬了火,盯死了万无昼。
“宁家是否为娘娘所说的白眼狼,天下人自有定论。”宁千情回眸,常廷、黎舒顺二人皆是勃然而起,虎视眈眈朝宋屏儿看去,“但今日之告诫,千情定会记在心中,至死不忘。”
她无力反抗,承辉殿中守卫如此之多。即便太幸运,用自己的性命抵了万无昼的命,那么常廷和黎舒顺呢?张泉子呢?余亭重呢?
那掷过去的酒盏着实让万无昼吓了一跳,他根本不成想宁千情有胆子在自己面前做出这种行为。等反应过来时,帝王的威仪叫他也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你是真的不将朕放在眼里了!”
赵方站在一旁不吱声,被张泉子拽到一旁,低声说:“陛下正吃红徐丹,不能如此动气,我看现在进药的时刻也要到了,您是能说上话的人,赶紧劝劝。”
听了这话,赵方恨不得抓耳挠腮跳起来:“您叫奴才怎么劝,别把奴才拉出去砍喽。”
场面十万火急,张泉子只恨自己不能上去将宁千情拉在身后。他正心焦,忽闻殿门口也是一阵骚动杂乱。回头一看,一个挺拔身影跨步向内走来,锦纹翻飞。
走近了,只听他高声道:“听闻陛下寻臣心切,莫要为难臣妇。亭重来晚了,自当罚酒三杯。”
100收撒花,看到有小天使评论特别开心,最近忙考试,更晚了致歉(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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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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